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可以有多倒霉?
这个问题,问田洁儿就对了。
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天下第一大“霉”女。
举凡与“倒霉”二字有关,像是出门踩到狗大便、莫名其妙被车撞之类的事,她都遇过。
比如说,在田洁儿刚学会走路的那一天,田素云见女儿终于学会走路,便欢天喜地的帮上女儿穿上刚买的漂亮小鞋,准备带女儿到附近的公园玩,谁知他们母女俩才刚踏出家门,田洁儿一只小脚,就不偏不倚踩在路边的狗大便上。
见状,田素云也只好摸摸鼻子,抱起女儿转头回家,偷偷把臭臭的小鞋子丢掉,免得让田洁儿的奶奶看见那双臭小鞋,又不开心了。
再比如说,有一天,田洁儿在家门前和隔壁邻居的小朋友玩,突然一台脚踏车笔直的朝她冲去,虽然骑车的大哥哥已经紧急煞车了,但还是把五岁的田洁儿撞个四脚朝天、疼得哇哇大哭。
田素云一听见女儿的哭声,便急急忙忙从家里面跑了出来,幸好田洁儿只是跌了一跤,摔疼了小屁屁,并没有什么大碍。
这也是田洁儿第一次被车撞,后来她的小屁屁疼了好几天,所以长大后的她也特别记得这件事。
而诸如此类、大大小小的倒霉事,在田洁儿这二十四年的人生中,从未曾间断过,而从小倒霉的她,很早就学会认命,只要没人因自己的倒霉而死,她就要谢天谢地了。
田洁儿刚出生时,她的奶奶曾拿她的八字去算过,那时的算命先生说她虽是倒霉命格,但不会克死人,并不是真正的扫把星、天煞孤星。
然而她的父母却因算命先生的话在她出生几年后离婚,她也改跟母亲姓,对此她深深觉得是自己这个倒霉精惹的祸,不然她的奶奶也没理由可以赶她们母女离开。
不过她认命归认命,该准备的东西还是要准备万全,以防止灾情无限扩大,所以她出门时身上总会带着抗霉法宝,如护身符、口哨、防狼喷雾等等。
因为像色狼、抢匪那些俗称的坏蛋,她统统遇过了。
所幸世上是好人居多,她做了那么多预防工作,并不是为了久久才会出现一次的坏蛋而准备,而是为了生活中会遇到的小状况,比方说,走路时,要小心别被人撞着;吃东西时,要小心别被热汤给烫伤;坐公车时,要小心别被车门给夹痛等等。
正所谓小灾不断、大难不来。田洁儿总是如此乐观地安慰自己。
因此,在情况允许下,她绝对会把自己层层包起来,若不是怕戴着安全帽逛街,会被误认为精神有问题,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与麻烦,她还真的不介意当个被人侧目的怪胎。
田洁儿一直非常非常努力不让自己受伤,因为她不希望看见母亲为自己伤心。
从小到大、从头到脚,她总是大小伤不断,她身上的伤虽然会好,但母亲心里的伤却会永远疼着,所以她不怕丑、不怕被人笑,努力不让自己受伤,不让母亲再为她心疼掉泪。
正如久病成良医,田洁儿如今俨然已是个抗霉女王。
星期五,是田洁儿每周固定上邮局办事的日子。
一如往昔,她准时八点全副武装,对母亲忙碌的背影喊道:“妈,我要去邮局了哦。”
五月天,外头阳光灿灿,田洁儿却把自己包得像一颗粽子,穿着一件薄长袖,再加上一件紫色连帽长袖外套,斜背着包包。而那件外套可不是一般的普通外套,而是那种会呼吸、防风、防水,又防寒的名牌机能外套。
那件外套超级贵,贵到田洁儿不准母亲帮她买两件,让她可以替换着穿,但她也必须承认外套的保护功能真的非常好,自从有了它以后,她身上几乎没有受过什么外伤,当然,前提是出事的当下她有穿着外套。
田洁儿的脸上戴着口罩,没有近视的她,没有选择戴上一副墨镜或没度数的眼镜来保护眼睛,单纯是因为它们都是易碎物,若戴着眼镜,岂不等于带着一件凶器在身上,随时都有可能会反伤到自己。
