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加鞭,梁璟朱几乎把马鞭给抽断。
许睿跟在他身后,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看着两匹马的距离越来越远,他只能放弃。
昨儿个休沐返家,他在晚餐桌上听到叶吴两家联姻的消息,丢下碗筷,借了匹马就往京城直奔,但城门已关,他只能在城外待上一晚。
清早城门打开,他立刻往靖王府跑,但是门房冷冷盯他两眼,不肯通报,心急之下、他提及叶曦,但早就被梁瑀晨打点过的门房,却当着他的面砰地把门关上。
就在他求告无门时遇见四皇子,几句话,他把叶曦的事告诉他,然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许睿放慢马蹄,望着远去的背影,四皇子很喜欢叶曦吗?但皇子与平民女子之间是没有机会的,他很清楚叶曦,那是个再傲气不过的女子,她宁为贫民妻、不作富人妾,所以他们之间不可能的,对吧?
砰、砰、砰……见鬼打鬼、遇佛杀佛,梁璟朱是一路打进门去的。
走进红彤彤的大厅时,里头正喊着一拜天地,他想也不想冲上前,腿一扬,踹开嘴里正咬着糖果的吴进财,左推右推,扶着叶曦的妇人倒进人群中,而赵娇子摔在吴进财肥硕的肚子上。
他一把将叶曦抱进怀里,掀开喜帕,顿时,焦虑远离心平静,压在胸口那颗巨石移去,他又能够呼吸。
始终认定自己是炮灰小配角的叶曦,不认为自己还有柳暗花明的机会,不相信没有女主光环的她还能够寻到另一村,没想到……竟被另一个炮灰救下。
这证明什么?证明炮灰团结力量大?两个炮灰胜过一个女主角?
不明所以地想笑,大概是觉得自己太强大,毕竟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的人不多。为什么还能笑出来?因为救下自己的不是男主而是痞子朱?
她不知道自己的笑是否带着嘲弄意味,但真的,不管如何她都深感欣慰。
没事了,她没有那么炮灰。
蹶起嘴,不是刻意撒娇,但她撒娇了。“你好慢,我好怕。”
软软甜甜的嗓音,挑得他心头一动,这丫头在勾引自己吗?这念头让他生出几分自满自恋,但是理智很快放出笼。
才怪!她心里只有梁瑀晟。
他没发觉想到这句话时,心头酸溜溜,只发觉自己手臂添上几分力气,使劲将她抱紧。
幸好来得及时,差一点点他就……怒目扫去,他就杀了那个死胖子。
吴进财摔在地上,赵媒婆已经撑地站起,但他过度肥胖,胖到连坐都坐不起来,手脚在半空中不停挥舞,像只翻不了身的王八。
他放声大哭。“娘,我要媳妇、要媳妇。”
那模样令在旁围观的亲戚们捂嘴轻笑。
吴夫人见状火冒三丈,那群只会打秋风的穷亲戚,有什么资格笑话她儿子,儿子再傻,都比他们生的废物还好。
“都是死人吗?还不把少爷扶起来!”
吴夫人一喝,几个小厮飞快进厅,手忙脚乱地想把人给拉起来,但吴进财不仅胖啊,还天生神力,拳头一挥就听得一阵哀号,紧接着就看见几个人摔成一团。
这么好笑的场景,就算捣嘴也藏不住笑意,还有那忍不住的,噗地放声大笑。
好不容易吴进财被扶起来了,刚站直就傻乎乎地走上前想去拉叶曦。
梁璟朱哪能容忍曦曦被他碰着,松开她,一个回旋踢,在双脚无力的叶曦尚未瘫倒在地之前,又把她抱进怀里,而力大无穷的吴进财竟然被他踢上半空,再摔下来时,把一张太师椅给撞得四分五裂,霎时哭声震耳欲聋。
吴老爷虽然满肚子怒火,却不敢随意发作,他是个见多识广的商人,自然一眼便瞧出梁璟朱并非普通人——他是靖王府的少爷吗?
当时他打了一手好算盘,心想着,倘若叶曦与靖王府关系仍然良好,那么她嫁进吴家后,是否也能替自己开一道方便之门?哪个做生意的对皇商这个身分不带着一丝幻想,因此他五百两给得既爽快又大方。
但现在这样子……生米尚未成熟饭,靖王府会不会仇视自己?日后吴家的生意会不会遭受打击?他这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心正乱着,不晓得如何将危害降到最低,没想妻子竟然站出来,指着梁璟朱鼻子怒道:“哪里来的臭小子,竟敢坏我吴家大事!”
无知者无畏啊,叶曦在心底默默地为吴夫人上一炷清香,但愿她一路好走。
“请问我坏了吴家什么大事?”梁璟朱笑问。
“你瞎了吗?没看到我们正在办喜事?”
“喜事?”梁璟朱低头对着叶曦问:“你想嫁给那只猪吗?”
