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才两个小时,那小女人的手机就响了十三次,并传进了十一封简讯,若不是他有先见之明把手机转成震动,那睡在诊疗台上的小女人八成又要跳起来往外跑了。
韦招男,大埔乡“衰名鼎鼎”的美女,没有弟弟,却有坎坷的人生。
透过张妈妈的解说,他总算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爱钱,更明白为何她总有忙不完的事,只因为她父亲八年前的恶性倒会,让她的青春一夕之间风云变色,不但背上大笔债务,还得照顾体弱多病的母亲,然而她却没有被命运击倒,始终勇敢乐观的向前迈进。
和她相比,他的遭遇反倒显得微不足道,为此消沉的他更是显得可笑。
他真是不懂,这副纤柔的娇躯里,到底哪来这么多的勇气和力量?
站在诊疗台边,行大运不禁出神地看着那酣睡中的小女人。
微风从窗外吹来,撩起窗帘也撩起她垂落在颊畔的发丝,因为充分的休息,她的脸颊终于恢复些许红润,不过和黑发相衬,却还是显得苍白。
她才二十七岁,应该正是俏丽风华的年纪,却连睡着了都还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彷佛连梦中都在到处奔波,满脑子都在思考该怎么赚钱还钱——
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他不禁伸手抹去她眉间的皱折,原本垂敛的浓睫却颤了颤,接着竟无预警的掀了开来。
“你……”她有些困惑也有些错愕的瞪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想干嘛?”
“当然是帮你盖被子。”他从容撒谎,对于自己的动作也错愕莫名。
桌上还有一大堆病历资料等着他,他却不知不觉走到她身边,傻傻盯着她的睡容,甚至出手触碰了她。
“盖被子?”韦招男狐疑挑眉,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一睁开眼就看到这家伙,直到她发现自己躺在诊疗台上,才猛然想起受伤的事。
“我睡了多久?”她紧张兮兮的坐起来。
他看了眼手表。“两小时又三分钟。”
“两小时又三分钟?!”她忍不住大叫。“老天!我竟然睡了这么久,你怎么不叫醒我?”她从诊疗台上跳下来,把脚钻进鞋里就往外跑,谁知却被他一手捉住。
“你下床太快了,小心头晕。”他不赞同的皱起眉头。
“拜托,我都迟到了,哪管得了那么多!”她急得想抽手,他却不肯放。
“如果你担心的是那些工作,我已经一一帮你回复延后了。”
“什么?”韦招男转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受伤了,需要多休息,所以我请张妈妈转告你母亲,我请你留在卫生所里帮忙整理病历资料,也用相同的理由回复那些委托。”
她眼睛瞪得更大。“你怎么可以擅作主张?!”
“难道你还有更好的理由?”他淡定挑眉。“例如穿着血迹斑斑的牛仔裤去采收水果,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受伤了,还是忍痛逞强,让伤口恶化,再来卫生所报到,让你母亲更担心?”
“你!”她当场气结,却也哑口无言。
虽然他话里充满讽刺,却都是事实,她这副模样别说是去工作了,恐怕只要走出卫生所,就会引来乡民们的关心,而她受伤的事也会传到母亲的耳里。
她确实太过冲动,也太过思虑不周,可就算这样,他也不可以没经过她的同意,就插手她的工作啊。
一时之间她实在不知道该感谢他的思虑周全,还是该气愤他的自作主张。
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她答应那些客户在先,却因为他变成了不守信用,这要她怎么跟谷伯他们解释——
“放心,为了让卫生所能顺利运作,我跟你的那些顾客解释,是我勉强你留下来帮忙的,他们都能体谅。”彷佛看穿她的想法,他淡淡补充,接着把一个袋子交给她。
她狐疑的把东西接过。“这是什么?”
“牛仔裤、药和你的手机。”
“牛仔裤?”她一时摸不着头绪,只能将塑料袋打开,发现里头还真是一条崭新的牛仔裤、一包药袋和她的手机。
她拿出牛仔裤,发现裤子的款式颜色和她身上这条很像,就连尺寸也是她能穿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抬头正想发问,却见到他转身离开诊疗室,甚至顺手将门关上。
当下她终于领悟这条牛仔裤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给她替换的裤子,但问题是这条牛仔裤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张妈妈替她带来的?
不,不可能,张妈妈没有这么细心,难道……是他请张妈妈帮的忙?
