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恐赶不及看热闹的木清搓著手谄媚笑道:“姑娘,那我们去不去,香罗姑娘只会被主子当成碍眼的,一脚给踹到天边去。”
“这倒是实情。”幽人送上刚沏好的热茶,向晚饮了一口,神情安适地舒了口气。“木清,备轿,姑娘我身子娇弱走不得路。”“是的,姑娘,轿子马上到。”他欢快地应答。
位于西宁城东侧的凤阳酒楼是城里最大的酒楼,坐落在全城最热闹的大街旁,往来皆是商家富户,仕绅名流、地方上的耆老……总之,没几个银子还入不了酒楼大门。
门口植了两棵杨柳,看看那繁密的枝叶,少说也是百年老树,树高有三层楼,刚好遮住二楼的观景台,里头的人推窗一看便是绿意盎然的垂柳,风吹柳絮轻扬,别有一番风雅。
柳树下摆了张四方桌,左右两张木椅,桌上一副棋,每月逢九在此会棋友,十人先后比试,最后胜出者得以入内,凤阳酒楼免费赠一桌席面。
这也是做生意的手法,招揽客人,先有人气才有生意,连这种地方都顾到了,难怪酒楼财源滚滚,客涌如潮,赚得满钵流金。
只是某人根本没空管这些……
“怎么还没来?黑头参,你再去门口瞅瞅,看看爷的向晚小心肝来了没,爷儿甚是想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都要相思成灾了。
“主子,小的叫乌参,不是黑头参,啊!”他意思意思抗议一下,主子都叫这么多年了也不改口,怕是自己列祖列宗地下有知,也都放弃纠正了吧。
被一脚踹开的乌参抖著身子,坐在地上揉揉屁股,不过与其去找向晚姑娘,夹在她和主子中间,他宁愿趴在地上一整天。
“叫你去你就去,罗唆什么,没瞧见爷不高兴了吗?”不会看人脸色的狗奴才,迟早收拾他。
“是是是,小的这就在走了,主子别催,向晚姑娘是咱们西宁城的大美人,她一出现准是万人空巷的盛况。”就怕挤得水泄不通,人人抢著看美女。
西宁城的大美人……美酒在唇畔,欲饮而尽的凤扬尘眸色一冷,噙笑的嘴角微泛不快。“这奴才倒是说得不错,我凤二爷的婢女可是个个天色国香,闭月羞花,貌比天上嫦娥,没福气的人还真见不到的下凡仙女,待会常老哥你得多看几眼,不然下回我可没这般大方,让你一饱眼福。”
酒席间,一名喝得三分醉的酒客惶恐地作揖,“不敢、不敢,二爷的美婢在下哪敢轻慢,听说全是持家的一流好手,还能帮忙打理二爷的生意,在下著实佩服得紧。”
“再能干也不过是任男人呼来唤去的女人,三天不打都上梁了,哪有常老哥你本事好,养出跑得像风的名驹,我想著那最嫩的腹肉,嘴都馋了。”片成涮马肉铁定是美味佳肴,嫩而滑口。
频频拭汗的常胜眼神闪烁,好酒在前却不敢多饮,他不住地往凤扬尘身侧的陪客瞄去,笑得有几分僵硬。
“一匹汗血宝马被你当成桌上菜肴未免太可惜了,不如让给为兄当坐骑,改日再送几匹小马饱你口福,如何?”神采俊逸的凤寒波笑容如煦地敬酒。
“不成、不成,我就看上他那匹马,没让我尝上几口,我睡不安稳。”凤扬尘摇著描金扇,一脸誓在必得的馋样。
“二弟,银子不是这样花的,好歹给咱们凤家留点家底,别到了子孙手里只剩下一堆还不完的债,那就愧对凤氏祖先了。”那是凤氏族人的银两,绝不允许他一人尽得好处,旁人仅捞得残羹剩肴。
凤寒波觊觎家主的位置不是一日两日的事,照理他比凤扬尘早出生两年,又是凤家长孙,他认为自己比凤扬尘更能胜任大位,凤扬尘唯一占优势的不过是长房所年二十四的他已娶陈氏为妻,妾两名,其中一女已怀有他的骨肉,所谓成家立业,现在的他对家主之位最是虎视眈眈。
“哎呀!大哥担什么心,咱们凤家是在钱堆上起家,还有百年皇商这块横匾顶著,干的又是为朝廷采办民间货物的买卖,油水丰得很,小弟能力有限,败不完。”他大笑地拍拍堂兄肩膀,使力有点重,拍得他脸上微青。
