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书容没想过会再见到万锡铭,所以当他跟着显贵出现在厅堂时,她完全不晓得他想干么,叙旧吗?
“这是我在国子监的同窗好友。”显贵年方十五,眉宇之间仍显稚气,身量也不是太高,但容貌可亲,笑起来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林又芳显得十分高兴,抓着儿子从头到尾巡视一遍,确定没有损伤一毫一毛才放过他,弄得显贵极其尴尬,他求救的望向姨母。
林氏斥责道:“好了,显贵每次回来你就发癫。”
林又芳正欲辩驳,林氏瞪她一眼,瞄了眼万锡铭,暗指还有外人在呢,给你宝贝儿子留点颜面。
林又芳悻悻然地松开儿子,对万锡铭道:“我家显贵受你照顾了。”
“没,显贵可比我懂事。”万锡铭谦逊道。
“来。”林氏对外甥说道:“见过你嫂子。”
“大嫂。”显贵打躬作揖。“没能在大哥大嫂大喜之日回来,显贵有愧。”
“不用如此客气,课业要紧。”齐书容微笑道,显贵一脸孩子气,说话却像老夫子,令人发噱。
“都是自家人,哪天见不都一样。”林又芳立刻道。
“怎么瞧着有些眼熟?”林氏望向万锡铭。
“昨天在海记才遇上。”齐书容说道。
“锡铭兄同我提过此事,没想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显贵显得特别高兴。
“那是。”林又芳笑着附和儿子的话语。
“其实晩辈是来补送贺礼的。”万锡铭面露歉意。“世伯父对小侄多所照顾,我自来京城后,却疏于联络,连义妹成亲都不晓得,实在愧疚。”
义妹?齐书容略一思考,便明白他的用意,怕是担心造成婆家误会,所以刻意如此说吧。
“义兄言重了。”齐书容顺着他的话语说道。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林氏终于开口说道:
“你们许久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说,不如与你义兄到园子走走,叙叙旧。”
其实她与万锡铭真没什么旧可叙,他虽曾寄宿家中,但他住外院,她在内院,平时根本不会碰面,吃食也刻意分开。李氏会让下人特别准备膳食给万锡铭,除非齐砚绶也在家中,否则是绝不会邀他入席的,主要是李氏想避嫌,并非世俗礼教不许可。
做人继室,李氏的最高准则是不刻意讨好继女,但绝不能落人口实、让人非议,男女同桌而食、结伴出游都不是大事,可万一不小心闹出什么事来,她第一个逃不过责难,指不定外人还会说她故意放任继女与外男来往,心机狠毒。
李氏虽不聪明,可明哲保身她还是懂的,而且奉行彻底,因此齐书容与万锡铭说话次数寥寥可数,见面都有长辈在场。
不过婆婆都开口了,齐书容也不好拒绝,连声应是。
“叨扰了。”万锡铭朝林氏作揖后,才与齐书容退了出去,他们身后还跟了青桂与两位婆子。
齐书容就近在园子里漫步,为他介绍府邸的山石花卉,万锡铭心不在焉地听着,一刻钟后才终于说出心里的想法。
“今天来此是我唐突了。”
齐书容静默不语,等他接下来的话语。
其实万锡铭有许多话想说,但见到齐书容后,又觉得言语已是多余,即使说了再多又如何,她已嫁为人妇,事实已无法改变。
他想告诉她,虽然两人没说过多少话,但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还记得她吩咐厨房为他煮的姜汤,在大雪纷飞的日子,让下人给他多送些炭火……春天时他曾站在墙下,听她与瑞成嬉闹的声音……
他想说信被姑姑扣了下来,因为姑姑希望他专心读书,甚至私心想为他觅得更好的姑娘,作为一个晩辈,他无法为此责难、质问姑姑。
去年科考,他原想着若是及第,便要让人上门提亲,偏科考那几日受了风寒,名落孙山,对他打击不可谓不大,哪有脸求亲?
