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再次碰面,是八天以后的事!
尽管这段期间他们都有保持密切的联络,早上、中午、晚上都会通电话,互问吃了没?衣服够不够?身体健不健康?刚开始她会跟他讲公司的事,就像紧闭的蚌壳,没主动透露出他现在到底忙和什么,但她听得出来,他周围有许多人,很忙、很乱、很杂……
完全不知他到底在做什么,让她的心很慌,情绪变得紊乱,有时会在夜半惊醒过来,只因做了根本就不愿再回想内容的恶梦,那个时候——她就会瞪着另一半空着的床铺发呆,直到再也撑不住地睡去。
短短的八天,有如过了一个世纪,前两天几乎完全断了音讯,让她焦躁不安到极点,可——怎样也没料到,夫妻俩再次会面会是这样的情况——在可容纳三十人的会议室里,她与他面对面隔桌坐着,冰冷空气从空调孔不断地送出,在静默的两人周围循环。
她想唤他,可他脸上的神情却让她出不了声。
他是谁?瞪着八天未见的丈夫,头发往上梳了,穿着黑色西装,打着蓝色领带,那身装扮,跟他当新郎时有得比,但却没有那时的喜气与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凝与严肃。
坐在这样的他面前,她第一次感到不安跟忐忑:心头像打鼓似的猛跳个不停。
像过了一世纪,他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是由总公司派来,负责监管子公司所有财务的审计监督员,这次奉指示到子公司查核内部会计绩效,所以有关你工作业务范围的几个问题,希望你可以配合回答。”
本以为这里的温度已经够低了,可听完他那毫无温度的官方式说明,有若一桶冷水兜头泼下,冻得她里外都结冰,总公司派来的……他到底隐瞒了她什么?
她面无表情望着他。“我会配合回答的。”声音与他同样冰冷无温。
“你是化妆品部分的会计帐务主要负责人!”
“是!”他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进来公司,而他什么都没跟她说!
“在你处理这部分的帐务时,有发现过任何异常的状况吗?”
她眉轻蹙。“请说明你的‘状况’定义为何,是我做的帐有什么问题吗?”
“不!你做的每笔帐都很清楚。”
“那——”她愈来愈不懂他到底要什么了?
“你除了做帐外,还会做成本分析的报告吗?”
“当然!”
“那你可有察觉什么问题存在?”他直视她问道。
问题……她凝眉想了想。“我曾经比较过其他同类公司的成本报告,不否认,我们公司的有比较高,但购买原料成本及品质问题一向是由采购部门负责,即使曾经反应成本过高的问题,可大多不了了之。”
“有那些项目是你觉得不合理的?”
她说了几个原料的名称,他边听边记下来。
“请问你与汪副总之间的关系为何?”
关系?这两个字令她感到刺耳,他为何要如此问?“一直都是上司跟下属的关系,他交代下来的事,我一向都会尽力完成。”
“就只有这样?”
她开始冒火了,握紧拳头。“就只有这样。”
“你觉得汪副总是怎样的人?”
她没有马上回答,望着他,私忖着他为何要这样问?他曾说过会让副总无法动到他们,那——是否意味着,他想要目前的权力,将副总踢出公司呢?
虽然她不喜欢副总,却也不希望用这样激烈的方式去赶走人家,看到他这样做,她反而感到不安颤栗,一点都没有出到气的感觉。
她轻叹口气。“我虽不喜欢他,但也不至于讨厌到不想他共事,副总有些作为虽然不是很让人尊敬,身为上司——不是能让下属信赖与想跟从的人,可另外一方面,至少他不是会处处找属下麻烦的人,只要不跟他作对、唱反调的话!”
听完这话,他的眼中神色变得更加莫测高深。“这就是你所谓的‘妥协’吗?不跟他作对、唱反调,他交代什么,就做什么,完全做好一个‘下属’的工作吗?”
他是什么意思?故意讽刺她吗?仰起下巴。“我说过——只要是上司合理的要求,下属本来就该配合,不是吗?”
他看着她一会儿,低头翻了翻资料,才又开口继续问道:“那你对汪副总与厂商联合起来向公司骗钱这件事——知情吗?”
她闻言整个人完全呆住。“你……你说什么?”
他以极为冷峻的态度说道:“总经理、汪副总及采购部经理三人联合与特定化妆吕原料厂商签约,公然以高于市场一般价格收购对方的原料,多出的金额全都落入他们的口袋,所有的损失则完全由公司负担。”
“怎么会这样……”对这项讯息,她一时难以消化,整个人呈当机状态。
“你知情吗?”他再一次问道。
“不!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天!她是察觉到怪异,可并没有将事情往那一方面去联想,上司互相串联勾结厂商,她一个小职员怎么可能会明了?
“是吗?”他突然逼近她。“那对汪志方指称你也是共犯这件事,做何解释?”
什么?共犯引思仪感到一阵晕眩,她是——共犯?!
过于震惊,反而不知道怎么反应,有如灵魂在瞬间被抽离,可当渐渐沉淀下来后,她的反应居然是想大笑!可这样的感觉持续没多久,就开始想哭了。
思仪缓缓抬起头,扬起的嘴角扯出不算笑的笑。“我——是不是共犯?”她缓缓倾向他,与他的脸庞相距约二十公分,四目相望。“你说呢?你觉得我是不是呢?”
