站在御书房外头,柏云奚一脸的平静,对经过的内侍宫女朝他投射而来的责难目光视而不见。只是微垂着首,站得直挺挺的。
三天了,那日他傍晚进了宫,想求见明悦芙一面,却被一句“已赐旨和离”给挡了回去,此后无论他如何拜求,景泓就是让他不得其门而入。
自他为皇上做事以来,还未曾受过如此明显的冷落,朝中已有许多的好事者暗暗幸灾乐祸,有沉不住气的,见到他便要嘲讽上一一两句。
他和明悦芙之间的事不知怎的便给传开了,现在人人都认为他是个十恶不赦的负心人,倚仗着皇恩恃宠而骄,竟连一个那么好的公主都敢嫌弃,这下子,终是惹怒了皇上。
“看,柏将军又来了。”
“人在的时候不好好疼惜,现不在这儿装痴心有什么用。我看要不是因为皇上这回发了怒,柏将军也不会这么急巴巴的跑来。”
“唉,真替纤华公主感到不值……”
两名宫女经过,那说话声并不大,却是恰好足以让他听见,明显便是要说给他听的,几日以来,这般情形已是多了去。
可柏云奚对这些都不在乎,他只知道他不能放弃,他必须见她一面,他不许她说走就走,丝毫不顾他的感受!
他就这么执拗的等着。
“皇上,您还想这么的晾着将军多久?”御书房里,锦仲逢看着门外挺拔的身影,随意问道。
“朕可没晾他,他要是真这么着紧芙儿,怎么一点也不知变通,成日往我这儿跑。他要偷进宫去,朕那些侍卫哪个拦得住他?”景泓哼了一声,却已是松了口,不若前几日的强硬。
纤华公主……此刻不是已去了别宫吗?怎么……锦仲逢微愣,正想开口,便见到景泓对他使了个眼色,他当即会意,马上开口道:“皇上圣明,这事儿,柏将军不去寻那正主儿,就是在这门前下跪,也是决计没用的。”
门外那人似乎动了动身子。
想着方才的对话他应是都听见了,君臣二人悄悄交换了个眼神,又续谈起方才议到半途的事儿。
景泓心里是有打算的,他见柏云奚这几日这般的锲而不舍,看着很有几分诚意,当时替明悦芙心生的那股气便已消了大半,可这还不够。
柏云奚就是因为到手得太轻易了,才会一点也不知珍惜;现下,景泓就是想要要他、治治他,好让他知道,要得回芙儿,不是几句温言道歉就能了事的。
芙儿自己不想再多生事端,他这个皇兄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了委屈还依然闷声不响。
也顺便,试试柏云奚这回到底有多少诚意。
抬眼一望,那门外的身影已经消失,景泓不由得唇角微扬。
急步走在宫里,柏云奚避开了所有的人,直直来到沉水宫。
那宫门半掩着,落叶亦是积了一地,看上去很有几分凄清。柏云奚想着明悦芙此时也许正在里头一个人孤伶伶的坐着,郁郁寡欢,他心里就不由得一紧。
没再迟疑,他走了进去,可四处却都见不着一个人影,那屋子像是已有几日没人住过,一丝烟火味儿都无。
柏云奚心中顿时生疑,绕着沉水宫找了一圈,才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找着了一个守园子的内侍。
“这位公公,借问纤华公主……她上哪儿去了?”好不容易见着个人,柏云奚急急上前问道。
那内侍已经很老了,听柏云奚这样一问,只是摇头晃脑,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走喽,都走喽,公主在这儿待得一点儿也不开心,自然就走喽。”
“走了?”柏云奚心里一惊,想到锦仲逢递给他的那个消息,连忙追问:“你可知道公主上哪儿去了?”
“听人家说好像是去和亲什么的,总之那天公主带了很多东西,坐了一辆大大的车子走了。老奴也有去送的,看那样子是再不回来喽。”那内侍说着,摇头叹息一声,不再理会柏云奚,转身又慢慢扫起落叶来。
和亲?难道她真的已上了路?柏云奚浑身冰冷,只觉得似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说不清的寒彻心肺。
“怎么,后悔了?”柏云奚也不知道自己呆站在这儿有多久,直到一声轻笑从他背后传来,一转头,便见到景泓不知何时已站在那儿,一脸的戏谑。
他正想撩袍跪不行礼,景泓已摆摆手,说道:“北苏的和亲队伍才出发没几日,你若是去追……”话未完,柏云奚已然领会那未竟之意,抱拳道:“谢皇上!”
