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盼对慕容夜的做法持反对意见,“隐瞒我的出身,皇后娘娘若是有心,她迟早会查出来的,到时更难堪,那时候我在皇后娘娘眼中便成了无信之人,以后只要我说的话便会大打折扣,得不偿失。”
慕容夜劝道:“我也知道让你为难了,可是你不知道母后是多固执的人。我五、六岁时调皮,大冬天不小心掉进太液湖里,高烧不退,太医治了三天,母后便在佛前跪了三天,连父皇下旨都劝不起来,一旦她认准的事儿,谁都改变不了。你就当为了我受点委屈,等成了亲、我们有了孩子,到时候就算事发,瞧在孩子面上她也会原谅的。”
他的顾虑不是没有原因的,不单是年幼的那场意外,而是他戍边那一年,皇后不同意,他执意要走,母子俩僵持不下,皇后跪在佛前不肯起来,当时他年轻气盛,心中的热血理想高于父母亲情,不顾皇后的反对而去。
后来的事情还是太子写信告诉他的,说皇后在佛前跪了多日,差点将一双腿给跪残了,最后昏过去都没能将儿子唤回来,母子之间便生了芥蒂。
后来还是他用自己的战功渐渐消除了皇后的忧心,母子关系才渐渐融洽,几乎又回到了之前的亲密状态,但也只是几乎,他还是有和皇后意见相左的时候,更别说是关系到一生幸福的婚姻大事,他不得不谨慎。
他当初狠狠伤过皇后的心,这些年在边疆又让皇后为了自己的安危日夜忧心不止,他又不想勉强自己遵从皇后的选择,便只能采用这种迂回婉转的方式了。
柳盼纠结了两日,等到进宫那日,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皇后对她有好奇心,同样的,昭帝与太子也心存好奇。
柳盼初次进宫,慕容夜原本强烈要求相陪,但是前来接人的宫人陪着笑脸道:“皇后娘娘说她想单独与柳姑娘谈谈。”
慕容夜再三客气的道:“她初次进宫,还要多劳你照顾了。”
睿王在宫里向来是做小爷的,从小有昭帝与皇后宠着,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何曾对伺候的人这般客气了,那宫人受宠若惊,忙道:“王爷不必担心,奴婢定然照顾好柳姑娘。”至于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她老人家想要怎么样对待这位姑娘,那就不是她能操心的了,不过看来这位柳姑娘还真是让王爷放在心坎里了。
进宫的路上,那宫人果然履行了对睿王的承诺,提点了柳盼许多注意事项,柳盼塞了个鼓鼓的荷包给她,谢谢她的照顾。
皇后再母仪天下,一颗做娘的心是不会因为身分而改变的,她为了次子的婚事差点操碎了心,原本还憋着一股气,无论如何也要为次子挑个胜过温氏百倍的儿媳妇,没想到儿子自己的选择差点没让她吐血,所以柳盼一跟着宫人进到寝宫跪下行礼时,皇后便开始细细打量着她了。
走路的姿势倒是很从容,并无小户人家初次进宫的畏缩之态,且腰身笔直,目光坦荡,倒是有一股难得的正气,大约是做大夫的,不只容貌出挑,连带着神情也是平和慈善的。
皇后沉默一会儿,见这丫头跪着垂头任她打量,这才不情不愿的道:“起来吧。”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柳盼来之前就早已经想过会有何种待遇,让皇后娘娘热情欢迎她显然不可能,更有可能的是还未说话便被扫地出门,不过皇后如果还要顾忌儿子的面子,大约就是待她格外冷淡些,所以皇后现下的反应她倒也承受得住。
就算皇后觉得柳盼长相、仪态都还不错,但光凭柳盼的家世出身就足以让她不满了,只是本着为次子的终身负责的态度,皇后还是开口问了,“听说你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在京行医,可是如此?”
柳盼站在那里,沉默了一瞬,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老实回道:“民女不敢有所隐瞒皇后娘娘……”将她的出身来历讲了一遍。
“这么说,你出身于盐商,还是家中庶女?!”皇后几乎算得上是气急败坏了,再见柳盼承认,她霍地站了起来。“凭你的身分,你觉得你配得上睿王吗?!”
