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变了天气,乍暖还寒,居然一早飘起了桃花雪。
邓如月站在靠窗边的榻上,隔着撑起的一点点窗缝向外观望,恨不得把小脑袋都伸到外头去。
许樱半躺在一边,手里握着一本四海游记,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看。
釆苹坐在榻尾,手上正比量着借来的鞋样,准备为邓如月再做一双小小的绣花鞋。
邓如月忽然叫起来:“娘……娘……”
许樱懒洋洋地问:“怎么了?”
邓如月的小手指着外面,说:“嗯……嗯……”
采苹比许樱积极,干脆半推起窗子,然后她也忽然大叫:“小姐!小姐,你快来看,看是谁回来了!快啊!”
许樱好奇地起身,跪坐在榻上同样向外看,然后就看到了一个正快步走到窗前的男子。
他的皮肤黝黑,肤质有些粗糙,脸上五官虽然俊逸无匹,但是左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从眼角一直划到耳根,细细长长一道,远看还好,近看就有点可怕了。
近看……
许樱急忙一把抱起女儿,瞪着眼前的男子,喊道:“出去!你怎么可以擅闯内宅?”
男子却是喜出望外,整个人傻了一般看着窗前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儿,他吃尽苦头却遍寻不着所谓的仙山和仙果,满心绝望地回来,本以为会听到不好的消息,可是……
这是真的吗?
这个初为人母更加娇柔可人的女子是他的兮兮?
这个漂亮可爱的女娃是他和兮兮的宝宝?是那个刚烈女子的投胎转世?
采苹却有点偟恐地先喊了声“姑爷”,然后才心疼地看了看许樱母女,对邓芝说:“是国师舍命救回了她们母女,可是小姐昏迷太久失去了记忆,将前尘尽忘了。”
男主人虽然脸上破相,但没少手没少腿,总算是安全归来,家里从上到下都喜气洋洋,闻讯而来的邓芫更是抱着哥哥嚎啕大哭了一场,她看着哥哥脸上的伤疤,难过得要死。
昔日的邓芝是多么完美无瑕?
虽然出身差一点,可是无论容貌也好,风姿也好,学识也好,才干也好,在京城诸多青年才俊之中,他都是数一数二的,可是现在呢?因为风吹日晒而皮肤黝黑粗糙,脸上更是破了相。
就算脸对于男人来说,没有女人那么重要,可她依然心疼死了。
邓芫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神情淡然的许樱,心里始终很不高兴。
邓芫这两年大一点了,懂得了更多的人情世故,不再单纯只是小女儿家的暗恋与嫉妒,她明白了更多,知道偏爱、迷恋美色是人固有的根性,这种根性如此顽固,就连她最崇拜的两个男人霍淳和邓芝,都不能幸免。
可道理是明白了,但她还是无法接纳许樱,凭什么呢?只因为拥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容貌,许樱就要夺尽天下好男人的爱吗?
这些年邓芝不在家,许樱单独居住在海棠苑里,看起来也没有外人打扰,难得清净,可是邓芫知道,那是因为在周遭有皇宫大内的禁卫军高手在日夜秘密守卫,等闲人根本连大门都靠近不了三步。
在邓芫的眼中,难免觉得许樱和霍淳还是藕断丝连,而且邓如月是在邓芝出海一年多以后才出生的,怎么算都不可能是他们邓家的种,可许樱隔偏厚着脸皮给这个小孽种取个名字叫如月,还冠以邓姓。
这才是邓芫最厌恶的,她认为许樱给自家哥哥戴了绿帽,是深深的羞辱。
但是今天看到邓芝怀抱着邓如月,两个人亲亲密密地靠在一起,如月在邓芝怀里不时被逗笑,两人无论是脸型,还是五官,都有着惊人的相似。
这样就近一比对,只要眼睛没问题,都不会错认这父女俩之间存在的血脉传承。
邓芫疑惑了,原本想怂恿哥哥和许樱决裂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满肚子里的不解。
这些年邓芫一直寄居在穆深、梁婉夫妻俩的家中,一方面是邓芝所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看许樱不顺眼,却和穆深之妻梁婉颇为投契,眼不见心不烦,所以干脆就一直在穆家住了下去,不愿意搬回来。
当然,邓芫在穆家可不是白吃白喝,她手里有邓芝给的大把银钱,在穆深家里寄居从来都是花自己的钱,还时不时地给穆家的儿女买些小礼物,是相当受欢迎的客人。
但是那里再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家,现在邓芝回来了,邓芫就应该搬回家,可是在海棠苑里看到邓芝、许樱、邓如月他们一家三口甜甜蜜密恩恩爱爱,再自己一个人回到隔壁的家,邓芫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她看得出哥哥是真心的快乐,以前他也总是在笑,但是笑不及眼底,现在的他破相了,变丑了,甚至可能被戴绿帽子了,可是只要看到许樱好好的,他就笑得像个傻子,连脸上风吹日晒出来的皱纹里都是满满的真实笑意。
邓芫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上头,在黑暗里无声地嗫泣,现在她连唯一的哥哥也没了。
穆深和梁婉感情很好,哥哥和许樱看起来也和谐融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鸳与鸯,属于自己的那个人在哪里呢?