如果他能早点坚定自己的心意,不执着非要求得功名后再提亲,是否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所有的话全落在他的胸腹,烫着他的心,却始终无法吐出。
说再多又有何用?不过平添她的困扰,两人是再无缘分了,他只盼她能过得好,而不是为自己求得一份谅解,再说又有何可谅解?兴许她根本没将他放在心上过。
对她而言,自己或许只是一个过客。
心中的怅然非一言一语说得清楚,他干脆转开话题。“世伯父的恩情我没有一日或忘。”他诚恳道。
“父亲没想过要你报恩情,义兄且放宽心,好好念书求取功名才是。”她去年便从父亲那儿听到他科考失利。
“有你的鼓励,我定会努力的。”他发自内心地说道。
因他的目光太过热切,齐书容转开视线,神情极为不自在,她如今已是有夫之妇,他又何必如此……
察觉她的尴尬,万锡铭急忙转了话题。“瑞成今年也七、八岁了吧?怕是把我忘了。”
“他还记得你。”
“是吗?”万锡铭显得很高兴。“他提过我?”以前瑞成常来找他,他还曾教他念书。
两人说着过往的事,气氛倒也不至于显得太过冷清。
只是齐书容开始觉得有些想吐,胸口也闷闷的,初时她还不以为意,接着胃开始痉挛,呕吐的欲望越来越强,她的头也开始发昏……
“你怎么了,脸色不对劲。”万锡铭伸手扶了她一下,对着后头几步外的婆子喊道:“快叫大夫……”
胃部一阵扭转,齐书容别开头,吐了出来。
“奶奶,你怎么了?”青桂抓住已经开始作呕的齐书容。
“快请大夫。”婆子一把推开青桂。“让开,我看看……”
齐书容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了,实在太丢脸了,竟然在那么多人面前……
胃部又是一阵紧缩,她吐得几乎要瘫倒在地,甚至觉得无法呼吸,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
周遭的人越来越多,声音却越来越远,她想她快昏过去了,可身体的疼痛却始终无法让她昏死过去。
莫名地,她开始感到恐惧,她要死了吗?
不能,她不要,她还有许多事想做,想和和美美地与相公过一辈子,为他生儿育女……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虽然她一开始并不愿嫁,可如今却没有丝毫不满,她喜欢与他一块儿下棋、练字、画画,念书给他听,为他做衣裳……
他们会一起在园子里、在湖边赏花散步,品茗聊天,她喜欢晚上入睡时靠着他的胸口,感觉他的温暖与心跳,更喜欢他深邃的黑眸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带着一丝宠溺。
身体的疼痛令她蜷曲起来。
相公,相公……
她喃喃地心中默念他的名字,宛若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还是不肯答应在我死后娶邢家女儿为妻吗?”
“这话题我们已经谈过很多次了。”
“看在夫妻的情分上……”
“我们还有情分吗?”他嘲讽道。
她的表情瞬间转冷。“你真不肯答应我?”
“我已经说过绝不可能答应。”
“你会后悔的。”她冷笑。“本来看在夫妻一场,我想给你一些忠告,可你却如此决绝,那我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了,你走吧,我还想在庙里待上一夜。”
他也不再多说,起身便走。
“你会后悔的,不管你娶谁,她都不会活下来的。”
最近曹平羡常想起最后与邢氏说的话语,尤其是最后的诅咒。
与齐书容的日子过得越是平顺,不知为何就越感到不安,从小到大每当他觉得事情开始顺利的时候,灾厄便接着降临。
抛开不吉利的想法,曹平羡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淡淡的茶香令人心旷神怡。
嗯,这茶不错,倒是能买些回去,妻子应该会很高兴。
“看来你这婚倒是结对了。”吴颖之审视地看着他嘴角的淡淡笑意。
曹平羡挑了下眉。“什么意思?”
吴颖之与他是同窗好友,而且同年及第,他现在京城府尹练大人手下担任推官一职,前途无可限量。
“你最近心情都挺好的。”
“我哪天心情不好?”曹平羡反驳。
吴颖之笑道:“成亲前可没见你一天到晩露牙给人欣赏。”
“倒不知你如此注意我。”
“呸,臭美啊你。”吴颖之吐他一句。“希望这次你真挑到个好的,别又把煞星迎回家里。”
与邢氏成婚之初,曹平羡也曾有过好日子,整个人神清气爽的,意气风发,谁想半年后却风云变色,家宅不宁。
“过往的事不提了。”曹平羡淡淡说道。
“算我说错话,自罚一杯。”吴颖之笑着喝口茶。
两人闲聊了会儿官场事后,曹平羡才又将话题转到别处。
“托你的事怎么样?可有异常?”自上次俪娘的兄长邢务直来找他后,他就一直让人注意邢家的动静。
吴颖之摇首。“没有什么特别的。”
曹平羡点了点头,没有自然是最好。“再过一段时间看看。”
“我说你会不会太疑神疑鬼。”吴颖之说道。“这种人我见多了,也不过是嘴上说说,不敢真做什么。”
“我晓得,只是……”他又喝口茶后才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吴颖之正欲再说,无意间瞥见大街一头急急跑来的身影。
“下头可是你家小厮?”他去过曹府几次,有点印象。
曹平羡往下一瞧,果然是自家府里的小厮。“阿兴!”
小厮眼儿一抬,顿时松了大气,总算找到人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茶楼上,一进包厢便道:“太太请您快些回府。”
“出什么事了?”曹平羡立即起身,若非急事,母亲不会让人来找他。
小厮附耳说了几句,曹平羡脸色大变,吴颖之立刻道:“怎么了?”
“家里出了些事,我改日再找你。”曹平羡也没客套,转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