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双腿发软,他们才倒在浓荫覆盖、茅草丛生的山崖边往后眺望。
密林里十分安静,除了他们的呼吸,只有草叶树木的沙沙声。
“大人,他们被甩掉了。”阿宏抚着胸口跪在地上,往四处张望。
“但愿如此。”冯君石觉得肺部快炸裂了,可是他不敢休息,凭他一向灵敏的直觉,他相信那些人就是西佛寺的僧人,他们跟踪自己的用意绝对不善。他与阿宏人少力薄,不能跟他们硬碰硬,为今之计是要摆脱他们的跟踪,密林既是最好的掩护,但也是最大的危险,他们不能在这个地方久留。
而就在他拉着阿宏继续逃跑时,跟踪他们的人正在树林的另一端争吵。
“跟踪有个屁用!直接绑走不就得了?”
韦檠愤怒的口水喷到了悟隐的秃头上,后者生气地抹抹脑袋。“你说不许打伤他,活绑就得先接近他,可他耳朵比麋鹿还灵,跑得比兔子还快,怎么绑?”
“连这点都做不到,师叔真该回山上练功去!”韦檠冷酷地嘲弄他,见老和尚愤然不语时,冷笑一声转向手下。“跟我走,天黑前必须抓住他!”
“韦主儿,总算找到你了。”正待起步,两个男人喊叫着穿过树林奔来。
一看是自己最忠实的属下,韦檠脸色一变,问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冼百合没去九重天,她带着宝剑去龙溪了。”其中一个门牙凸出者说。
韦檠眉毛一抖,显然不信。“你怎能得知如此机密之事?”
“冼碧箩逃往杜陵就是去找她姊姊,属下亲耳偷听到她跟冯大人护卫说的。”
韦檠眼神忽闪,虽然对此深感怀疑,但也不敢大意。当年先袓正是在龙溪附近窃取了宝剑,也许那里才是真正的藏剑处。更何况,他最近一艘送往杜陵的粮船也是在龙溪被百合截走的。由此看来,她确实在那里。
他转向悟隐嘲弄地说:“你能对付冼百合吗?我看算了吧,你还是去抓白脸书生吧。既然完好的抓不来,那我准你打伤他。总之,他是钳制冼氏的王牌,也是西江府感兴趣的人,一定得抓活的。以你几十年的修为,连一个手无縳鸡之力的小子都抓不住的话,那你也不用回来守袓师牌位了!”
悟隐法师强压下怨忿之气,闷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好,三天后西佛寺见!”说完,他带着暴凸牙等两人走了。
悟隐对他的背影狠狠一瞥,转向众弟子。“走吧!”
连绵不绝的密林深涧内,到处是绝壁枯藤。冯君石和阿宏在这个迷宫似的山岭里转了好久,都无法判定方向,那张他精心绘制的地图此刻根本帮不上忙。
“大人,我找不到路了。”当发现他们一直在兜圈子时,阿宏羞愧地说。
冯君石知道他已经尽了力,便安慰道:“别着急,慢慢找,总会有出路的。”
“可是天都要黑了。”阿宏担忧地看了看愈来愈暗的树林。
“今晚我们恐怕走不出去了,先找个地方过夜吧。”
“那我们得往山崖边走,那里应该有山洞。”
“有山洞就很不错了。”冯君石看看四周的树木,很担心找不到过夜的山洞。
然而,当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寻找出路上后,阿宏凭借着他对山林的认识,很快就带他找到了一个很小,但很隐密的山洞。
这一夜,他们在石洞里安然躲过追击。然而,次日下午,他们与追击者在一面是陡坡,一面是绝壁的山崖上不期而遇。
那是一次危险的遭遇,当时冯君石正试图辨认所在的位置,忽然悟隐法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陡坡前。一看到那身缁衣,他本能地认为与其落人对方手中,不如冒死逃生。于是他拉着阿宏翷落身前长满老藤灌木的悬崖,并幸运地被灌木接住,再反弹落到长满茅草的地上,因此两人只有一点轻微小伤。
那次遭遇让他确定了想抓他的人是谁,并相信悟隐法师抓他的原因一定是发现了他和百合去过秘洞的事。但他感觉得出,悟隐只想抓他,并不想杀他,否则他不会一再试图靠近他,而不是用暗器或者飞刀等伤害他。
这让他很困惑。他们应该明白,就算抓住他,他也不可能解开被百合封住的山洞。那么,他们如此费力抓他到底是为什么?
