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溱观就不懂了,他怎么老是有办法用这么简短的几个字轻易推翻她的借口,还让她找不出其他话反驳,是她在他面前变笨了吗?
她悄悄地看了下方一眼,暗忖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摔断腿?
贺关看清她的心思,做这个决定有那么困难吗?但不管多为难,这回他都要逼迫她。
「你逃不了。」他实话实说,他会让她逃不了。
意思是非要她说出个子丑寅卯?陆溱观的眼珠子转了转,确定今天非给个交代不可,她轻咬着唇,扯了扯他的衣袖,撒娇说:「糖果哥哥,你是在为难我。」她抬头望他,等着他放弃说服她。
她算准了糖果哥哥不会为难阿观,因为这是承诺。
贺关勾起唇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用新承诺替代旧承诺,省得下次被为难的是自己。
「我才和离不久,可不可以等一段时间,等……马侧妃一事解决了,咱们再来好好谈谈?」
他思索片刻,点点头。「可以,到时再‘商量’。」商量到她给出他要的答案为止。
陆溱观松了口气,笑了,而他将她拉进怀里,两人一起望着大月亮。
二十的月亮缺了一个大口,她指着月亮问:「是被谁咬一口?」
贺关轻笑,很多年前她也问过这个问题,他还以为她全都忘记了,原来并没有。
「嫦娥。」他给了很多年前的回答。
「才不是,嫦娥的嘴巴那么小,是吴刚。」
「他忙着伐桂。」
「吴刚不是傻子,怎么砍都砍不断的树,还砍它做什么?」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定能砍断。」
「砍断之后呢?」陆溱观问。
「他就能搬进月宫,与嫦娥为伴。」
「然后?」
「寂寞就远了。」
他很寂寞,一直以来都是,直到三岁的她闯进他的生活,直到他承诺娶她为妻,他深信,寂寞与自己再无关系。
可是她眼里有了别的哥哥,他的承诺无法实现,然后寂寞再度骚扰他的生活……
闻着她淡淡的发香,他对自己发誓,这次他会拉好她、牵好她,再不给其他男人机会,总有一天,他会与寂寞断得干干净净。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马茹钰告诉自己要忍住一时气才能保百年身,局面不会一直这样,总会出现让她能够翻盘的契机。
没人会输一辈子,除非永远不作为,她不是那种人,所以她一定会赢的,只是时间早晚。
嫁进蜀王府已经几十天,可是她还没见过王爷,她质疑过下人的话,觉得他们存心欺骗,可她现在相信了。
王爷不在,贺璃也不在,她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但绝对不是因为自己。
她还没那么大的面子,何况如果只是不想看见她,大可以一把锁将她关在静心园里,无须大费周章携家带眷远离。
刚进王府前几天,她孤立无援,身边能用的人不多,园外又有七、八个府卫轮流守着,柳管事根本无法递消息进来。
幸好唐总管贪财,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张张银票递出去,让她买到足够的消息和自由。有唐总管在中间斡旋,原本在静心园外尽忠职守的府卫,开始睁一眼闭一眼,不但自己不必再受禁足之苦,下人也可以自由进出。
三千两银子是多了些,但钱花得不冤枉,至少柳管事可以不时把外头的消息送到她手中,至少自己把王府后院里的每座圔子、每条路摸得清清楚楚,至少她已经和几个有头有脸的王府老人牵上关系。
然后她确定王爷不是在躲避自己,而是为了秋汛即将来临,到处奔波,忙着防灾防疫。
至于贺璃……
马茹钰叹气,那步棋真是走差了,不该心急的,不过这封世子罢了,贺璃才多大,又是个身子弱、脾气暴戾的,让他早夭,还不是翻掌覆掌的事,她怎就沉不住气,闹到皇太后跟前去?
