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四平口干舌燥的再度开口,「咱们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
谭音面沉如水,恶狠狠地警告,「给我闭嘴!」
四平闭嘴了,但在心里嘀咕了起来。
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只有黄土的破村落,左看右看什么都没有,可他家少爷却不死心,硬是不肯走。
要他说,定是少爷记错地方了,少爷的救命恩人肯定不是住在这里,少爷不是说那时摔伤了脑子,暂时失去了记忆?
所以了,既然是在失忆的状态之下,肯定是连地方也记不清了。
不过,这些话他现在是不行说的,说了少爷也不会听,他坚称就是这个地方没有错,那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只能催眠自己就是这里了。
又过了整整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半个人经过,连丝山风都没有。自然了,因为山都倒了,没有山,又哪来的山风?
四平汗流浃背,他吞了口口水,想说些什么,究竟是咽了回去。
看少爷那蹙着眉的严肃模样,谁敢说什么啊?只能等少爷承认他自个儿的记忆出了错,他们找错地方啦。
太阳,终于西沉。
谭音也终于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实,山柳村不见了,确确实实的凭空消失,而人……别说人影了,连只鸟都没从他们眼前飞过。
谭音开了口,「走吧。」
四平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幸好,他还真怕少爷要等到明天哩!
到了县城,一行人找了间饭馆吃饭,四平问了店小二,这才知道山柳村在半个月前遭遇大水患灭村了,几乎所有人都死了。
听到几乎所有人都死了的瞬间,四平看到他家少眼珠子瞠到了极致,他还以为他家少爷的眼珠子会掉下来。
第二日,四平以为他们总该上路去锦州城了吧,耽误了主母交代的事可不行,谁知道他家少爷却硬是找了做墓碑的师傅订做了两块墓碑,约定好两日后取货,于是乎,他们又在林县城里多逗留了两日。
两日后,取了墓碑,找了几个做墓工人和一位风水师,他们又风尘仆仆的回到山柳村。
那风水师拿着罗盘,嘴里念着一串莫测高深的口诀,往四方掐指一算,指着一块地道:「就是这里了。」
几个做墓工人开始做墓,有模有样的做了个衣冠冢,上头立了两块墓碑。
四平心里七上八下的,可对于他家少爷奇怪的行为,他们这些下面的人可不敢置喙,也不敢提醒要去锦州城给表小姐送及笄贺礼,碰墓碑啥的不太吉祥等等,虽然人人心里的想法都一样,可谁敢说,那是找死啊!
人多手快,一切就绪,谭音神情端肃的点了三炷香,对着墓碑祭拜起来,四平从后头凑过去看,就见那墓碑上一块刻着「亡妻蔺巧龙之墓」,旁边那块刻着「忠仆小蝶之墓」。
四平的眼瞳急速收缩,吓得心肝儿直跳、口干舌燥。
他润了润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您、您何时成的亲,小的怎么不知道?」
谭音挑了挑眉。「难道本少爷成亲还要知会你吗?」
「是不必,」四平又润了润唇,大着胆子说道:「可也没知会老太爷和老爷、夫人啊。」
谭音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墓碑。「我原是想将她带回去再禀明爹娘……」说到这里,他的心就像被石头砸到似的,说不下去了。
如果他知道她们会岀事,他一定不会走,一想到大难临头那一个晩上,她们两个小姑娘在屋子里有多害怕无助,他的心就不禁隐隐抽痛。
那一日,他应该等到她们回来再走的,那么,他们还可以见上一面,或者,等她们回来,他就把她们一块儿带走,她们便可以避掉祸事。
如今,再多的懊丧都于事无补,再多的心痛都唤不回她们的性命,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为她们立坟,每年过来祭拜她们,让她们的亡灵有个安身之处。
他想到了和蔺巧龙头成亲的那时,她便是怕变成山谷里的孤魂野鬼才会答应与他成亲,可如今他却不能去陪她,心中实在有愧,唯有多为她烧些冥纸,让她在阴间不会少了银子花用。她这个财迷,看到他烧了大笔的冥纸给她,肯定是会开心的吧?
