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净文从没觉得老天爷不善等她,即便是她已经知道了妈妈欠了地下钱庄五十万,却已经本金带息地变成八十万时,她也没怨过谁。
因为是她自己无法对家里的苦难视若无睹,所以才选择了要挺身解决家人问题。因为老天爷至少还给了她解决问题的方法——
她收下了老夫人一张一百万的支票。
方净文只是回家发了一顿脾气,气妈妈为什么又让这个家陷入困境。她妈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她只是为了想帮家里赚回房子头期款,并信誓旦旦地说下次再也不会赌博。
她不相信妈妈,因为当她拿出钱来,要妈妈签下一份从此债务与女儿不相关的文件之后,妈妈眼睛里不但没有疚意,甚且还闪过一丝侥幸。
她知道妈妈并没有真正把赌博这事放在心上,尤其是在妈妈认定这钱也是邝野拿出来的之后。
方净文趁着妈妈不在时,告诉爸爸自己将来的决定,也请他务必为她保密,否则她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方建国被女儿的决心吓到,举手对天发誓会对她的计划守口如瓶。
之后,她去拜访雇用她好几年的面包店老板,与他长谈了一个小时,还磕了一个头之后,她知道最难的那关已经度过了。
那一刻开始,方净文决定她要更加认真地爱着邝野。
于是,她会在他清醒时给他一个吻,她会在相互依偎时,告诉他除了脾气坏之外,他有多么的好。在缠绵之后,被他搂在怀里时,她也总是会呢喃着“我爱你”。
邝野在家皱着眉与发脾气的频率开始大幅度地减少,但一捉到机会,还是忍不住逼问她在法国学校的一切。
方净文给了学校名称,但每回他问得更多时,她也就是回以一句“你现在是要跟我求婚吗”来搪塞一切。
所以,邝野每一回总会发火,抱怨她给的时间太短,抱怨她居然要他半年都不许与她联络,抱怨她明明知道他除了婚姻之外,什么都可以给她,他会一直抱怨到她吻住他的唇为止……
在这样的来回煎熬下,时间走得飞快。只剩下一个星期,方净文便要离开了。
此时,方净文坐在书房长沙发里,看着躺在她大腿上睡着的邝野,忍不住伸手去抚他的发。
她也不想走,只是她不走,她的家人会拖垮她的人生,而他也有属于他的家庭课题要面对。
她咬住唇,眼眶浮上一层水气,她很快地眨干,因为不想泪水挡住看她的视线。
叩叩——
门上传来礼貌性的两声敲门后,上官喜丽旋即依照上班时的规矩走进书房。
他们药厂在台湾分公司不大,邝野于是习惯在书房里办公。
“老板……”上官喜丽无声地问道。
方净文指指腿上的他,上官喜丽噗地笑出声来,大胆地上前一步。
老板睡到嘴巴微张时,看起来倒是挺可爱的。
“这是老板要我拿给你的,美国糕饼学校的简介。”上官喜丽把东西放到方净文手边。
“放着吧,谢谢你。”方净文连看都没看简章一眼,知道他仍然不愿放弃,只是更让她难受而已。
我敢打赌,你前脚才出门,老板后脚就会跟到法国。上官喜丽说道。
“他不会的,因为他是半年内来找我,我从此便不会再理他,我说到做到。”方净文用指尖拂过他的脸庞,轻叹了口气。
“老板答应了?”老板岂是那么容易被摆平的人。
“不然啊?你有更好的方法吗?”邝野突然睁开黑眸,凶恶地瞪向上官喜丽。
“没有。”上官喜丽即刻立正站好。
“没有建设性的人,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反正你也只是在睡觉……上官喜丽在心里嘀咕道。
“邝野……”方净文皱着眉,暗示他说话语气不要老是这么冲。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邝野瞪了秘书一眼。“这样够客气了吗?”
“客气、客气,非常客气。”上官喜丽识相地退了场。毕竟,近来与方小姐离开话题有关的风吹草动,都会在老板这里演成狂风暴雨。
“你喔……老是一副要找人算账的口吻,谁敢接近你。”门才关上,方净文马上拉了下他的耳朵。
“你留在我身边,我就会客气点。”
她没响应他的问题,揉揉他的头发,柔声地说道:“睡了一场午觉,该起来做事了,不是说要看新药的研究数据,不是说要跟成立台湾研发基金会的人讨论资金吗?”
“让我多睡一下会怎么样!那些事我不能晚点再处理吗?”邝野眯起眼睛,不高兴地直发飙。
方净文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瞅着他,让他知道他发脾气也只是徒增喉咙痛而已。
“只是半年不见面而已。”她说。
“你知道半年会有多少变量吗?”他就有可能会心痛到死掉!
“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她抿紧辰,慢慢地别开头。
邝野知道这样的姿态,代表了她接下来的不予响应。
“念书给我听。”邝野很快地拿起身边的一本书,塞到她手里。
方净文看着那本《20世纪少年》漫画第五集,脸上的薄冰很快地被敲碎。
“哪有人念漫画书的?”她用漫画打他的头。
“你又不会念药学周刊,当然就只能念漫画书。”他就只看这两种东西。
邝野仰头看着她细致的脸庞,抚着她的下巴,该说的话他都已唇舌费尽。现在能做的事似乎只有默默地看着她,等待她离去。真该死!