她再次一愣,忍不住瞪着眼前的门板发呆。
明明就是人前人后两个样的家伙,说起话来老是一针见血惹人生气,偏偏做事却是体贴入微,充满温柔,害她无法对他发怒,真是……真是……
握紧手中的牛仔裤,她又气又恼,偏偏一颗心却无法遏止感动和骚动,只好轻咬着下唇把诊疗台边的遮帘拉上,然后将牛仔裤换上。
也许是张妈妈选购得太仓促,布料不是那么柔软细致,但是穿在身上还是让她觉得舒服,至少她打从心底就是觉得这条牛仔裤很好——
非常的好。
抚着绣着花边的口袋,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欠他一句谢谢,因此她立刻把手机和掏出的零钱钞票塞入口袋,再把脏污破损的牛仔裤放入塑料袋里,接着拉开布帘往外走去。
麻醉退了,她的伤口开始疼痛,但她还是笔直走出诊疗室。
“……药剂师和护士两天后报到,我知道了,谢谢您的帮忙。”行大运正站在卫生所外讲电话,看到她来,立刻比了个请她稍等的手势。
她意会点头,无声停下脚步。
“我在这边一切安好,请您不用挂心,至于之后的事,就照您说的去安排吧,我没意见,还有病患等着我,我先挂了。”语毕,立刻挂上电话。
“头会晕吗?”他转身,看着门边的女人。
她摇头,开门见山的问:“这条裤子多少钱?”
“裤子是张妈妈买来的,我不清楚。”他四两拨千斤。
“骗人。”
“既然头不晕,那你可以回家了,记得按时吃药。”他也不辩驳,只是若无其事的走进卫生所,重新回到诊疗室里研读乡民们的病历资料。
她却跟着走进来,不大高兴的把双手撑在他的桌沿。“喂,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很讨厌耶,我不想欠你人情。”
“我没说你欠我人情。”他头也不抬。
“但我觉得有啊,施比受有福,你却老是霸占施的位置,显得我好像是知恩不图报的人,我讨厌这样。”
“那你想怎样?”他勾唇,终于把头抬起来。“不喜欢吃亏,现在捡到便宜你又不高兴,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难搞?”
“没有,他们都说我很好相处。”她回以假笑。
“是吗?这里的人果然都很善良。”他忍不住加深笑意。
这家伙又在弦外之音了!
韦招男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再跟他计较这种小事,否则按照他的个性,她铁定有气不完的事。“我是不喜欢吃亏,但也不喜欢占人便宜,既然你都说了我是留下来帮忙整理病历资料,那就教我怎么做吧,就当作我谢谢你。”
“我说了,那条牛仔裤是张妈妈买的。”他还是不肯居功。
“对啦、对啦,反正牛仔裤绝对不是你请张妈妈买的,所以这些病历资料到底该怎么整理,你早点告诉我,我早点帮你把事情做完,这不是很好吗?”她也懒得跟他啰嗦,直接切入主题,一把抱起办公桌的一迭病历表。
见她说到做到,他才明白她是说真的。
她明明连一百五十元都要计较,却又不喜欢占人便宜,总是直来直往、黑白分明,和他所认识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他也从来没懂过那些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在那充满野心和斗争的白色世界里,他身边每个人说话总是委婉再委婉,永远拐弯抹角让人摸不透他们真正的意思,护士们是这样,他的未婚妻安妮也是。
她却不同。
她总是有话直说,和她说话不必劳心费神,让人打从心底觉得舒服。
“我没打算外包工作。”他忍不住勾起唇角,再次开心的笑了。
“我有说要跟你收钱吗?”她转身瞪他。
他挑眉,却见她固执地双手环胸,一副和他对抗到底的模样,这才说出自己的打算。“我打算按照性别、出生月别分类。”
“了解。”她点头,把病历资料抱到诊疗台上,决定帮他把病历资料整理好,谁知她才刚放下资料,他也跟着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未开封过的矿泉水,走到她身边。
“先把药吃了。”他从她放下的塑料袋里拿出药袋。“里头有胃药,就算空腹也没关系,你的伤口应该开始痛了。”
看着他递来的药和水,韦招男实在很难形容内心那复杂的悸动,只能再次确定他真的很会照顾人,不只懂得照顾人,而且细心温柔、体贴入微。
他未婚妻竟然劈腿背叛他,真是疯了!
接过东西,她立刻乖乖把药吞下,他才转身回到座位上。
“喂。”她忍不住出声叫住他。
他停步转身。
她有些别扭的盯着他看。“谢谢你帮我治疗,也谢谢你愿意来我们这里当卫生所医生,很多方面都谢谢你,还有……”她轻咬下唇,最后还是羞赧而坦率的露出笑容。“很抱歉我的脾气不太好。”
他一愣,一颗心不禁为了她含羞带怯的笑颜而悸动,足足好几秒后,才想起自己应该开口响应。
“你确定只是‘不太好’而已吗?”