目光一闪,鄙夷的凤寒波故作惋惜。“一万两黄金不是小钱,值得你拿出来炫耀吗?至少得问过族中长老。”
“小钱、小钱,我身为家主,我说了算,穆兄呀!你的茶也别掖著,酒喝多了也要解解腻,叫人泡壶茶来,我这胃腻得很。”凤扬尘抚著肚子,积食难消的样子。
长桌的另一端坐了位只闷头吃喝而不吭气的中年男子,年约三十五、六岁左右,五官肖似北方汉子,脸型粗犷,肤呈深黝色,但手臂并不结实,应该是茶园的主人而非管理茶园的管事。
“茶不好,好茶在家中。”他不肯让人见到自己带来的茶叶,借故推托。“无妨,喝喝看才晓得。”凤二爷状似无聊,拿起一组百两的漆金瓷碗玩起堆高,一古脑儿往上叠,玩得不亦乐乎。
“我不想涩了贵人的口。”穆清三把茶罐子往后推,态度相当坚决,他的茶里另有玄机,不能见人。
“是呀!二爷,好茶才能入贵人口,你也别强人所难了,穆老三的茶叶差强人意,改天再送你更好的茶,包管你喝了直咋舌。”常胜连忙倒酒,神态恭敬地像在伺候主子爷。
“噢!那一定不便宜喽!你先送几斤来尝尝,要是爷儿尝得好,下回宫里的采办就用你……”凤扬尘忽地眼一眯,桌上堆成尖的空碗霎时一倒,碎了好几个碗。
一道娇嗔的女音接著响起。
“二爷还想败光多少家产才开怀!一万两黄金买匹马你也买得下手,你这吃饭不知米价的败家子,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你还想把财产搬来送人不成,这个月尚未过半你已败掉七万六千六百四十两,后头还不知道有多人会来收帐,你就不能稍微收敛一点吗?不要让奴婢们看不起你……”骂得顺口的香罗浑然忘却谁是主、谁是婢,脸上怒气张扬的艳色像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引人入胜。
一时间,二楼雅座鸦雀无声,只充斥女子的怒斥声,在座的每个男人都目瞪口呆地睁大眼,看著越骂越起劲的辣美人撒泼。
须臾——
“香罗,我是谁?”凤扬尘抖著脚,似笑非笑的以小指揠耳,神色是慵懒带著笑……或者说是冷笑,他心里发著火,不豫来的人竟是她,而非他“思之若狂”的人儿。
“二爷。”她回答得很顺,毫不迟疑。
“二爷是你什么人?”他瞪了没拦住人的乌参一眼,一口汾酒喝得急,喝完之后又用舌头舔舔唇。
他想像舔著某人的血,甘甜爽口。
“主子。”一说出口,她为时已晚地发现自己闯大祸。阿斗……二爷再不济也是她主子,她居然猪油蒙了心地对他大吼大叫,把他当龟儿子骂,她这下子真的离死不远了。
香罗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先前的盛气瞬间弱了下来,瑟缩地往后退了两步,懊恼自己处事过于冲动,老是学不会向晚从容自若的沉静,害自己落得进退两难。
她心中想著该怎么脱身,是脚底抹油赶紧溜了,还是找人来救?能在老虎嘴下救人的唯有一人。
香罗眨著眼不断以眼神暗示。无奈站在凤扬尘身后的二管事奚世看得有些困惑,只当她眼睛抽搐,该去找雷大夫瞧瞧眼疾,有病不医会拖成重症
其实香罗找上他的原因是他武功高强、跑得快、能在最短时间内接来她的“救命恩人”,而他却木头似的看不懂她的求救,实在笨得可以劈来当柴烧。
“香罗,爷儿觉得很伤心,平白无故招来一场痛骂,那是凤家的银子,爷儿是凤家的主子,花自家的银子还被个婢女管,你说爷儿该拿你怎么办?是生煎呢还是油炸,串起来烤也不错,你喜欢哪一种死法,爷儿让你选择。”哼!他花了多少钱倒是算得一清二楚,果然是“好帐房”。
香罗一听,背脊发凉。“可以不选吗?不如罚奴婢三个月……六个月的月银吧,要奴婢的银子就跟要奴婢的命一样,奴婢定痛改前非,绝不敢再造次。”
“爷很想相信你,可是……大哥,这名小婢长得还算好模好样,不如送给你吧,哪天找个算盘打得比她快的帐房还给我就成了。”他转手送人,毫不在乎她是只能赚大钱的金鸡母。“我不……”
