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哥找我什么事?”梁郁娟进办公室,笑咪咪的问。
“帮我把今天的行程都排开,我想请假。”
“请假?!”她瞪大眼睛,“你不舒服?生病了?”
古维瀚摇摇头,笑得轻松又愉快,他的愉快神情,让他的秘书更惊讶。
“我没事,只是想……跟一个女人约会。”一个从没跟男人牵过手、没跟男人亲吻过的女人,简直是女人中的奇葩。想想,他又觉得好笑。
童浩说,徐瑀玲是台湾第一学府毕业,等会儿他真该问她,一点经验都没有的她,是不是把时间全拿来念书,每年都拿书卷奖?
他真的无法想象,昨天回台北一路上哭得淅沥哗啦的女人,是枚书呆子!
“……约会?”梁郁娟楞了半晌,难以置信。他不是讨厌女人吗?从没见他为了跟女人约会请假啊!
了不起,真了不起!她猜想,能让假日都拿来工作的古维瀚请假约会的女人,一定生得非常国色天香!真想看看啊。
“麻烦你了,我今天不会再进公司。”
拿起外套、车钥匙,他准备离开,握在手里的手机,让他想起前天徐瑀玲在公园砸烂的,他该帮她买支新手机,他微笑地想。
“帅哥,你要约会的对像一定很美喔?我有没有机会看到美女?”梁郁娟看他脸上那抹堪称幸福的微笑,忍不住问。
“如果不化妆的话,她勉强算是六十分美女,化了妆,大概有八十分吧,但也算不上顶级美女。”
“我才不相信。”
“有机会见面,你就会相信。梁秘书,我早过了视觉系的年纪,女人的外表,已经不是吸引我的主要理由。要说这些年我从女人身上学到了什么,那就是越美丽的女人越是乏善可陈、言语无味。我想找的,是可以交谈的对像。”
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徐瑀玲正是一个能够交谈的对像。
梁郁娟恍然大悟,她一直以为被女人伤过的他,把女人列为真爱拒绝往来户勒,就是那种玩玩可以,讲爱免谈。
真没想到,他竟然只是改变标准而已。
“我还担心你打算从此不碰爱情。”她有感而发。他对待之前那些女人们,可公事公办了,而且态度冷漠得令人发指,只要对方稍不如他意,他立刻无情说掰掰。
前天要陪同他出席童律师餐宴的广告明星施语宁,才小迟到而已,便惨遭分手,正是许多血淋淋例子之一。
才几天?大概两天而已,他竟然就找到能让他笑意盎然请假约会的对像!缘分真有那么奇妙?他笑说:“我只是运气不好,一直没遇见好对像,但对爱,我从没打算放弃。”
待古维瀚离开公司,梁郁娟还在原地深思“缘分真奇妙”的奥秘,傻傻想了好一会后,才开始帮忙挪开跷班执行长的一长串行程。
车直行,古维瀚的思绪却回到昨日。
昨日从古坑北返,车子一驶离三合院,徐瑀玲就默默流泪,可当车子经过古坑着名的绿色隧道时,她再也压抑不住的放声痛哭。
他将车子停在绿色隧道旁,浓浓的绿荫笼罩着他们,他熄火,降下车窗,风徐徐吹,绿树摇曳,彷佛带着怜惜,俯瞰哭得心碎的女人。风吹进车子,吹上她的发、她的脸,亲吻着她一串串滴成小河般的晶莹眼泪。
他知道她的心好似让一场无情大火焚毁,疼痛难捱,但更知道她的心像凤凰,唯有浴火才能重生。所以他停车,由着她痛哭。
隧道里,车子来来回回地过,她的哭声,一会儿好大,一会儿又被急驰的车风卷弱。
她哭了好久,久得天色都暗下,哭到她像是吸不进氧气那般痛苦,挣扎着喘气呼吸,挣扎用破碎的声音说:“我……这辈子……一直在害人!”他不想加入话局,只想安静倾听。
那一刻,他觉得他似乎可以完全进入她的世界,比起听童浩的第二手,甚至第三手资料,他更想听听她怎么说。
“我六岁生日那天……外公心脏病死了……每个人都说我是凶手。二阿姨、二姨丈在我八岁生日,车祸当场死亡……我是凶手。
“二舅舅在我十岁生日,从工地六楼失足摔死……我是凶手!”她的声音激动,边说边用手拍着她的胸,拍得用力,近乎捶打。
他没制止她,只是聆听。
“我十二岁生日,二舅妈癌症死了……我!我是凶手!”她更用力地打、更大声地说。
“二十岁生日……我妈妈肝癌死了!我是凶手、我是凶手、我是凶手!”她一连说了三次她是凶手,每说一次,就重重打自己一下。
古维瀚仍是没制止她、没说话,这些悲惨巧合他早听童浩说过了,他在等,等她把埋在心底阴暗深处的黑色痛苦全剖出来。
“我妈妈弥留时,告诉我……”她大口吸着气,彷佛不如此就会死去。“不要结婚……不要生小孩……她不要我背负更大的罪过,不要我再受失去的痛苦……她说,她很后悔……很后悔把我生下来……她很后悔、很后悔……”
徐瑀玲纵声嚎哭,自责地打在身上的痛楚,不及她心灵承受的千分之一。她想着母亲弥留时紧紧握住她的手,眼底那抹不甘心,彷佛在控诉她命硬、控诉她克死那么多爱她的人。
“连我妈妈都认为……我是凶手!我不想放弃,就算全世界都放弃我、命运放弃我、妈妈也放弃我,我还抓着最后一丝希望,不想放弃我自己!我不想放弃的……可是我外婆死了,六月十八!又是六月十八日,我的生日,同时是父母、外公、二舅、二舅妈、二姨、二姨丈的忌日……哈哈、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