她脑海里闪过霍淳的样子,但立即就断了这念头,以前的摄政王爷她高攀不起,现在他变成了真正的九五之尊,就更不是她这平凡的女子能奢求的了。
夜深人静,海棠苑里冷风习习,这场桃花雪让气温骤降,入夜更是冷得不行。
主卧内重新燃起了炭火盆,房间里倒是很暖和。
邓如月原本晚上是跟着许樱一起睡的,今夜在哄她入睡后,被奶娘抱到了东厢房里,现在卧室内只剩下许樱和邓芝两个人。
许樱刚沐洛完毕,头发还有点湿润,邓芝取了布巾为她一点点擦拭,免得湿着头发睡觉,对身子不好。
他的手滑过许樱如墨的秀发,动作轻缓又带着几许迷恋,这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啊,九死一生也没找到海外仙山,更找不到“七星果”,他几乎都绝望了,却在某地遇到一个同样会卜算的大师,告诉他,他命中伴侣的生命之星仍然亮着,活得好好的,他不应该再飘泊了,应该回家去。
他想着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他大不了以后陪她一起去,生不同寝死同穴。
于是他回来了,然后看到了上苍送给他的双倍惊喜——安然无恙的母女俩。
就算她们俩都遗忘了前尘旧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的许樱还是独属于他的那个兮兮,许多生活习惯和小动作都能让他判断的出来。
而邓如月如果真是原来的许樱投胎转世,能够遗忘前尘对她来说更是万幸,她的前世太悲烈了,谁带着那样的记忆活下去,都会痛苦不堪吧?
所以再没有什么原来的许樱,如月就是如月,这是一个新的生命,是他和兮兮的宝贝女儿。
邓芝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觉得肩膀被推了一把,他没有防备一下子就倒在枕头上,许樱转身坐到了他的身子上,低下头看着他。
两人目光相对,鼻尖相触,嗅到熟悉的令他魂牵梦萦的海棠幽香,邓芝突然间就有了几分情热。
可是他还没有行动,许樱已经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狠狠地,像是带着几分焦灼与惩罚。
邓芝原本还担心自家女人失忆了,会不会对他产生抗拒,没想到事情反过来,她居然更加主动了。
可是——他是多么喜欢她的这种主动啊!
两人起初只是唇瓣的吸吮摩擦,慢慢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不满足了,互相启开了唇舌,勾缠在一起,难分难舍。
可是当邓芝被她勾引得头昏脑胀,下/身某处更是胀痛不已时,许樱忽然又推开了他,笑得一脸得意。
“邓芝,你还舍得回来啊?”许樱的眼睛明亮,哪还有白天那种迷蒙的样子?
邓芝惊讶地看着她,她对他做了个鬼脸。
邓芝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压低声音问:“兮兮?”
许樱点头。
“是我啦,没错。”
“你没有失忆?”
许樱问:“你希望我失忆吗?”
邓芝立即摇头,说:“怎么可能?不管你如何,我都会待你一如从前,不过如果没失去,那就更完美了。”
许樱低头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说:“算你表现好,赏你一个吻。”
邓芝啼笑皆非。
许樱装失忆这件事太让邓芝惊讶,原本燃起的欲火都被压下去几分,他干脆把女人揽进自己怀里,准备好好盘问一番。
反正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许樱窝在他怀里,露出一副懒洋洋的表情,这是她苏醒后最常见的表情,装都装习惯了,一下子也改不过来。
“老神仙进入了我和许樱的灵魂之地,他说了外面的情形,要我们自己选择,许樱选择遗忘前尘重新投胎,我却不舍得。我和她的情况不同,我是个成人,如果苏醒后浑浑噩噩的,那不是傻子了吗?我才不要!我珍惜我的记忆。”
只因为,她来此地的记忆并不多,但每件事情都与邓芝有关,她怎么舍得忘记?
邓芝不解地问:“那为什么所有人也都以为你失忆了?”
“没有七星果,灵魂终归受损了些,虽然老国师舍命相救,起初的一年多我还是没有完全恢复神智,胡里胡涂就生了孩子,一点都没有觉得痛。”
邓芝又是心疼,又觉得她万分孩子气,心里却欢喜得无法言语。
他比她更珍借她的记忆。
“等我慢慢找回记忆,却发现小皇帝死了,霍淳登基了,新皇帝居然盯上咱家的宝贝女儿了,一周岁就要册封她为皇后,他疯了吧?”
邓芝汗颜。
“我就干脆继续装疯卖傻,不理他的提亲。每次他来提这件事,我就和如月一起哭,什么话都不说,就哭给他看,每次他都落荒而走呢。”
邓芝再次暗地捏了一把冷汗。
现在外界对霍淳的私生活评价很差,玩腻了许樱就抛弃,抛弃就抛弃吧,居然又看上人家刚生的小女儿,可那小女娃才多大啊?
就算恋童,这也太小了吧?
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