“主子说话有你开口的余地?”凤扬尘不快地用手中的酒杯砸人,甩手一掷,杯子从她发际滑过,吓出她一身冷汗。
香罗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四肢僵直,动也不敢动地睁大了眼,心里想著谁快来救救她,二爷一发起脾气会死人的。
除了不学无术、纵情肆欲、为祸乡里的恶霸行径层出不穷,还喜欢以银子砸人,仗势压人外,这位凤二爷还有个要不得的怪癖,那就是凡事顺著他,大家就有太平年好过,否则就得掂掂自个儿的荷包够不够深,背后的靠山能不能硬过他,想死不怕没鬼当,他有上千种方式折磨得人要死不活,生不如死。
而她香罗只是凤氏一名侍婢而已,既无稳当的靠山,又无雄厚的银子山,这些年被惯出的嚣张拔扈是主子纵容的,离了凤氏这棵大树,她什么也不是。
“主子开口也要看场面,别拿起杯子就乱砸人,要是砸伤了人,想必二爷的心里也过意不去。”藕白的素腕轻掀水晶串珠帘子,欺霜胜雪的芙蓉娇颜映入众人眼中。
一听见清柔似水的婉约嗓音,顿然松了一口气的香罗很没用地闪到来者身后,而且还很有眼色的溜了。
“是你呀!向晚小心肝,爷儿正想著你呢!还不过来给爷倒酒。”凤扬尘坐姿歪斜,一只袖子挽到肘边,另一只袖子微沾酒渍,一副二世祖的模样等人伺候。
“木湛,把酒杯还给二爷,一樽一米得来不易。”面容清冷的向晚不卑不亢,没有一丝为人奴婢的模样。
她的落落大方,沉稳自若,不带惧意的恬雅,让人忍不住暗赞,果真才貌双全,既有绝色姿容,又有过人才智。
尤其是凤寒波在瞧见她的一刹那间,眼睛眯了眯,手上的白玉酒杯微倾,溅出了几滴酒液,明显起了几分念头,那短短的变化尽入眼尖的凤扬尘眼中,他无声轻哼,唇边的冷意深了些。
“二爷,你的酒杯。”步履稳健的木湛落地悄然无声,神情如铁一般冷硬,方正大脸威风凛凛。
凤扬尘看也不看一眼递到面前的酒杯,兀自盯著荣辱不惊的向晚。“滚开,别挡住爷儿看女人。”这话是对木湛说的。
“二爷,这只酒杯是凶器。”他声音浑厚,像是两军对阵时击出的战鼓,厚实有力,穿透四方。
“凶器?”闻言,凤扬尘挑眉。
“姑娘的脸差点被它毁了。”方才在门边若非他及时反手一接,后果不堪设想,人伤血溅,花颜失色。
凤扬尘眼露恼色,善于看脸色的乌参立即送上新酒挡住其他酒客视线,让他不动声色的藏起锋锐。“那倒是爷的不是了,快过来,爷的小心肝,爷这大腿就赏给你,过来坐吧!”
向晚没理会他,向在座的人行礼。“大爷,各位老爷,向晚这厢有礼了。”“不敢,不敢,姑娘客气了。”看美人看直了眼的常胜慌忙的回礼,一口酒差点因过于兴奋而喷出。
传闻中凤氏的四大美婢之首,果然人比花娇,貌若天仙,那谦冲自牧的气度不遍大家闺秀,传闻并未夸大,她美得叫人心痒难耐又自惭形秽,如此佳人岂敢亵渎。
“有礼。”穆清三简短的一回,十分谨慎。
“向晚,咱们也不是外人,用不著客套,你家二爷就是个牛脾气,别和他呕气,砸伤了没?有没有惊著了?我瞧瞧……”
“她胆子大得很,被我养出的娇气连我也不怕,大哥可别宠她,否则都要爬到头上来了。”凤扬尘笑著拍开大堂兄的手,手腕间一使力,活色生香的美人儿落入他怀中,他还轻佻地以指轻抚她雪嫩香腮。
见状的木湛本想出手,但是在看到向晚制止的眼神时,他文风不动地退到一旁,与搓著小胡子看热闹的木清同站角落一处,一冷一热,颇为对比的趣味。
“二爷,你的一万两黄金太重,向晚人虚胳臂细,搬不来。”凤二爷,你到底在玩哪一出把戏,待会若没交代清楚,你休想我与你善了。
收到她眼里的不豫,凤扬尘笑得更春风得意,大掌扣在她腰上其手。“他的马,爷买了,快叫疏雨弄桌好菜来,爷要大快朵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