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世祁望着她。
好个机灵的丁品臻,自己在许多关键问题上遮遮掩掩的,却要套出他的真心话。
他瞪着她。“无可奉告。”
她笑了,笑得异常美艳动人。
“我们总算有了共同点,正巧你问我的问题,同样也是:无可奉告。”
他宽容地望着她。
“好吧,那就等你想说时再说吧,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可以考虑要早点告诉我答案,还是开始编故事,以备你妈回来时,告知她为什么你住朋友家会一住就是无限期。当然,如果你觉得要解释太麻烦,我也可以帮忙,让你妈晚点回来。”
“孙世祁,你别太过分了!”她按熄烟蒂叫道。
“比起你对我做的,这只算小儿科。”
“哼!”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愤而起身回房去。
世祁走出大厅,抬头看着海上的明月。风吹着他的头发,却吹不走他的烦扰。
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要爱上一个女骗子?
究竟她说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他用力的捶着栏杆。她竟还敢在他面前大言不惭地说她没有欺骗别人的感情!
这个可恶的女人!
他记得一年前从明立口中知道邱雅芳因心脏病身亡时,他托人到处打听她家高雄的住址,等他查到之后立即赶到她家,可管理员却告诉他,邱雅芳已经下葬了,她家的人也搬离了该处,他还疯了似地硬要明立留在高雄找到她的下葬处。等他知道她下葬的地方,他连着十二个月,每个月初都亲自到她的墓地献花,直到最后一次,他遇到墓地管理员,一阵闲聊后,管理员才告诉他,墓里根本没埋人,那是个空坟,连名字都是假的,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他说他活到七十几岁了,也是第一次碰到。
他记得那天明明是个艳阳天,他却全身发冷。
原来他竟像个白痴似地被一个身分不明的女人耍得团团转。
那天,他一回家,马上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一遍,每一个关键点、时间点未免都太密合,他才惊觉到自己可能遇上诈骗集团。他开始调查吴英美和邱雅芳,竟发现两人奇妙地相偕从世上蒸发,而她们所谓的家也都恰巧只租住了三个月;吴英美一与他离婚,所有相关的亲人、朋友及债主全部平空消失。
他忍不住开始怀疑,吴英美和邱雅芳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尽管她们除了身高之外其它都很不一样。
这个秘密除了福伯和明立之外没有人知道,所以他请他们两人无论花多少钱、用多少关系,都要帮他把这个女人找出来。
那件事之后,他一方面为了弥补自己的荒唐,一方面也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一边找丁品臻,一边用心经营公司,总算在半年后都有了眉目和成绩——他找到要找的人,公司的业务也在稳定中成长。
所以,他决定好好休个长假,顺便和这个将他当白痴耍的女人把帐算一算。
可是,一切的愤怒在见到她的个人资料及本人后,却消失了一大半。
这不符常理。
他曾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他把自己的疑惑告诉福伯,福伯笑着回答他:“少爷,你只要想想,你究竟觉得她真的死去好,还是虽然骗了你,却好好活在世上,比较符合你的期待,你自然就会有答案了。”
那天,他便想通了。
他的确希望她好好活着。
尽管她很可恶地骗走了他的钱和感情,但他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再见她一面。
他希望她能给他一个理由,为什么要骗他的理由。
还有,他始终想不明白,她绝对有机会从他身上挖更多的钱,只要她停留得更久,可是,她却选择匆匆离去。
这同样不合常理。
比对过他已经知道的资料,至少他很庆幸她今天没有对他说谎。虽然不能排除是因为他手上握有丁超然这张王牌。
但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相信她。
***
在房里的品臻同样陷入恶劣情绪的泥沼里。
从小她就被告知要小心提防男人,哪怕是她的亲生父亲都曾是她破碎童年的制造者。
所以她接的每个案子里,几乎无法避免地都有一个可恶的男主角——也许是变心的丈夫,也许是贪婪的儿子,抑或是不负责任的父亲;她下手从不手软,也从不曾在心里有过任何的罪恶感;打她十岁接下松伯的担子,十年了,她不曾后悔过。
对孙世祁而言,她是吴英美。但在许多、许多次的骗局里,她都曾当过吴英美,只是名字不同;但从没有人像他那样,担心又丑又瘸的吴英美睡觉是否会着凉,在陌生的家庭里会不会无聊,有没有不好说出口的需要;而且他是唯一提出要治疗她耳疾的人。虽然当初他是为了自己的方便及报复奶奶才娶她,但他不是个坏心肠的男人,所以知道他在她的计划下差点出了意外,她当时不仅吓坏了,还非常自责。
也许是因为觉得他为人真诚,为了平衡心里那种对他的不公平,多些内心的正当性,所以她选择用真面目当邱雅芳。
只是他对她毫不设防,全然相信毫不保留;对她虚拟的困境,一样感同身受且慷慨解囊,她知道那是因为他喜欢她。
更糟的是,她喜欢他迷恋的目光和那种受宠爱的感觉,和他在一起,她感觉到温暖,而且舒适。
她不必担心他是不是会骗她,因为他的热诚几乎让人一目了然。倒是她以漫天谎言设下的局,随着相处的日子增加,越发教她感到不安。
她开始想到后果。
她担心他会受伤,所以,她必须速战速决。
可是当案子到了尾声,她看见世祁来到邱雅芳的住处,亲眼目睹他因为知道邱雅芳过世,那难过哀恸的神情和那红红的眼眶,她难堪的心都碎了。
她,怎么配得起他那样真挚的感情?
