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齐琪格起了个清早,便到费扬古的房间敲门。
费扬古正好起身,当来的是哈萨哈,便吩咐:“哈萨哈,快把水拿来,今天我要早点上兵营去。”
“是。”齐琪格听见了,便端起准备好的铜水盆走进内室,然后将之放在架上。“爵爷,梳洗吧。”
“怎么是你来侍候?”费扬古没想到她会起这么早,想她一进城就被关进牢里,昨日又让哈萨哈欺负了一场,应该好好休息的。
她张着无辜大眼解释。“我来侍候你啊。”
“你用不着这样做,我没有想把你当丫头使唤。”
“可是这府里没有女婢,我不来,谁来伺候你?”她已经注意到,除了总管哈萨哈,府里奴仆不过三人,而且有两个都是男人,跟一个厨房的大婶。
她一问,才知道费扬古自从边关回来之后,便不许府里找太多奴仆,反正阿玛额娘已亡,家里只剩他一个主子,用人不必太讲究,过得去便可。
“我在边关也没人侍候,不什么事都自己来吗?”他反正也习惯了,毕竟是男人,用不着像女子那样需要婢女。
“可是如今我在府里,就当我是你的丫头,让我侍候你也没什么不好。”齐琪格已经拧了条热毛巾给他。
接过毛巾,费扬古只得依了她,让她侍候着洗了脸,又索来为他挑选好的衣物,一件一件为自己套上,最后她取来腰带,亲自为他系上。
“好了,爵爷。”
“喔……”太久没给女子更衣不习惯,费扬古有一刻的恍惚。
“我已经准备好早膳,爵爷快坐下等用膳吧。”她对他娇笑了下,随即抱起他换下的衣物,准备亲自打洗。
望着她离开的身影,费扬古看看自己穿妥整齐的衣袍,不论式样或是上面薰过的香气都是他喜欢的,不禁唇畔浮笑,有了好心情。
直到哈萨哈来到跟前告状。“爵爷,您真不该收留她。她打从昨日进府,就把我们府里都摸遍了,还以为是女主人,对府里各处指点这指点那的……”
费扬古毫不动怒,只是瞥他一眼。“那你也被她指点了?”
“我——”被主子质问,哈萨哈老泪差点飙出。“老奴是逼不得已啊!”
她昨夜又用一盆月季逼他说出爵爷喜欢的衣袍香气,他知道自己要是敢不从,府里那些他亲手拉拔的花草全部都得遭殃。
“她有这么厉害?”好奇怪,怎么见哈萨哈被整,他竟觉得很开心?
“爵爷,您听老奴一句,快点把她撵出府吧,再让她这么待下去,不只老奴受不了,您肯定也受不了。”
费扬古装起正经。“哈萨哈,你也太没用了,她不过是个女子,又不是洪水猛兽,我要是像你这样怕一个女子,将来怎么带兵打仗?”
哈萨哈马上回道:“爵爷,她比战场上的敌人还让人头疼啊……”
“胡说八道。”他笑了,看来有齐琪格的日子,府里肯定多了许多有趣的事。
“罢了,随她开心,你甭管这么多了。”
“爵爷,您还是要留她吗?”忠言逆耳啊——
“她特意来北京寻我,我怎能让她连安身之地都没有?哈萨哈,我警告你,你千万别再赶她出府——”
费扬古凛声交代完,正好齐琪格进屋,端来备好的早膳。
“爵爷,用膳吧。”她放下瓷壶,然后帮他拿了块金丝饼,放在盘里请他食用。
“那是什么?”他对她拿进来的瓷壶起了兴趣。
“是齐琪格特地准备的甜茶,你要喝吗?”