她一愣,忍不住再次瞪人。“你这个人难道就不能一天不机车吗?”
“我以为我只是实话实说。”他又笑了,而且笑得非常开心。
“你!”她懊恼环胸,总算明白什么叫做“认真就输了”,面对他这种人真的不能太过认真,下次她一定要提醒自己别和他认真。
她咕哝着转过身,正打算开始整理病历表,背后又传来他的声音。
“来大埔乡是我自愿,你不用向我道谢,至于你的脾气虽然有点坏,却坏得很可爱,所以没关系。”
什么?
她错愕转身,实在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竟然说她脾气坏得很可爱……什、什么叫做坏得很可爱啊?他怎么可以脸不红气不喘说出这种话,真是……真是太奇怪了!
她别扭的红着脸,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却彷佛察觉到她的害羞,露出戏弄似的迷人微笑,羞得她心脏乱跳,竟忍不住地别开目光。
可恶,她总算明白张妈妈为什么会被他迷得团团转了,天晓得他的笑容真是迷人得没话说,根本就是犯罪嘛!
为了掩饰害羞,她只好尴尬的转移话题。“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专门帮人解决各种疑难杂症,看在你帮我两次忙的分上,我会给你优惠的。”
“不是免费吗?”
“你想得美咧,最多五折,再低没有了。”她又瞪他一眼,然后才不自在的转身,替他把乱七八糟的病历表分类,却没发现他还杵在原地盯着她看。
这小女人一定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迷人,虽然她不是他看过最美的女人,但她害羞微笑的模样确实让人心动。
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了女人的笑而差点忘了说话,真是诡异。
不过一次诊疗能换到美女的一抹笑,还真是不错。
连假过后,大埔乡卫生所终于正式开始运作。
可能是因为卫生所空悬了半年之久,再次开放几乎是天天爆满,乡民来看病的来看病,来打预防针的来打预防针,来体检的来体检,其中也不乏只是单纯来看帅哥的乡民。
毕竟大埔乡地处偏僻,娱乐原本就不多,突然来了个年轻迷人的帅哥医生,不但医术精湛,就连个性也彬彬有礼,婆婆妈妈自然不可能放过这养眼的机会,因此在众人口耳相传之下,自然有更多乡民挤入卫生所。
不过乡民看病的同时,也不忘乘机巴结行大运,就怕他会像之前的驻诊医生一样,几个月后就调走,因此每天行大运都有看不完的病人和聊不完的天。
忙碌间,不知不觉日子竟也过了一个礼拜。
“医生,领药室和注射室都已经整理打扫好了,室内空调也关了,您还不下班吗?”药剂师和两名护士走到门前,对着还坐在诊疗室里的行大运打招呼。
“我还想看一些病历资料,你们先走吧,路上小心。”行大运抬头微笑,对着从邻乡通勤上班的三人是由衷的感激。
虽然是靠着关系才请到这三人,但一个礼拜来他们不但表现得专业出色,对乡民也很有耐性,实在无可挑剔。
“可是您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晚归了,明天就是周末,该好好放松一下的。”李护士不认同的微蹙眉头,因为是个三个孩子的妈,所以习惯唠叨。
“我一会儿就会回家,说实话,我已经把今晚要看的影片准备好了。”
“三十三岁的大帅哥竟然独自一人窝在家中看影片,难不成大埔乡的乡民眼睛都瞎了吗?”刚新婚不久的王护士低笑打趣,才不相信行大运没有约会。
短短一个礼拜,趁着挂号说媒的乡民就不止十个,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里的乡民对行大运有多满意,处心积虑就是想把他留下。
“嘘,我好不容易才骗过所有人,千万别把我有空的事泄漏出去。”行大运立刻把食指竖在嘴唇前方,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样,逗得一板一眼的中年男性药剂师也忍俊不禁。
“既然您有事要忙,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下个礼拜见。”药剂师有礼地点头,率先转身离开。
“那我们也不打扰您了,先走了,医生掰掰。”两名护士也跟着挥手离开。
“再见。”行大运微笑点头,直到三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才继续低头研读病历资料。
其实大埔乡人口不多,在这里驻诊行医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卫生所里设备落后,医材也不尽完善,为了乡民着想,看来他必须想个办法争取经费,只是利用正常管道肯定没有效率,也许还是得靠关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