是到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爱是有重量的。
也曾一不小心蹧蹋了那样的感情,所以她试着想办法弥补,她多花了些钱和时间办了一场丧礼,为的就是要他彻底把她忘了。
可是他不晓得从哪里得知这场骗局,又不知怎地竟找到了她。
将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又翻搅出来。
一年多了,她原本以为他会因为恨她而伤害她,可是没有,他依然是一年多前那个对她未曾有过一丝坏心眼的孙世祁。
如果他对她使坏,她便有理由反击;可是他把她捉来,却又一副不知如何处理的态势,这就让她失了主意。
她想,孙世祁恐怕永远也弄不明白,当坏人是要有天分的,而他凑巧既没当坏人的本领也没有那种天分。
她在乱成一团的思绪中睡着,忘了拉上窗帘,结果被天亮后的刺眼阳光给晒醒。
她伸了个懒腰,眺望了一眼窗外的蓝色海面,然后去洗手间盥洗。
她不再期望孙世祁会端早餐进来,她决定自己去厨房找吃的;下了楼,却意外看见他趴在沙发上,掀了一下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阖上眼睛,完全一副很没精神的模样。
她原本不想理他的,可走到厨房,又放心不下,毕竟这屋里就他们两人,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里;还有要是他的手下接不到他的指示,不放妈妈回台湾,那可怎么办才好?于是她又踅回他身旁问道:“我要去做早餐,你想吃什么?”
他痛苦地摇摇头。“我吃不下,你自己吃就好。”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那是不是表示她逃走的机会来了?
他指着自己的背部叫着。“好痛!”
她狐疑地掀开他的衣服,叫了一声:“哇!”
“怎么了?”他问。
“你的背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红。嗯,晒伤得很严重。”
“一定是昨天开船出去海钓晒伤的。”
“船?”她忍不住竖起耳朵。
他却机警地不再对她提起船的事。
“你到电视机下面找找有没有什么药膏帮我擦一擦吧。”
“晒成这样,再涂什么药膏也没用了,最好是有新鲜的芦荟拿来冰敷镇定发炎的皮肤是最好,可是这里是海岛,恐怕没有这些东西吧?”
“谁说没有?”
“有吗?”不会吧?
“走,我带你去温室,我们去找找有没有你说的那种新鲜芦荟。”
他把手伸给她,她只好拉他起来。穿衣服会摩擦到皮肤,他索性把衣服脱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把头转开,不想看到他那精壮结实的肌肉。
一会儿工夫,他们便走到他口中的温室,她看见那占地至少五百坪的温室,感到大大的惊讶。
“这么大的温室,应该会有一个专业的园丁吧?”
“本来是有,可是因为我要来住,所以让园丁休假去了,所以我们得好好照顾这间温室,要不,我姑姑可是会杀了我。”
她率先走进去,发现那是一个有着奇花异果的花园,她仔细地找着,总算在一个沙漠区的前一个区域看见芦荟,她小心翼翼地割下一片叶子。
突然听见有人叫着:“流血了!流血了!”
她紧张地东张西望着,当她看清说话的是一只鹦鹉,不觉和孙世祁相视而笑。
后来世祁看见菜园。“那区是菜园区,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有什么青菜可以摘?”
“嗯,好,过去看看。”
不一会儿工夫,他们摘了一些青葱、莴苣、番茄和小黄瓜,像个开心的农夫一般抱着满满的蔬果走出温室。
“这些菜好新鲜,你是不是要作沙拉?”
“可以啊!那我们早餐就吃烤法国面包和蔬菜沙拉?”
世祁比了一个OK的手势。“但你得先帮我的背涂芦荟,真的很痛耶。”
“好,没有问题。”跟他们之间难解的纠纷相比,这只是小事一椿。他转头看看不远处的海岸和浪花,天空这样蓝,海风拂来如此宜人,还是先享受眼前的美景,至于其它的,就等用过早餐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