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墓园。
林芸庭忙碌地用手去压被风吹得乱飞的长发,可发丝仍是不受人力影响,黏在她脸上让皮肤一阵搔痒。林芸庭很怕头发贴在脸上的感觉,可能是皮肤比较敏感的缘故,不过就算如此,她仍是坚持将头发留长,理由只有一个:这样显得比较成熟。
想她也已经是二十七岁的人了,三十大关就在眼前,可素颜出去时还是会被人认为是学生,一副嫩嫩的样子很容易给人一种很不可靠的感觉,以职场来说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一年中最重要的一次扫墓,偏偏又赶上了一个大风天,林芸庭边和刮飞的头发周旋,边对着面前的合葬墓抱怨自己的苦恼,以及这一年的生活。
合葬墓上面容慈祥的夫妇照片,正是她的爸爸和段彰宇的妈妈;她与新妈妈只一起生活了短短一个月,但这一个月已经是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珍贵体验,她相信如果没有那次交通事故,她与白阿姨一定可以成为很亲密的母女。
她爸爸和白阿姨正式登记后,她也退掉了租赁的公寓重新搬回家来住,加上段彰宇一共四人;那是如同她年幼时作过的梦一般美好和乐的一个月,当时是她怂恿两人出去渡蜜月,要是没出过那种主意就好了。
她爸爸和白阿姨在去温泉的路上遭遇了车祸,是由于旅游大巴士的司机疲劳驾驶造成的,那次车祸很严重,还上了当地报纸;一晃七年过去了,除了受害人家属外,大概已经没人记得那时的事。
“总之,今年我和小彰也都健健康康地,小彰也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把我放在眼里,像个小老头一样管东管西。”她想了想,弯下腰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轻轻地抱怨道:“小彰他啊,真的很罗嗦耶,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他到底像谁啊?”
回答她的人不可能是天堂的父母,但身后的确是传来了一个平稳低沉的男声,那毫无音调起伏的声音让林芸庭脖子后面发麻。
“悄悄话还没说完?”
她做了亏心事,心虚地捂着心脏转身,就见穿着短袖衬衫、蓝色牛仔裤的段彰宇正望着她,和七年前比,他已经是个彻彻底底能够独当一面的优秀男人,起码在其他女人的认知中是这样。
但在林芸庭的眼里,这位优秀的弟弟永远是用训导主任的眼神监督着她,不管外貌多养眼,她也早已经没了知觉,只要对上他那似乎能看穿一切的法眼,她就没来由的心虚。
“你怎么随便偷听人讲话,我不是说过这是我的‘悄悄话’时间,你不许听!”特地把他赶到了好远的地方,这家伙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啊,什么时候躲到她背后的?
“你突然不见了,我想你会不会是被风刮跑才回来看看,就看到你蹲在这像个欧巴桑一样鬼鬼祟祟地讲人坏话。”段彰宇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原来你每年‘悄悄话’的内容就是这些,看来我让你积累了不少压力。”
这种压力无法和朋友倾诉,于是积累了一年到父母的墓前抱怨吗?段彰宇在考虑自己是不是该为此觉得她很可怜,可无论怎么想,好似也都是可恨多一些,竟然利用重要的扫墓日抱怨这些有的没有,老爸老妈在天之灵也会被她烦死。
“谁会被风刮跑啊,我又不是风筝,分明是你想要偷听还理直气壮的……”林芸庭别过脸去嘟嘟囔囔,“再说抱怨一下又怎样,这说明我们还和往常一样啊,爸妈听到一定很放心。”
“听到自己的两个孩子互讲对方坏话还很放心的父母,应该没有吧。”
“啊!”林芸庭抓到他的语病,指着他的鼻子,“原来你的‘悄悄话’时间也在讲我坏话!快说,你都讲了些什么,是回家后鞋子乱丢?还是用过的东西不收回去?”
“原来你自己都很清楚啊。”
“因为你总在念啊!不要转移话题,你到底说了我什么坏话?既然你已经听到了我的悄悄话,那我也要知道你的才公平!”她不屈不挠,围着段彰宇转。
“大声讲出来就不叫悄悄话了吧?这规矩不是你定的,只能讲给爸妈听,你这样问算犯规哦。”段彰宇见林芸庭真的生气了,却又因被他的话堵住而无言以对,不禁有些坏心地笑了下,“谁叫你不来偷听,想听悄悄话就要悄悄地听,这不是常识吗?”
“哪有那种常识,听都没听过!拜托你不要擅自发明常识好吗?快讲啦!”林芸庭晃着脑袋,仍将注意力全放在段彰宇身上,双手抓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真没想到,她对他的一句戏言还真的如此执着,段彰宇真的很没办法,自己又不像她那样无聊,怎么可能利用难得的时间讲那些无关痛痒的事?
忍不住拨开她脸颊乱飞的头发,按在她耳侧,她的头才不再摇来摇去,她那张因为冷和生气而发红的小脸上,两颗圆圆的眼仍死死地瞪着他,光灿灿的,在黑夜中也不会被掩盖的黑色眼眸。
“既然那么不习惯自己的头发,剪短些不就好了?”这话他已经不知说过多少次了。
“不用你鸡婆,这是我的自由!”每次她都不厌其烦地这样吼回来。
好吧,她的个人自由他就不过问了,那么告不告诉她自己的悄悄话内容也就属于他的个人自由;他的决定是保持沉默,永远都不要让她知道?