他下颚紧缩,眸中闪过一道痛苦的神色,随即恢复正常,若不是她一直盯着他,只怕会错过。
对她提出这种指控,他也会感觉到痛苦难过吗?想到这,她稍感安慰,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再度让她破碎难合。
“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
这四个字比他方才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具有杀伤力,若不是她坐着,只怕会腿软瘫倒在地,碎成千万片。
她是他的妻子呀!她的品性,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还不清楚?……不!也许真的不清楚,她手抚着额头,内心苦笑,就像她也不再清楚他了——在经历过目前所有的一切之后。
他到底还有多少面目是她所不了解的?
“证据……”她再次望着他。“证明我是共犯的证据是什么?”
他深吸口气。“除了汪志方的证词,其他——没有,但——现在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你的清白,旧账的的确确就是你做的。”听到这话时,她已经没什么感觉,原来所有情感绷到极致后,竟是一片木然。
她缓缓向后滑开椅子。“既然没有证据,那就等找到了,再来跟我说你知不知道——我是不是共犯?”
“思仪,如果你是清白的,你得协助我证明。”
“不要!”
“思仪!”他脸上冷静面具开始滑落。“你……”
“偷钱、收回扣、做假帐已经是犯罪行为,如果你找不到证据证明我有罪,且仍抱持着不相信的心理,那你可以请检调单位协助。”
“思仪,我没有不相信你,可我需要证据来服人!”再也忍不住,他面露痛苦地说道。
她冷漠望着他。“我很清楚自己有没有跟任何人共谋这整件事,但不知道要提供什么证据才能证明清白。”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共犯’意义是什么——打从我进公司以来……我只知道出问题的时候,是跟顶头的财务主管报告,从来没人教我可以越级到总公司报告处理,事实上我也不曾想到这一层,对我而言总公司是总公司,跟我们公司是隔着海,处在两地的不同个体,我的责任是做对帐,做好分析报告然后送给负责主管,再由他们上报,如果我这样守分的行为是错的,那我认了!但,我可以坦荡荡地告诉你,对于主管们‘偷窃’公司财产的行为,我的确一无所知,如果说——因为我做好了他们所二父代’的工作,正好协助了他们的犯罪行为,那我只能……”嘴唇微微发抖,咬牙。“认了,若要因此受罚,也只能说——随便你们,但是——”她巍巍吸口气。“无论是在良心和认知上,我自认无愧!”语毕,她推开椅子,往外走去。
“等等!思仪!我们话还没说完——”官霖亦站了起来,急切地唤住她。
她手握住门把,然后转过身子。“我不想说,也不想再听你说下去,如果你想要把我开除掉,随便你!我不在乎!”说完,门一把拉开,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原来一直挂在官霖脸上的冷漠神情,立刻垮了下来,会议室另一头的门打开,嘉峻走了出来,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禁摇头说道。
“真是的!你干嘛用这种死人态度跟她说话?”他在另一间办公室透过监视器观看他们的情况,差点就忍不住冲进来以缓和他们之间的情绪。
“我……”他无心为自己的态度辩解,现在最重要的是证明她的无辜,他得把她叫回来,把事情问得更清楚,只是他走没几步,人便摇摇晃晃,一个踉跄地往前摔,嘉峻眼明手快赶紧将他扶抓住。
“喂!小心点!怎么了你……”看到官霖的脸色发青,嘉峻忍不住骂道:“你搞什么呀?干嘛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官霖没有吭声,这八天,几乎没有正常的吃跟睡,完全埋头调查工作。
追查几个可疑的会计项目后,怀疑汪志方跟厂商之间可能有不寻常的协议及往来,便立刻针对此做深入调查,没想到愈查愈教人心惊,尤其发现子公司几个高阶主管全都涉入时,震撼更大。
透过合法的签约购进高成本的原料,取得合法的凭证付款,之后厂商私下送回扣金给参与的相关人员,几年下来,每个人至少取得不当款项达千万以上,可以说是以最明目张胆的方式掏窃公司的金钱。
在取得涉案人员与厂商之间往来的帐户资料,证据确凿后,便开始约谈涉案者。
汪志方便是由官霖亲自审问的,把所有的证据都摊在汪志方面前,让他无从狡辩,只能认罪,要他供出所有参与犯罪的人员时——
汪志方看着他,突然笑了。“你确定要我把所有人供出吗?”
他全身绷紧。“为什么不呢?”
他猛地揪住汪志方的衣领。“你休想栽赃给她!”他眸中烯着恨不得将对方撕成碎片的怒火。“证据呢?”
“以你的权限想要包庇她也不是不行啦!不过你想想——若不是你老婆配合,我们也不会那么容易瞒得过总公司呀!”汪志方笑嘻嘻地说道:“至于证据嘛……”眼珠子转了转。“刚金后谢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需要实质的金钱,你可以去找,找到就可以定罪了,找不到也没关系,念在夫妻一场,你就放过她吧!”
官霖整个人如遭重击地松开汪志方的衣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汪志方的,这辈子从未如此混乱过,如果思仪真牵涉其中,他该怎么办?该如何处理?
嘉峻对他说道:“接下来的事你别出面,由我来接手调查。”
“不!我来!由我亲自来处理。”官霖低头看着手指上的婚戒说道。
只是,亲自“审问”思仪的过程,令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