想起她狡黠又漂亮的眼睛,谭音心里不由得惆怅,他都想好了接她到锦阳之后要带她上哪间饭馆吃豪华大餐了。
这一日,一行人直待到日落西山,这才驾马往锦州城而去。
锦州城乃是大满朝数一数二的富庶大城,其热闹繁华不亚于京城,锦州城里的富商很多,首富当属做海运生意的蔺家,第二便是做绸缎生意的岳家了。
谭音一行九人从林县风尘仆仆的来到岳家,本来他出门都是带着小厮四平和贴身随从铉渊,上回他出事,失忆了两个多月才回家,这事吓到他娘了,这回出远门,他娘说什么都要再派六个家丁跟着才放心,他拗不过他娘,只好带着让他娘安心,也算他这个浪荡子尽了一分孝心。
说起来,上回是他不走运,和几个平素交好的狐群狗党、酒肉朋友相约上山打老虎,还下了赌注,打到老虎的有彩金一百两银子。
那座山有老虎是他那些狐群狗党说的,那座山也是别人带路的,偏生他落入了猎人的陷阱,摔伤了腿不说,还摔伤了脑子,连自己是谁都给忘了,幸好遇上了蔺巧龙,不然他必死无疑。
而他那群酒肉朋友,因为在山里遍寻不着他人,回去之后不敢说他是跟他们一块儿去打老虎才失踪的,一个个的三缄其口、不讲义气,所以他爹娘压根儿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失踪,心急如焚的找了两个月,直到他自己回家,他们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他现在和他们全断交了,那种酒肉朋友不要也罢,只要他们把实情向他爹娘说明,他爹娘肯定会带人上山找到他为止,他就用不着吃那么多苦了。
要知道,若是没有遇上蔺巧龙,他一个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不说可能遇到什么猛兽无还手之力,光是在山里被冷死、渴死、饿死都有可能。
总之,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朋友的话不能信,他现在没有朋友了,他决定要振作起来不再浪荡下去,看见因为他失踪而烦恼到老了十岁的娘亲,他心里真的有愧。
他平时花用家里的银子,不事生产,他们都没苛责半句,他还闯祸让他们操碎了心,想想自己真是不孝,浑身上下没有一样能让家里跟人显摆的,如今也该是定下来的时候了,这趟回去锦阳之后,他不会再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了,他会进商行做事,跟他大哥、二哥学习,兄弟连手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少爷,到了,小的去叩门。」
岳府他们不是第一次来,漆色暗红的大门,门前两个大石狮子,外观虽是宽敞气派,可怎么也跟他们谭家不能相比。
四平向前抓起门环叩了几下,很快有人出来应答,四平报上家门,一个人往里奔去通报,不一会,大管事亲自出来相迎。
「表少爷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
谭音露出朗朗笑容。「徐伯别来无恙?」
徐管事脸上堆着笑容。「托表少爷的福,老奴一切安康,可惜大姑奶奶这回没一块儿回来,否则看见二小姐的及笄礼,不知会有多开心。」
谭音点了点头,随意的附和道:「是啊。」
他也想不通他娘一向疼爱表妹,这回为何却是人不来,只派他过来送礼,想来是他失踪事吓到了她,心情还未平复吧。
徐管事引谭音入内,其余人在外厅候着,下人送上凉茶。
谭音自顾自地在黄花梨椅坐下,喝着茶,眼睛转着,这暖厅和他上次来时没什么不同,只有架子上那只青花缠枝橄榄瓶里插的花不同。
下人前去通报,很快,岳家家主岳景绅和主母秦氏出来了,后面跟着岳家的二小姐岳晨琇,是这回及笄礼的主人翁。
谭音微笑,两手一拱。「见过舅父舅母,还有表妹,恭喜你及笄了,是大姑娘了。」
岳晨琇羞涩一笑。「表哥为了我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
「是挺辛苦的。」谭音吊儿郎当地说道:「不过表妹素来得我娘疼爱,我代我娘来送贺礼也是应该的,还可以顺道游山玩水一番,也挺不赖的。」
「咳!」岳景绅重重一咳,板起了脸。
这小子,长辈在,这么说话成何体统?
他是不太满意谭音的散漫,可他的家世又无可挑剔,天下第一盐商家的三少爷,谭、岳两家又是表亲,谭音的娘亲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如此一来亲上加亲,琇儿嫁到亲姑母家里也不会受到欺负,他完全可以放心。
美中不足的是,谭音性子还未定,迟迟不肯进商行做事,至今游手好闲,商行的大权若落在他两个兄长谭乐、谭谱的手里,将来要夺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几日趁着谭音在家里做客,他可得好好提点提点谭音。
虽然谭乐、谭谱也是他的亲外甥,但他们俩都娶妻了,丈人家也都是厉害人物,他当然选择帮衬将来会成为他女婿的谭音,谭音要是成了他的女婿,有了谭家的光环,将来岳家在锦州城越过那海运蔺家都行。
这么一想,他面上的严肃才退了几分,问起了谭家各人可好,又问起路上的见闻,喝了老半天的茶才放谭音去休息,岳晨琇依依不舍的眼光追随着谭音的身影,却也不好跟上去。
秦氏看在眼里,她一直明白女儿的心思,女儿是自小养在闺中的小家碧玉,性格却有点儿独特,有些倔强,偏生不爱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也不爱谦谦君子,对玩世不恭的谭音情有独钟。
然谭音没什么才能,但那不打紧,凭谭家富可敌国的财力,琇儿嫁过去一生都会锦衣玉食、吃穿不愁,再生两个大胖娃娃,小夫妻过得和和美美就行。再说了,谭家没庶房,相对单纯很多,这样的大户人家可遇不可求,谭音这样的女婿可是抢破头,谁都想把女儿嫁进盐商家里,虽然她和谭音的娘有默契,只要小两口两情相悦,那事情就板上钉钉,待琇儿及笄后便可以开始谈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