事未成,反倒让王爷疑心自己,连出外办差也不敢把贺璃留在王府内,失策,真真是失策。
见马茹钰情绪低落,翠屏近前道:「娘娘,要不要到园子里赏花?」
别小看赏花,这件事可是花不少银子换来的。
她也觉得唐总管太贪,要钱要得没款儿,可是想到初来乍到时,唐总管倨傲地说「王爷有令,请侧妃待在静心园安生度日」的模样,再到现在的恭敬听话,实在相差太大。
娘娘说的对,现在吃点亏,待日后掌权,会让他把吞进去的全给吐出来。
人在屋檐下,今日低头是为着明天昂首,依娘娘的手段,王府后院迟早定会掌握在娘娘手里。
翠珊从外头进来,回禀,「娘娘,柳管事上门。」
「快让进来。」马茹饪马上堆起笑脸。
柳管事很有些本事,不但把从京城带来的人安置得妥妥当当,还雇来不少耳目灵敏、武功高强的人,在外头替她办事。
有柳管事在,外面的消息源源不断传进来,王爷在蜀州做过的事,一件件入了耳。
因为王爷,贫瘠的蜀州摇身一变,成为朝廷税收最多的地方,蜀州是王爷的封地,这税金原该归王爷库房,可王爷年年上缴。
京城人人都说王爷高义,处处为国家打算,自己却过得清贫,哪知道王爷建新都,有几百间铺面与无数宅屋自行经营,庄子、土地更是不计其数,听说王爷手下人才多,每年的进项就有几十、几百万两,比起上缴的赋税,半点不少。
她嫁的可不是普通人呐,忍不住地,她满面骄傲。
打从李惠文死后,马家老早就盯着蜀王府后院。
马家的女儿个个学琴棋书画,每月考试,只要连续五次考进前三名,府里就会高价聘宫里退下来的嬷嬷专门指导。
她与三房的堂姊马茹君是当中的佼佼者,她们被当成蜀王妃培养,明争暗斗,她们谁也没让过谁。
如果不是堂姊年纪太大,等不及蜀王松口,如果不是堂姊失心疯,一眼看上状元郎,恳求皇后娘娘赐婚,嫁进王府的恐怕就不是自己了。
堂姊出嫁那天,她嘲讽了堂姊几句,好端端的马氏女,竟纡尊降贵嫁人当平妻,程祯虽然是个状元郎,可程家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医之家,怎就入了她的眼?
盖上喜帕那刻,堂姊的声音幽幽地从喜帕后方传出来——
等着看吧,我会成为程赖的嫡妻,唯一的正妻。
在她出嫁前,堂姊回了娘家一趟,得意洋洋地宣告她已经将程家那个可怜虫赶走了。
是啊,马氏女怎么能输?她们是用宫中那套生存法则教养出来的,所以她也会赢,赢过早死的李惠文,赢过贺璃,赢得王爷的心。
「娘娘。」柳管事进门,跪地叩拜。
她急问:「柳管事今日前来,有什么新消息吗?」
「是,奴才终于探得王爷住在哪里。」
「哪里?离王府很远吗?」马茹钰满脸期待。
「不远,就在附近的秋水胡同。」
「继续说。」
「那处屋宅不大,但除了王爷和小世子之外,还有别人住在里面。」
「什么人?」
「陆姑娘和她的女儿。」
莫非那处宅院是王爷的外宅?是王爷在外头养的女人和……女儿?
柳管事抬头,对上马茹钰恨毒的目光,他背脊一凉,再看向妻子柳嬷嬷,突然后悔,不该邀功的。
成亲那天的事,已经在街头巷尾传遍,娘娘成了蜀州百姓眼里的母夜叉,妻子再三叮嘱,娘娘跟前只能报喜不能报忧,否则会遭殃的,所以他怎么也不敢将此事传给娘娘,而且妻子也同他说过多次,娘娘性子刻薄、行事偏激,不喜之时,往往迁怒他人,只是这阵子他见自己在娘娘面前说得上话,一个得意,竟将此事忘怀。
「说啊,怎么不说了?」马茹钰阴恻恻地问,一双眼珠子盯得他头皮发麻。
他吞了几次口水后道:「陆姑娘是个女大夫,名叫陆溱观,约二十岁上下,之前在济世堂坐堂,听说医术很好,她手上有几个厉害药方,櫂都有不少妇人喜欢她的药,后来她与济世堂的东家合作制药。
「几个月前,钱知府有个小妾生产,是陆姑娘接生的,那天似乎发生了点事,好像王爷派人把她保下,那晚有人亲眼看见陆姑娘进王府,之后她就没在济世堂行医了。听说陆姑娘虽有一个女儿,但她年轻貌美、气度不凡……」
马茹钰不等他把话说完,冷哼一声,眼睛像刀子,狠狠剜了他一把。
他吞下口水,硬着头皮续道:「虽然没坐堂,但陆姑娘还是经常进出济世堂,奴才便命人在济世堂门口守着,果然把人给守到了,一路跟到了秋水胡同,这才晓得王爷已经在那里住了好几个月。」
越听,马茹钰的脸色越难看。
所以他们是在几个月前才认识的?换言之,那个女孩不是王爷的女儿?那那个女人是寡妇吗?