那些会真的将他们爸妈再气死一次的话,怎么可能让她知道呢。
“走了,明天还要上班吧。”他说,“山上风越来越大了,小心明天感冒。”
“不行,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走。”
“是吗?那我就先回去了。”他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朝她晃了晃,“讲狠话前,应该先确认有利武器在自己手上才对。”放着免费司机不用,坐计程车回去可是很贵的。
林芸庭见他真的走了,完全没有停下或回头的意思,气到牙痒痒的,如果她明天真的因发烧而无法上班,那发烧的元凶也绝不是风!
“小彰!”他那渐小的背景举起了只手,手上的车钥匙还在闪闪发光,林芸庭咬了咬牙,小跑步地追了上去。
一大清早,林芸庭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穿着印着她最喜欢的卡通兔图案的黄底白花睡衣、踩着同样是那只兔子形状的软绵绵拖鞋,像个找不到天堂入口的游魂半闭着眼,全凭本能地走向盥洗室。
本来是为四个人准备的房子,如今只住了两个人,略显宽敞的客厅中只听到拖鞋摩擦着地板的“刷刷”声,林芸庭坚持不把脚踩起来,就那样磨着鞋底来到了盥洗室。盥洗室的门开着,里面的灯亮着,一个只穿着睡裤上身赤裸的男人正低头刷着牙。
林芸庭无力地在门框边靠了会,只是一会儿后,她又蹭着拖鞋进了盥洗室,有气无力地站在那个刷牙男的身后。
他的胳膊牵动着背脊的运动,林芸庭迷茫的眼眨了两下,随即向前一倒,全无支撑地撞了上去。
“小彰,快一点啦……”话音还带着睡意,为表示她的急迫,她额头稍微抬起,再撞一次。
段彰宇完全不为所动,继续对着洗脸台刷牙,背后的人先是额头贴在他背上,之后干脆连脸都贴了上来,如果他再不把牙刷完大概就能听到她的打呼声。
等他梳洗完毕,林芸庭显然已经把他的背当成了竖立的床铺,他向前倾,她就跟着弯腰;他站直,她也跟着站直,一副非常舍不得离开的懒猫样。
“我好了。”他一只手从脖子旁边绕到身后,拍了拍她的头。
“哦。”林芸庭这才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稳,段彰宇出去时,还不忘替她关上门,里面不一会就传出了流水声。
段彰宇藉着这段时间的空档穿好了西装,开门拿进来早上才刚送到的报纸和新鲜牛奶,再到厨房做早餐,等林芸庭冲好澡,边擦头发边走路,段彰宇已经在餐桌旁看起报纸。
“哇,你还真像个老头子耶。”她也没指望对方会回答些什么,就那样直接回了房间换衣服。
十五分钟后,林芸庭又匆匆忙忙地小碎步跑了出来,穿上了整齐的套装,头发盘得一丝不乱,只是脚上还踩着那双愚蠢的拖鞋,手里多了个大化妆箱。
“完了、完了,要迟到了,这下真的要迟到了。”她往段彰宇身边一坐,从化妆箱里倒出了让人眼花缭乱的瓶瓶罐罐,打开一罐就往脸上涂,口中还念念有词,“都怪你啦,起得比平时晚动作又那么慢,占用了我的时间!”
“怕迟到的话就不要把早晨的时间搞得那么隆重。”
林芸庭顿了下,一手拿着腮红刷还不忘瞪他,“你在说什么啊,你明知道我早上一定要再冲个澡才能清醒过来。”
那就晚上早点睡,不要把自己搞得那累怎么样?段彰宇连说都懒得说,反正他说了那么多次,她也还是不听。
他移开她的盘子,“粉都掉进去了。”
“哪还顾得了那些啊,真佩服你一点都不急的。”林芸庭又急匆匆地开始刷睫毛,完全顾不上顺序,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我不急啊,如果上司本人都迟到,就没有理由因此去骂下属了吧。”段彰宇不急不慢地拿起林芸庭盘子里的培根面包,将面包送到她的嘴前。
林芸庭一口咬下去,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画她的眼睛,“真不明白你这种松懈的态度,为什么还能将工作处理得那么好。”她一歪头,热牛奶已经等在那里,喝下一口味道不错,段彰宇要是失业完全可以去卖早餐。
“会不会是因为才能的关系?”段彰宇永远是沉稳的声音和轻飘飘的态度,就算知道他是说着玩的,还是会被他那自信满满的样子气到。
林芸庭一边气、一边吃、一边化妆,总算是在出门时限内搞定了所有事情;盘子空了,她的职业妆也完成了,段彰宇把盘子拿去水槽,她则快速地回房拿包包,出来时,段彰宇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同样的事情,女人总是比男人麻烦得多,在自己身边就有个男人作对比的情况下,林芸庭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女性特权发展到最大。
她站军姿一样地停下,对段彰宇命令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开门啊!”
她的起床气,真的不是冲一次澡就能冲掉的呢!段彰宇顺从地打开门,还附赠一个“请”的动作,“早上好,主任。”
“早上好,你今天的领带真是土得要命。”
“这是主任三年前送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