“甜茶?”费扬古兴味地抬眉。他平日早起必定喝茶,甜茶却从未试过。
“好,那就试试。”
于是齐琪格高兴地倒茶,只见茶色混浊不清,还冒出一股奶子味。“这是我家乡惯喝的茶,用西藏的茶叶加上羊奶,我还喜欢加上白糖,我爷爷最爱我泡这茶,爵爷试试。”
费扬古接过那奶香浓郁的茶水,毫不怀疑地想浅酌看看。
“慢着!”哈萨哈阻止主子,忍不住问齐琪格。“这……这是什么蒙古茶?喝了会不会有事?”
“我从小喝这茶长大,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你说会不会有事?”齐琪格不太高兴,这哈萨哈是存心找碴吧?
“这说不准,谁知道你有没有在里面下毒?”
“好吧!我承认是加了东西,你猜是什么?”齐琪格眯起眼,巧笑回答。“就是后院那盆开得最漂亮的月季花,所以闻起来才会特别的香……”
“你——什么——”哈萨哈的眼睛瞬间睁得老大。
见哈萨哈被整得说不出话,费扬古先是愣住,随即朗笑出声。
他一笑,吵嘴的两人都愣住了,可他还是越笑越来劲。
他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年没这么笑了,自从去了边关,他一直约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回到了北京之后,在这座曾经一家团乐的大宅,他也总是伤感着小时候的开心事,只剩自己与哈萨哈的餐桌上,已经听不到任何人的笑声。
但今天因为齐琪格在场,让他好似回到阿玛额娘还在的日子,那时他们家的餐桌上总有笑声,因为调皮的他会找任何机会整哈萨哈,把他的花拿去喂羊、跟额娘串通骗他花死了……就像齐琪格做的一样。
“爵爷……”
他还是在笑,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他终于笑累。“好了!哈萨哈,我知道你心疼你的花,不过这茶的确因花而香,看在茶的分上,你就宽心吧!”
说完,他也将茶一饮而尽。
“爵爷!”哈萨哈无法置信,为什么他才喝了杯甜茶,整个人就都倒向齐琪格那边去?
“哈萨哈,我喝过了,这茶好得很,你要不要试试?”转眼,费扬古已经帮他倒了一杯,要他也喝喝看。
哈萨哈闻到近在眼前的浓郁奶香,竟有一时半刻的犹豫。
“喝吧,哈萨哈,这茶里有你心爱的花喔。”齐琪格故意再道。
哈萨哈气得再度老脸一撇。“不了,老奴不配。”接着,他就收托盘离开厅里,一路上,远远地还可以听见费扬古的笑声。
可恶,主子为什么对她那么好?不仅收留她在府里,还由得她欺负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他干脆把她收房?
心一悚,哈萨哈不禁有股恶凉,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齐琪格压在头上,永世翻不了身。
夜临,当费扬古从兵营回府,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待找人,就见齐琪格趴在桌前打盹的身影。
走上前,他发觉桌上摆着针线与自己的衣服,莫非她在为自己补衣?
他怜惜她做活竟累到在桌前睡着,睡得这般不安稳,于是缓步走向她,小心注意她的呼息,然后稳而轻地将她拦腰抱起。
齐琪格并未发现自己被他抱起,还舒服地调整睡姿,将小脸埋进他的胸膛。
看见她这如小鸟依人的睡态,费扬古不禁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抱着她走到自己睡过的床上,他轻柔地将她放下,不料被她视为枕头的胸膛一脱离脸颊,她便倏然惊醒。“爵爷?”
功亏一篑啊……
“怎么了?”
“你……回来了啊?”意识到自己让他抱上床,齐琪格顿时羞红了脸庞。
“我……睡着了吗?”
”嗯。”费扬古放下她,也在她身边坐下。“怎么累到睡着?你刚在做什么?”
齐琪格解释。“没什么,只是早上发现了好多该补的衣服,所以动手帮你补了补,大概做得久了,一个注意就睡着了。”
家里没女主人,他也不在意自己的衣物,有好些破了的旧衣服不补也不丢,齐琪格便一次收拾起来,能补的就补,不能补的便丢。
费扬古点头微笑。“抱歉,我的衣物从没在管,让你费事了。”
“爵爷!”她正起脸色,不喜欢他讲见外的话。“这是我应该做的事,你用不着道谢,更不用不好意思。”
他都忘了,她现在是来侍候他的。“我知道了,以后不会道谢了。”
齐琪格微笑,忽然见他还穿着戎装,便赶紧下床说道:“我帮你更衣吧?”