再配上一件深蓝色牛仔裤,一双白袜子、运动鞋,以及一双白色的薄手套,而护膝、护肘这两样最基本的保护,她自然也不会漏掉。
田洁儿虽然总是把自己包得紧紧的,但也不是个固执到不知变通的人,到该换季的时候她还是会换季,该藏起来的东西她也会着实藏好,总之,只要不被人怀疑是可疑危险人物,别人爱怎么想,她都无所谓。
田素云看着只露出一双大眼的女儿,很想笑着问问女儿,有必要这么夸张吗?但她心里明白,这答案是肯定的。若不是女儿大学毕业后,坚持一定要接下所有外出的事宜,她真不想让女儿出家门半步,因为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危险了,她万万不敢等闲视之,更不能不多加防范。
“等一下。”田素云连忙放下手边的工作,走向田洁儿,“路上要小心,知道吗?”不放心地叮咛着,顺手整了整田洁儿的仪容,这时她注意到田洁儿的浏海已经快盖到眼睛,心忖着要找个时间,好好帮女儿修剪一下头发了。
“我知道,妈,拜拜!”
“拜拜!”
向母亲挥了挥手,田洁儿便朝离家不远的邮局走去,一路上,她不断和相识的邻居打招呼,有时还会停下脚步与人寒暄几句,以至于原本短短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她硬是走了快半小时,还没到达邮局门口。
一路无风无浪,眼看邮局就在前方了,这时,走在田洁儿后方的男子突然一个箭步上前—
祈天佑眼角余光忽然看见,空中有数个往下掉落的黑影,下意识一手护着头,大步一踩,伸手将走在前方的紫衣女子紧紧拉回来护在怀里。
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田洁儿以为自己又遇到色狼,正想放声大叫时,数个从天而落的黑影,狠狠砸在前方的地面,瞬间尖叫声四起,她的喉咙一紧,装满惊慌的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脚边破碎一地的磁砖碎片。
“大楼的磁砖掉下来了!”突然有人大声喊道。
场面登时一阵混乱,田洁儿的一颗心早乱了节奏,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毫发无伤地逃过了这一劫。
祈天佑确定再无掉落物后,便放下护头的手,松开护在怀里的紫衣女子。
当紧抱住自己的大手一松,田洁儿立刻转过身去关心救了她的人,深怕那人会因自己而受到伤害。
他是一个十分高大的男人,连号称一六○的她,也不过只到男人的胸口,她必须微微退后一些,才能看清楚他的脸孔。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田洁儿着急地问着,根本无暇去欣赏男人那张过分俊秀的面容。
“我没事。”祈天佑明确地回答她,他那低沉的嗓音带着迷人的韵味。
“没事?你确定真的没事吗?”这是不可能的事,从来没有人出手救了她之后,还能安然无恙,田洁儿用自己那双大眼仔细观察,据过往的经验,救命恩人一定有受伤,只是程度上不同而已。
“我真的没事,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得先走了。”祈天佑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对于自己方才英勇的行为,全然不放在心上。
那男人没受伤!这消息让田洁儿震惊极了,她呆站在原地,眸光紧紧盯着男人的背影,他居然真的完全没受伤?这怎么可能?