她边哭边笑,笑声却比哭声凄厉,又笑又哭的她,因为呼吸不顺呛着了,她咳嗽,用手拍打胸部,打得手红了,打到他觉得她发泄够了才出声。
“徐瑀玲,够了。”
她听不见他的制止,继续咳着、哭着、打着,她的心在这些凄清声音里,一片片破碎……
“徐瑀玲,我说够了!被了!”他抓住她的手,摇晃她,望着她红肿的双眼里藏着迷路的可怜灵魂,他被她的眼睛,拧得心痛了。
“够了,你发泄够了,不要再伤害自己。”他放软声音,将她抱进怀里安慰。
靠在他胸膛,徐瑀玲茫然的灵魂暂时落进一池温暖的安稳中,渐渐哭声弱了、笑声停了、咳嗽缓了。
夜色像一匹新织的丝绸,温柔地包裹车子里的两人,黑夜里,绿色隧道内,车子仍是来来回回地穿梭,他们拥抱着,车流声也无法打扰。
许久许久,他才放开她,对她说:“不要放弃自己,不要被命运降服。”那是当时,他唯一想对她说的话。
徐瑀玲抹干残存的泪,笑容里带着淡淡的讽刺。
“来不及了,我决定放弃自己,不再努力证明我不是祸害、不再奢求亲人能接纳我。我不会结婚、不会生小孩,都不会、也不想了,我再也不会觉得受伤。古维瀚,我把你当成老天赏给我的唯一仁慈,谢谢你莫名其妙答应陪我一年。”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她。她不知道,那时的她美得很魔幻,像是亮在黑暗深处的晶莹星光,她说放弃的脸,透着一股什么都豁出去的不希罕,彷佛是对命运宣战,对命运说,她已经更勇敢、更坚强、更不容易受伤。
在他眼里,勇敢的人,最美。不必华服、美妆,勇气是世上最灿烂夺目的珠宝。
而他被美得好魔幻的她迷惑,他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人,她一定不知道,她说“我再也不会觉得受伤”的表情,坚强得让他动容。
“你没有放弃自己,你只是……一时气不过而已。”徐瑀玲耸耸肩,没反驳,但也没同意他的话。
“古维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正常情况下,我会觉得你很蠢。不过,我现在根本不正常,所以情况再荒谬我都无所谓。你是个好人……”
停顿半晌,她笑了。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发古维瀚好人卡,虽然她真觉得他是个好人,但生平第一次发卡,那感觉新鲜得让她发笑。
“……谢谢你陪我回来,未来一年,我会尽力对你好。”
古维瀚不知该说些什么回应,他失神,心脏怦怦跳得比平常急、比平常有力,前一刻她伤心得像路已经走到尽头,下一刻她又收起眼泪,笑着对他说:我会尽力对你好。
他没遇过像她这种女人,眼泪不是拿来向男人讨安慰,她看似对人生绝望,却没绝望到封闭自己,不再对人付出,甚至愿意尽力对他好……
他从没对女人这么心动过,他的初恋女友、他的未婚妻,都是美丽女人,她们比她美,却从不曾像她这样深深触动他的心弦……
思绪跳回眼前,他远远看见徐瑀玲穿着昨天那袭黑色洋装,步出他的住处大楼,探头望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他唇边不觉拉开微笑,缓踩煞车,车子分毫不差的停在她面前。
“你很准时。”他推开车门对她笑,开心她是不让男人等的女人。
“这是临停区,我等你总比让你等我好。你确定你不忙?可以跟我吃中餐?”
徐瑀玲不放心又问一次,她想,也许他是不放心她,昨天在回来的路上她哭得惊天动地,现在回想起来,连她都觉得自己太夸张。
幸好,古维瀚是见惯大风大浪的男人,要不,照她昨天又哭又笑,又自虐地自己打自己,一副濒临疯狂的样子,一般男人应该都会被她吓跑了。
两天下来,她对他的观感大翻转,从讨人厌的贵公子,一跃成为有翅膀的好天使。她相信,他一定是放心不下她,才抽空陪她午餐。
“不只吃午餐,我还可以陪你逛街、买菜、一起做晚餐。”
“真的?!你今天不工作?”
“今天不工作,我打算陪你买些必需品,手机、衣服、保养品之类的。”
“我其实可以自己去。”
“我知道,但我想陪你。我想把今天当成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我非常期待下午可以牵你的手逛街。”说完,他轻轻在她脸颊边落下一个吻。
她脸红了,心跳加速,笑容有丝羞涩。
“我很荣幸能跟古先生约会。”她装模作样地说,接着忍不住吐了吐舌。
“我也非常荣幸徐小姐答应我的约会。”古维瀚也模仿她的装模作样。
他们相视而笑,车子重新启动,载着沉浸在暧昧氛围中的两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