等等,陆溱观……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她思绪紊乱,头痛得不得了,尊贵的王爷怎会喜欢一个寡妇?不可能的,他想要什么女人没有,可如果不是喜欢,他怎么会和那个女人住在一起?
定下心、不要急,她必须仔细想想要怎么做才行,她不能任由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她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听着唐管事的禀报,文二爷的笑意就没停过。
「马侧妃应该已经收到信,这会儿心潮澎湃着呢。」唐管事说着说着,也憋不住笑。文二爷冷哼一声,这女人还以为大家都是傻的,唯独她聪明,要是王爷的行踪这么容易被查到,他们这些伺候的就该找个时间去投河了。
王爷命令了,马氏不留,既然如此,他自然得想点办法让马侧妃自个儿找死,要不,她安安逸逸、乖乖巧巧地待在王府里,身为主子爷的最佳谋士,如何能达成使命。
所以消息得「不小心」传进柳管事耳里,他正想尽办法努力表现,企图在主子跟前立下功劳,柳管事会怎么对马氏说呢?会不会往严重的、厉害的说,不然怎么能够显现出他的忠贞不二。
「二爷。」小厮敲门,文二爷让人进来,小厮禀告,「马侧妃让唐管事去见她。」
这么快就想到招儿?他高看马氏了,那就是个沉不住气的。
「二爷……」唐管事低唤。
「马侧妃在你身上撒了多少银子?」
「禀二爷,三千七百两。」
才短短一个月就砸了这么多银子,马氏颇财大气粗的嘛。
所以知道王爷有「外室」之后,马氏会怎么做?位置没站稳、王爷没拢上,在名声奇差无比的状况下……
文二爷五根手指轮流在桌面上敲过,咚!食指用力一敲,有了!
「倘若她想出府,甭客气,敲一笔大的。」文二爷两只眼贼精贼精地瞅着唐管事。意思是……之前他太客气?唐管事小心翼翼地问:「多大?」
「尽可能的大。」
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唐管事明白了。「是,二爷。」这一声他应得无比响亮。
「去吧。」
转身出门,唐管事搓着手,脑筋飞快动着。
出府这么大的事,他可应不来,王爷吩咐过,马侧妃不能出院子,在府内走走逛逛,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尚可,若是逛到外头……
外头的眼睛可多着呢,万一风言风语传到王爷耳里,到时饭碗不保,甭说儿子成不了亲,他们一家几代的前途可都系在王爷身上。
多好的理由,要是不能敲出一笔能吃上三代的银子,他何必冒这个险呢?
唐管事离开不久,又有小厮来禀,「二爷,新任知府递拜帖,想求见王爷。」
新任知府到了?
实话说,钱知府来到蜀州之后,比起过去收敛不少,行事也还算谨慎,两任六年结束,原本可以平安回京述职的,偏偏为一个外室寻上陆姑娘。
这也没啥,行医救人、天经地义,可他却算计到陆姑娘头上,活该刚到京城就被逮,家产抄没,人进大牢,听说得关上十几年,出狱后……唉,这辈子算走到头了。
文二爷接过拜帖,打开一看——
啥?他揉揉眼睛,没看错吧,新任知府居然是他?!
不行,这顶要紧的事儿得尽快报给主子爷知道,否则……
文二爷猛地起身,把拜帖塞进怀里,他一面走一面大声喊道:「备车,二爷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