言毕,又像一阵风般的卷了出去。
景泓看着柏云奚急匆匆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别具深意的笑痕。
云奚,你可别怪朕,朕这可是在帮你,你现下多受些折腾,见到芙儿时,她才更容易原谅你呀。
等到柏云奚快马加鞭,跑坏了两匹骏马,苦苦追上了和亲队伍时,才发现明悦芙根本不在其中;而他在那儿又被芳华郡主指着鼻子狠狠臭骂了一顿,才告诉他明悦芙早就住到了别宫去,他才再度快马加鞭的赶到陵泉别宫,那又是过了好几日之后了。
此时他已完全明白了景泓的用意,虽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欣然受之,比起明悦芙所受的委屈,他这点奔波根本算不上什么。
站在别宫门前,他出示了景泓亲赐的令牌,又自报了身份,让守卫不必惊动明悦芙,门卫一见是大名鼎鼎的柏将军,自然态度也就客气得很。
柏云奚不禁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运。别宫离京城有些距离,那些关于他的负面流言,这儿却还未曾听说。
走在碎石铺就的小径上,他觉着手心里微微冒汗,想到等会儿便要见到她,他居然觉得有些紧张,就像个沉不住气的年轻小伙子。
陵泉别宫建在半山腰上,园子里花木扶疏,枝影成斜,沿着山势有些微缓缓的起落,显见得当初匠人在布置上的用心。西侧引了山泉造了一个小湖,湖边上建着一座精致的小阁,明悦芙到别宫后,便是住在这小阁里。
此刻正要入秋,那迩向湖边的一排道路植满了桂花;小阁四周又围种了一圈枫树,衬着端稳木色的小阁,别有一番意趣。
当他穿越那条繁花似雪的小径,轻手轻脚的踏入小阁时,便见到这样的情景。
她人正坐在窗边向外望着,单手松松支颐,垂着浓密的睫毛,一头乌发并未挽起,散在她细致的肩头;她曲起了腿,赤着纤足,另一只手里握着一卷书,却只是任书页随意被风吹得翻飞不止,那个样子,有着说不出来的柔软风情,是他从未曾见过的。
房中转出一个婢女,正是菱儿。菱儿没有发觉门边多了个柏云奚,只是小心翼翼的把滚热的茶水端给明悦芙,嘴里还一边叨念着:“公主,快秋天了,您这般吹风,千万小心受了凉,快喝些热茶。”
明悦芙闻言,微微偏过头来,露出一个浅笑,那笑意却无法掩盖眼底的清冷,看得柏云奚一阵心疼。
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的笑总是暖如春阳,教人不自觉便感染了那份笑意,他从不记得她有像如今这般的笑过,比落泪更让人觉得心酸,整个人少了一份灵动生气,有些惊人的死寂。
或是,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她总是这个样子的?
那头,菱儿还在絮絮念着:“公主,您别这个样子。天底下,肯定有个人会知道公主的好,您别一直念着……念着柏将军。”
“说什么呢,这样很好不是么?我现在倒觉得自在得很。”明悦芙拍拍菱儿的手,笑着安慰她,可柏云奚看得出来,那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可是,从公主离了将军以来,便再也没有开心的样子,菱儿这是不舍公主。公主,您以为菱儿什么都不知道,其实菱儿什么都知道!”
“好了,别说了……我想静一静,你也别忙了,去歇着吧。”明悦芙摇摇头,类似的话,菱儿每天都要劝上一回,担心一回,她虽然知道菱儿是在担心她,却止不住心里的厌烦。
既然知道骗不了人,她索性也就不再摆出笑容。这几年,她亦笑得够累了,如今独自一人在这儿,她总算可以任性一回……
她说完,又面无表情的转头去坚窗外,同时暗责起自己的不争气。
都退到这儿来了,怎么就还是想着他?可她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便已经满心满脑的都是他,念着他已成了一种习惯,再怎么想改,也依然改不掉。
什么衣裳,什么只是被冲昏了头,全是她用来说服自己的、骗人的借口。
可菱儿说得没错,她还要骗谁?她只能勉强骗得了自己,她还是想他,可现不他也许已和师妹开开心心的在一起……想像着那个情景,明悦芙眼眶一热,却强自忍住了。
别去想、别去想……别去想就好了。她不曾轻易流过眼泪,这回自然也不会;她也无需自怜,天底下可怜的人多的是,她不会是最伤心的那一个。
她还有皇兄疼着,还有菱儿关心着,她不必担忧下一顿饭在哪儿,也无需烦恼衣服穿不暖……她该知足的。
菱儿轻叹口气,一转身正要出去,却冷不防见到门边不知何时竟已静静站了一个人,她吓了一跳,脱口唤道:“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