猪?无比贴切的形容词,可打人不打脸,说得这么赤裸裸,好吗?不过也好,这件事大家一定要牢牢记住,与人争论的时候,目的是气死对方、而不是说服对方。
“不想。”口齿清晰的两个字出笼。
“听见没?她不想。”梁璟朱笑眼眯眯地望向吴夫人,只是眼底布满杀气,他发誓会尽快让吴家从商户中除名。
“她爹娘收了吴家五百两,女儿自然归我们。”
“五百两吗?所以不是婚嫁而是买卖?你知道什么叫做买卖人口吗?曦曦,给吴夫人解释解释。”
叶曦道:“所谓买卖人口,乃指行为人与他人就人口及价金为合致之意思表示,并将被害人移置于买方或他人实力支配下的之行为,已属犯罪构成要件。可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并科五十万两罚金。”
这时代买卖人口还真的无罪,要不牙婆靠啥吃穿,话纯粹是她胡扯出来的,不过拗口的字句绕得没见过世面的吴夫人一阵呆。
吴老爷忙道:“公子见谅,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别听她的,那五百两就是吴家许给叶家的聘金。”
“头发长见识短?意图散布于众,而指摘或传述足以毁损他人名誉之事者,为毁谤罪,可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
最见不得男人理直气壮贬低女子,叶曦下意识在璟朱怀里碎碎念。
没办法,她是学霸,律法条文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她声音很低,但梁璟朱听见了,忍不住失笑。前世他死后,她到底遇到什么,怎会有这些奇思怪想?
“婚嫁是你情我愿的事,但很显然我家曦曦不想嫁……”
吴夫人插话。“她是心甘情愿上的花轿。”
“是吗?你心甘情愿上的花轿?”
叶曦摇头。“没有,我被下药了,迷迷糊糊间听说吴家也为今晚备妥春药。”
“哦,所以是下毒?不晓得这种行为犯了哪条律法?”他就爱听曦曦的拗口话。
叶曦接道:“将已渗入、添加或涂抹毒物或其他有害人体健康之饮食物品或其他物品混杂于公开陈列贩卖者,处七年以下有期徒刑,若因此致人于死,处无期徒刑或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吴老爷立刻辩道:“又没有死人。”
“我被强迫嫁给吴进财,神志清醒后,我定会立刻自裁。”叶曦蹶嘴说。
“那就有死人啦。看来吴老爷犯下不少罪,待我回去一条条记下,再送进官府里,届时官家来提人,还请吴老爷别反抗。”丢下话,他将叶曦抱起往外走。
这下子吴老爷吓大了,连忙挡在门口,不让他们出去。
“怎么?你想剥夺他人行动自由、强制我们行事?吴老爷可知道妨碍自由非告诉乃论罪而是公诉罪,你确定要这么做,不后悔?”梁璟朱说道。
他背起来了,那回瑀昊不让曦曦跟出门,非要她待在屋里绣花,她就是用这篇说词,逼得瑀昊不得不带上她。
吴老爷心急啊,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却明白不能就这样让他们离开。
这时紧赶慢赶、终于进到吴府的许睿,在看见吴老爷和梁璟朱对峙同时,心头乍然一惊,连忙扬声道:“不得对四皇子无礼。”
四皇子?那是皇帝的……儿子?
这下嚣张的吴夫人软掉两条腿,死定了……
一件大斗篷密密实实地将叶曦裹进怀里,坚硬的胸前贴着一个娇软身躯,陌生的经验让梁璟朱觉得心悸,很舒服的那种心悸。
是,他想明白了,明白这段时间、胸口那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感觉,它们叫做——喜欢。
也许从很早以前,这种感觉就开始酝酿,只是他的心太忙,忙到这种感觉被忽略。
她瘫在他身上,随着大马前行,舒服的心悸被蹭出几分激烈,男性冲动正在一寸寸谋杀他的理智,逼着他做出会后悔一辈子的事。
明知道不是她的问题,他还是忍不住说:“你能不能坐直?”