宫人们一见皇后发怒,立即跪了下来。
柳盼也跟着跪了下来,沉声道:“民女自知身分低微,配不上睿王,但是抛开外在的身分,民女待睿王的心,跟睿王待民女的心是一样的。”
皇后冷笑道:“这天下捧着一颗心想要送到睿王面前的女子也不差你一个!”言下之意便是她自不量力。
柳盼心内暗叹,在皇后的心里,阶级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况且在她心里还有嫡庶之别的心结,想要让她打破这种思维,太难,而她也没有能让皇后放开心胸接纳她的能力。
她向皇后磕了个头。“在民女的心里,睿王是个有担当的男子,虽然脾气不太好,凡事喜欢自作主张,但他掌军多年,运筹帷幄惯了,让他忽然之间彻底闲了下来,无仗可打,总要让他适应一阵子。民女挣得不多,但足够养活自己,并且过得还算舒适,不需要指靠任何男人过活,富贵权势对民女都没什么用,民女既不想为谁谋福利,也无人借着民女与睿王的关系攀援而上,对民女来说,让民女深深迷恋的男人恰好是睿王而已。”
皇后听她不但不认为自己身分卑微,还编排了次子一堆不是,当下不能再忍,连凤仪也顾不得了,指着她大骂,“说的比唱的好听!若让你离开睿王,你可愿意?!”既然不迷恋富贵权势,想来也能干脆利落的离开次子了。
柳盼早知道皇后这关不好过,她倒是想过瞧在慕容夜的面上讨好皇后,以求皇后能同意两人的婚事,但是打从进宫一见到皇后,她就深深感觉到皇后对自己的不满。
她的身分本来就与慕容夜有云泥之别,若是再卑躬屈膝的讨好,恐怕落在皇后眼里就更是罪无可恕的攀龙附凤了,她索性老实承认,就算皇后不同意这门亲事,至少给慕容夜留了一点颜面,别让他背上识人不清的名声。
“娘娘的要求,恕民女不能从命。睿王待民女一片挚诚,民女不能置王爷的心意而不顾,除非王爷亲口让民女离开。”
皇后气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了,敢情这丫头是跑到宫里来示威的,向她炫耀睿王有多离不一开她?
若是平日,敢在她面前这么说话,早被拖出去打板子了,但眼前的女子好歹是儿子自己选的,就算所有条件都不好,可是第一次进宫与她见面就被拖出去打板子,虽然不敬的罪名是有了,但要是让儿子知道了,说不定会认为是她故意刁难。
皇后不想再同她多说,正要开口让她退下,忽听得昭帝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你这丫头怎么骨头这么硬,还不赶快向皇后请罪!”
他原本就对柳盼好奇不已,但不好贸然跑来看准儿媳妇,原来还想着等柳盼见完了皇后,便让儿子带过去给他磕个头,哪知道柳盼前脚进了皇后宫里,后脚慕容夜就跑去御书房磨他。
“父皇一定要去母后那儿敲敲边鼓,万一母后一个不高兴,甩她脸子怎么办?”
昭帝故意磨蹭着不肯来,拿着个折子翻来覆去的看,还是慕容夜再三催促央求,他这才过来了。
到了宫门口,宫人要通报,被他制止了,正好听到皇后与这丫头的交锋,心里那一点遗憾也化为乌有了。
初时听得儿子挑了个盐商家的庶女,说实话,做为父亲,他心里也不见得赞成,但是做为皇帝却又被他那番话给打动,所以他也一直感到矛盾为难,可方才听到柳盼那番话,他算是见识到为何这女子会吸引了自家儿子了,这丫头太傲气了。
如果她为着睿王妃之位无所不用其极的讨好皇后,他可能还会失望,但是她那番不靠男人而活、喜欢睿王只因他是他的气魄,倒显得她有几分风骨,况且她并非不知时事的闺中女子,而是实实在在的能够养活自己,惠及旁人,连东台镇的灶户们都深受其益,这就格外难得了,令他都有点欣赏她了。
昭帝的话表面上看是斥责柳盼,给皇后台阶下,但细品之后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微妙。
柳盼今日前来只是接受皇后的审查,顺便表明自己的立场与态度,而不是来与皇后吵架的,有了昭帝搭的梯子,她立刻顺势滚了下来,又磕了一次头。“望娘娘千万保重凤体!民女愚顽,说话不知分寸,都是民女的错,请娘娘别把民女的蠢话放在心上。”
昭帝差点笑出声来,这丫头如果一味只知风骨,不知变通,还要跟皇后死顶着,夹在中间的慕容夜也难做人,但她表明了立场之后立刻放低姿态认错,这让皇后对她的话是会认真放在心上思量还是不当一回事,就值得玩味了。
昭帝安抚完皇后后让柳盼起身,感兴趣的问:“如果没有遇上睿王,你准备去哪里?”
柳盼自生下来做了柳氏的女儿之后,从来没人问过她想去哪里、想做些什么,就连慕容夜也不曾这么亲切的问过她原本对自己未来的规划。
慕容夜既让人爱又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他的爱是炙热霸道的,只想将她拴在身边,能够替她开个医馆,已经算是划进代的进步了。
现下面对昭帝威严又洞悉一切的目光,柳盼觉得没必要隐瞒,她的双目微微发光,坚定的回道:“回禀陛下,民女原来止步于后院,现在有机会出来见识外面的世界,如果没有遇上睿王,民女打算做个游走四方的铃医,不但能见识我大楚的大好山河,顺便救治百姓,也有机会见识许多疑难杂症,医术也会更上层楼,说不定还有机会拜访许多医术高超的同行,虽然……”她顿了一下,自嘲一笑才又道:“因为女子的身分,更大的可能是被这些同行拿着扫帚赶出来。”
昭帝这下子是真的笑出声来了,她最后这句话还真有可能发生,但是被她以这种轻描淡写的自嘲语气说出来,真是说不出的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