于是费扬古起身,由她替他解颈部的纽扣,脱下戎装。
她的娇颜近在眼前,费扬古注视着她娇丽的脸蛋,又想起了她刚刚在自己怀里的睡颜……
当软香温玉在怀的一刻,他清楚察觉自己内心有一股躁动。
这躁动是喜悦、是温柔、是疼惜,强烈地在他的胸怀里澎湃着。
想起她说过要把自己许给他的话,他不禁想,如果她真是认真的,那么他敢要吗?
不……如今他已无婚约在身,何须问敢不敢?
他只想问自己想不想要——
在他思索之时,齐琪格已经卸下了他的全副行头。帮他脱下贴身的单衣时,她瞥见他健壮的胸肌,一时心头小鹿乱撞,她的脸色马上翻红了。
费扬古瞧见她的赧色,出口揶揄。“怎么?你没帮男人换过衣服?”
“怎么没有?当然有。”她急急辩道,脸却更红了。“我以前常帮我哥哥穿盔甲,我爷爷打猎摔伤时,我还帮我爷爷上过药呢。”
意思是男人的身体她见得多,只是……只是不像他的身体,那么让她害臊而已。
“那你干么脸红?”
“我……”她被问得舌头打结。“我是太热了,这房里太闷。”
费阳古略眯起眼,奇怪……早上她跟哈萨哈明明斗得一来一往,毫不嘴软,这会儿自己才说个两、三句,她就变了个人,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发现率直若她,面对自己却有这么娇羞的一面,费扬古不禁起了逗她的心眼,拿起一旁圆扇向她晃了下。“那我帮你扇扇风,给你解闷,好不好?”
齐琪格抬头看他,目光撞进他温柔又好笑的黑眸,一时间她心头更是万马奔腾,语无章法。“解什么闷?我才不闷。”
他俯身靠近她,结实胸肌更是迫近她的眼。“咦,明明是你说太热,嫌我这屋太闷,莫非是我听错了?”
“你听错了。”她心乱如麻,赶忙后退一步。“你……你还是自己扇自己吧!”
他伸伸赤膊的身体,如实以告。“我不热,还有点冷,不如你再侍候我穿件衣服?”
齐琪格被他逗得进退不得,但怕他真的受凉,只好硬着头皮取来干净的单衣。
她不敢抬眼再看他的身体,只好走到身后请他穿上。“爵爷,穿衣吧。”
费扬古也没再捉弄她,听话地穿好衣服,然后微笑地在床边坐下,准备脱自己的靴子。
“我来吧。”她想起这是自己分内的事,于是上前蹲下身子,主动替他脱下靴子,接着把备好的温水端来让他泡脚。
当齐琪格为他折裤管的时候,发现他腿上绑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刀柄、刀鞘皆以黄金打造,镶饰着红珊瑚及松花石,尤其刀身还雕着龙纹,不像一般百姓能拥有的样式。
她奇怪地问:“爵爷,这匕首是……”
“喔,是我的随身匕首,怎么了?”
齐琪格又看了一眼,觉得这匕首太过华丽了,不是他会喜欢的式样。“好像太大了点,又太重了些,使起来肯定不好使吧?”
费扬古闻言,立即笑了笑。“的确不好使。”
“那你何必带着?万一真有急难,这匕首不等于废铁吗?”她爷爷那边也有好多宫里赐下,以华金美银打造的匕首,但是她真要了一把去草原玩耍,才知道这些匕首只能观赏,用武之地等于零。
“因为这是先帝御赐的宝物。”费扬古回忆道。“十六岁那年,先帝赐下匕首勉励我习文练武,将来好成为大清的巴图鲁,所以我一直随身携带,好不忘他对我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