叶曦有气无力地回答,“如果你连吞三天迷药,半口饭都没得吃,还能够坐直的话,我崇拜你。”
席疡嘴,当她爱靠?他又不是Chesterfield百分百英国工匠制造的经典沙发,如果有选择余地……叶曦笑了,弯弯的眉、弯弯的唇,她在他怀里扬起弯弯的喜悦,她更想选择大哥、学长,选择她爱慕了两辈子的男人。
原本的原本,她想用慢火熬出汤汁,熬出浓浓的爱情,让瑀晟对自己爱不释手,决定永不分离。但是经过这场,她害怕了,害怕那个给足她恋爱感觉的人成不了她的谁,害怕到最后是一个给不了她恋爱感觉的男人成了她的谁。
所以不想细火慢炖了,她想要大火爆炒,为自己炒出色香味俱全的爱恋。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梁璟朱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没听见,脑袋很昏。”她随口敷衍。
梁璟朱翻白眼,他的好心总是撞上驴肝肺,亏他心疼她喝三天迷药、坐不直身,只能硬逼自己转移那份形容不出的感觉,这才找话同她说,没想到她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在生气!叶曦相信。因为他的手臂硬了、胸口绷了,没猜错的话,他正在对自己隐忍,他肯定觉得她很麻烦。
梁璟朱确实在隐忍,但隐忍的原因不是她想的那一个。
叶曦觉得罪恶感,因为她对他很不好。
她担心感情投入太过,日后面对他的死亡会伤心太过,因此始终不愿意正视他的存在。但不管愿不愿意正视,她无法否认一个事实——他待她真的很不错,她应该懂得感激。
她破天荒地对他温柔了。“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能再讲一遍吗?”那是求饶的口气,熟悉她的他很清楚。
“我说,你还想回叶家继续报恩?”
她的温柔瞬间被谋杀,梁璟朱真讨厌!他这话,分明就是在逼迫她面对自己的愚蠢。
对,是她的错误决定差点把自己推进地狱,可是要她低头道歉?很抱歉,就算决定错误,她也没对不起任何人,她唯一亏待的只有自己。
“怎不说话?”他催促。
叶曦气他,却还是老实回答。“我不想回叶家,我要自立女户。可是大梁的律法……我知道有困难。”
“我是大梁四皇子,区区名帖女户有何难?”她的难,是平头百姓的难,与高高在上的他没有一文钱关系,不过是翻手覆手的事儿。
“你肯帮我?”她抬头喜问。
不帮干么说?梁璟朱撇嘴,她肯定是迷药喝多给喝笨了。“想我帮忙?行啊,讲两声谢谢来听听。”
说谢谢?有啥难的,这话在她不到一岁时,就会为了讨颗糖,对陌生人说得无比流利。
开说了!“谢谢、谢谢……”
她在他怀里一遍遍说着谢谢,软软的身子在他胸前蹭着,蹭出他一波强过一波心悸,这丫头多矛盾啊,有时候傲气到令人头痛,有时候却可以不要脸皮,痞得让人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而她没发现,她的不要脸只会在让自己感到安心的人面前出现,她不是天生骄傲,她的傲气只是张面具,用来撑起她倔强的自尊心。
他知道她是受害者,知道她很委屈,却想到如果自己晚到片刻会产生什么后果时,忍不住抱怨。“就这么迟钝?叶田氏想对付你,你竟没有半点感觉。”
不就是忙吗?何况当年叶田氏连靖王府嫡女都敢算计了,她是什么咖啊,哪会下不了手。半晌,她长叹道:“记不记我坚持离开王府的原因?”
“后院斗争?”
“我以为只要不见面、不接触,再多的嫌隙怨恨都会消弭。”
“道理上是这样没错。”
“但好像错了,我还是错估女人的妒恨。”
“你的意思是……这次的事有梁瑀晨的手笔?”
“她给叶田氏五百两银子,命她促成此事。”话出口后,两人不发一语。
梁璟朱浓眉深锁,他不待见梁瑀晨,因为她自私粗鄙、言语难合,但即便如此终究是亲妹妹,有好的也不会越过她。
就他所知,王叔和王婶对她满怀歉意,多方补偿教导,这样的生活,她还有什么好怨恨?
“你打算怎么做?报复回去?”
叶曦抬头,半颗头颅从披风里露出来。“报复来报复去,一门心思全放在这上头,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就这样算了?”
“嗯,终究是我窃取她的童年。环境造就性情,若她打一出生就在王府长大,现在的梁瑀晨定是温柔可爱、天真无瑕的大家闺秀,何至于养出一副睚皆必报的性情。我虽不杀伯仁,但心有所愧,就这样吧。”
“不担心未成事,她一而再、再而三对你动手?”
“若有人用相同的方式再三伤害我,那么在这场悲剧当中,多多少少掺杂我的默许,既然是我的默许,还有什么好怨恨?”而她的默许源于罪恶感。
“乡愿。”
“不是乡愿,是过意不去。”
“笨蛋。”
“我没那么笨,以后我会防范的,说不定还会给点反击,但我没打算扯出这次的事,你也别告诉哥哥们,我不想他们难做。”
“说那么多,总归还是想护着瑀昊、瑀晟。”
“他们是我哥,当然要为他们着想。”
“那我呢?为什么告诉我,就不必为我着想?”
嘻嘻一笑,她道:“别唬人了,你对梁瑀晨的态度摆在那儿呢,她是好是坏影响不了你。”
她看他就这么清楚?梁璟朱抿唇浅笑,目眺远方。
她愿意放过梁瑀晨,但他不愿意,而有些人不管为难不为难,都得知道这件事情,否则……她太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