看着他一手插在口袋,一手顺了顺及肩的头发,步伐稳健走进邮局,从头到尾都不见他流下一滴血,或露出一丝疼痛的样子,田洁儿才相信他所说的话,也才忆起自己同样要去邮局办事。
见救她的人安然无恙的离开,田洁儿这才有心思关心周边的情况,才过了这么一会儿时间,原本因大楼磁砖掉落而聚集的人群,已散去了一大半,可见灾情并不严重,这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对田洁儿来说,只要没人受伤,这种可能危及性命的灾祸,都只算是小事一桩,事情过了就忘了。
她稍稍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绕过掉在地上的磁砖碎片,往邮局走去,没有看见大片血迹,也没有看见等候救护车的伤者,只看见好几个人仰着头指着邮局旁的那栋大楼,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走进邮局,田洁儿一眼就看见刚才救了自己的那个男人,他正在柜台前排队,等领信件或是包裹。
再次见到他,田洁儿不由得在心底呼唤着,My hero……
男人穿着很随性,一件白色长袖针织上衣,稍稍拉高袖子,露出他结实的手臂,再搭上一件合身的墨绿色休闲长裤,让他的长腿看起来更加修长,以及一双黑色夹脚凉鞋,让人一看就知道,此人只打算出门办点事或买个东西,然后就会回家。
他的五官很精致,不似一般男人粗犷,发长及肩,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熟男的魅力,而他那双冷然又饱含智慧的眼睛,给人一种遥远又孤傲的感觉。
田洁儿出神地盯着男人瞧,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目光下,她才想起自己忘了向他道谢,赶忙追了出去,却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真是太糟糕了,这么重要的事她竟然忘了,田洁儿不禁懊恼不已,垂头丧气的垂下脸来,过了好半晌,才仰起头望向天空暗自祈祷,希望老天爷能帮帮忙,赐给他们再次相见的缘分。
她诚心向上天祈求,暗忖届时就算不能请他大吃一顿,至少也该向他九十度鞠躬,说声谢谢,因为他可是舍身救了自己的大英雄呢。
回到家,祈天佑随手将刚从邮局领回的包裹及钥匙,往餐桌上一搁,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扭开瓶盖,就口喝着。
他刚才从美国回来一个月左右,而这栋别墅也才刚装潢完不久,地下有一楼、地上有三楼,每层楼大约有五十坪,地下一楼是停车场,一楼主要是客厅、餐厅、厨房,而二、三楼各自像间独立的公寓,有三房两厅。
祈天佑大多都待在二楼,而健身是他最大的消遣,所以他特地买了跑步机和多功能训练机,摆在二楼的房间里,以便他随时可以运动。
这一片土地是他外曾祖父送给他奶奶,他奶奶再转赠给他的,而这栋别墅是他爷爷照他所画好的设计图,命人兴建而成,去年底刚完工。
由于他对花花草草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除了沿着围墙种下的大树以外,其余全用鹅卵石铺成步道。
祈天佑放下手中的矿泉水,面对一室的冷清,不停告诉自己不要去感受、不要怀念过去,但记忆却不由自主的跳到他最不愿回想起的那刻—
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父亲是集团的负责人,母亲是名门千金,也是个女强人,两人虽然是商业联姻,但一开始他们也是相敬如宾,他也过了几年倍受爷爷、奶奶、父母宠爱的日子。
只可惜好景不常,个性强势的父母,在几度大吵之后,终于让两人岌岌可危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在父母离婚之后,他也被送去美国当小留学生,而这一去就二十多年,这段期间,除非必要,他没有再回来台湾,而他停留最久的一次,就是奶奶过世的时候。
一想起已过世的奶奶,祈天佑便忍不住心痛,奶奶是世上最宠爱他的人,若不是她老人家身体状况不允许,他深信奶奶会陪他一起到美国读书,所幸那时他来得及飞回来见奶奶最后一面,不然他真的会遗憾终生。
如今,父母也早各自有自己的家庭,这亦令他的存在更显得多余与刺眼。
每当他与父亲或母亲的家人相处时,这样的感觉便更加强烈,也是为何他和亲人不亲的原因。
在他的字典里,从奶奶过世之后,就没有亲情这二字了。
他知道父母一直想用钱,弥补他们对他的亏欠,就如同世上其他有钱人家一样,而他也像其他富二代、富三代一样,穷得只剩下钱,在他的世界里很难找到真心,不论是友情,还是爱情,他都没找到。
然而,这栋别墅可以说是他一个人的城堡,也是他决定放掉美国的一切,回台重新出发的起点。
思至此,祈天佑举起双手,动了动自己的身体,拒绝再回想那些会令自己不开心的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现在有一个梦想,等着他去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