“不许再骂人。”方净文一看他开始皱眉,马上知道他想做什么,于是很快地换了另一个话题。“我约你外婆明天跟我们一起吃早餐。”
“你以为多试个几次,我和她之间就会天下太平?哈,少作梦了。”邝野不客气地嘲笑了一声,把她的手拉到脸颊边贴着。
“我只是希望能多个人关心你。”至少,老夫人现在以为她收下了支票,代表了她打算要成为邝野的情妇,所以对她的态度还算和缓。甚至听闻她要去法国一事,老夫人也都把它当成一种好的欲擒故纵手段。
“我只你一个人。”
“那你就得耐心等待。”半年后,她家人应该得到的该有的教训了,他对她的在乎应当也淡了,也许他也会遇到更好的女人……
“我不喜欢你脑中此时的想法。”邝野坐起身,握住她的下巴,板着脸说道。
她睁大眼,发现他们竟有着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她把脸埋入他的颈子里,拚命压抑着自己想说出实话的冲动。邝野好不容易走到人生巅峰,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坚持要她而被老夫人逐出家门,一切重新再开始。
“我真想掐死你……”发现她还是不肯说出真正想法,她恼怒地大吼一声,紧紧地抱着她,不让两人之间有一丁点缝隙。
“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吵架,好不好?”她哀求地看着他。
邝野狠狠吻住她的唇,大掌扯开她的衣服,直到爱火燃烧掉彼此的所有想法,只剩下最诚实的身体语言为止。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已经让人在她说的那间法国学校附近找了房间,她说不准见面,可没说不准他看她。他虽然极度不爽她竟然会为了学艺而值得抛下他,但他这辈子是缠定她了!
星期五早餐桌上,是邝野第四次跟黄碧玉分据长桌两侧,而方净文则坐在他的身边。
邝野横眉竖目,一脸要跟外婆谈判抢地盘的凶样。
马的,明明方净文只剩三天就要离开了,他干么还要跟外婆分享她?他又干么要昨晚答应她,在她离开之后,会为他和外婆之间的关系而努力?
“我不要吃这个东西!我不是牛!”邝野把生菜往外推,嫌恶地抿了下嘴角。
“对啊,你不是倒霉的动物,一早就要被人吃。”方净文揶揄着他盘子里的培根,又把生菜色拉拿回手边,挟了一些到他餐盘里。“你肉吃太多了,把青菜吃掉。”
“不要,除非……”他邪气地笑着,旁若无人地朝她俯低。
“不准讨价还价。”她叉起一块苹果放到他嘴里。
他冷哼一声,乖乖咽下苹果,不情愿地戳起讨厌的青菜,唏哩呼噜地全吃光。
“你工作一忙,肩颈又那么僵硬,肉吃太多会让胆固醇过高……”方净文倒了杯果汁到他手边。
“你在心疼啊?”他得意洋洋地一笑,毫不在意地在外人面前表达爱意。
“吃东西。”方净文红了脸,低头吃她的蜂蜜麦片粥。
“吵死了。”黄碧玉把餐盘往外一推,皱眉说道。
“嫌吵,就不要在这里当电灯泡。”邝野不客气地说道。
“用餐时安静是上流社会的必要守则。”黄碧玉说道。
“谁告诉你我上流了。”邝野马上一脚箕踞在餐椅上,用一种粗鲁的动作开始大声用餐,完全忘了他之前的承诺。
方净文看了脸色发青的老夫人一眼,她一手放在邝野不雅地踩在餐椅的大姐,一边笑着指着老夫人的餐盘说道:“你们两个连挑食习惯都一样——青菜都不吃。”
黄碧玉冷哼一声后,优雅地拿起餐具,把青菜一口一口全咽了下去。然后,再叉起一块苹果入口,试图把青菜全咽下去。
邝野看着外婆,想笑却只是勾起唇角,然后他才一个不注意,跷起来摆椅子上的那只腿,就被方净文给拨了下去。
“老夫人,你早餐后有没有空?”方净文问道。
她不会如老夫人所愿,当邝野的情妇或怀上他的孩子,但她至少该尽力让他们的关系再和谐一些。
“有什么事?”黄碧玉问道。
“我和邝野要做甜甜圈,你想不想一起试试看。”
“喂,你找她干么?”邝野大大不爽地抗议道。
“我根本不想做那些粗活。”黄碧玉不客气地说道,假装没看见他脸上的嫌恶。
“是啊,你没为你女儿煮过一顿饭,到她根本没感情,现在又怎么可能会没事洗手做羹汤。”邝野不客气地说道。
“我如果对她没感情,她私奔的时候,我又何必派人去找她?”黄碧玉冷冷地回道,第一次愿意与他谈起他的妈妈、她的女儿。因为现在有方净文在场,她知道这个小女人会为一切的争执打圆场。
“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若不是你对她不闻不问,我妈不会因为没钱错失治疗黄金期而死掉!”邝野一拍桌子,猛然起身。
“我拿钱给你父亲,他不收我有什么办法。”黄碧玉皱起眉,不客气地说道。
“你说谎!”邝野用力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身怒视着她。“你只拿了钱要他离开我妈。反正,现在死无对证,你想说什么都随便你。”
“我从不说谎。”老夫人脸色一变,看了看护一眼。
看护马上过来扶起她往外走。
“你认为我会相信一个从不提起死去女儿的妈妈……”邝野追上前一步,看着黄碧玉年迈背影,一个想法窜过他的脑子,让他闭上了嘴。
“也许是因为太痛了,所以不敢提起。”方净文拉住他的手,替他说出了心里的话。
黄碧玉身子一颤,继续在看护的扶持下往前走,消失在门外。她一点也不想记起那个让她哭干的眼泪却死都不愿认错的女儿她当年知道邝野无依无靠后,忍不住出手接应了他,已经是打破她的所有原则了。
邝野脸色青白地紧握住方净文的手,后背窜上一道冷汗。
“那表示我白白恨了她十年吗?”他颤抖地说道。
“那表示你们之间会有更好的开始。”方净文捧住他的脸,心跳得比他还狂急。
她听见了破冰的声音,老夫人和邝野都可以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