他试着分析,但极度的疲惫和奔跑让他力有未逮。
躲过那次危机后,他们继续在山里与追击者们捉迷藏似地转了两天。
这天傍晚,他们终于看到河流,才沿着河水走出森林,就找到了一个部落。当晚,他们住在族人家中,不仅弄清了九重天的方向,还吃了香喷喷的米饭。几天来吃野果、住山洞,今晚这可口的米饭和真正的床让他们备感香甜舒适。
次日清晨,吃过早饭后他们继续上路。
有了族人的指点,他们顺利进入九重天。这里山势险峻,谷中古树参天,瀑布飞悬,可以说集湖、石、林、瀑于一身,融奇、险、幽、雄为一体。
当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百合时,冯君石的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期侍。经过几天的辛苦奔波,他对她设计逃婚的事已不再那么生气,唯一的希望是赶快见到她。
转入峡谷,路边的树林里突然跳出几个村民打扮的光头男子挡在前面。冯君石正要问话时,却听身后有人说:“冯大人难道不会累吗?”
他转身,见面色发红,双眼发亮的悟隐法师站在五步之外的树下。若不是那身衣裳和秃头上醒目的戒疤,他看起来真不像僧人。
看到自己和阿宏已被人围住,他知道这次难以脱身,便冷笑道:“悟隐法师带着这群佯装族人的沙弥,苦苦追着在下跑了这几日,到底是为什么呢?”
悟隐面色不改地说:“想请大人到小寺暂住几日。”
冯君石话里藏针地说:“我是朝廷命官,怎能去寺庙暂住?”
“大人误会了,贫僧是想邀请大人入寺协助本僧核实几件小事。”他的威胁正中悟隐的心结,他并不想对朝廷命官动手,只希望将他好言骗人手中交差。
冯君石哪有那么好骗?不冷不热地说:“那么请法师改日到太守府去,本府自会恭候大驾,今日本府有要事缠身,恕不能奉陪。”说完,他示意阿宏快走。
但悟隐自己不动手,并非他不会指使别人动手。只见他比了个手势,那七、八个沙弥立刻向冯君石扑来。
“阿宏快跑!”冯君石抓起地上他早已看中的木桩,迎上第一个扑来的人。
可看到他被围困,阿宏如何肯走?抱起一块大石头又叫又喊地往那些人砸去。
他平时不大开口,就连冯君石也从来不知他的嗓门如此大,再加上以那一身蛮力砸下的巨石,砰然震响,很有气势,小沙弥们被吓得纷纷退后。
利用这个机会,阿宏拉起冯君石要跑,不料一道迅猛的掌风从身后袭来,他一把推开冯召石大喊:“大人小心哪!”
冯君石被他推出数步之外,眼睁睁看着悟隐双掌猛推,将阿宏打得痛呼一声飞了出去,倒在大树下。
受此暴行的刺激,冯君石双手紧握木桩,奋力衡向暗施掌力的悟隐。
刚发出掌力还未来得及调匀气息的悟隐,被他全无章法地一顿缠身乱打弄得顾此失彼,又不敢伤了他,只能冲着弟子们喊:“过来,抓住他!”
众沙弥醒悟,纷纷涌上前,冯君石握紧木桩准备拚死拒敌。
正在这时,纷乱的脚步声中传来冼崇梃远甚阿宏的粗大嗓门。“悟隐和尚,你造反了?敢抓我的妹夫?!”
围着冯君石的沙弥们立刻被冼崇梃的手下打败,四处逃窜。冯君石本想感谢他的及时出现,却见他额头缠着绷带,不由得好奇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在追人,听到这里有吵闹声就赶来了。”冼崇梃嘴里说着,手里没停,挥着拳头扑向功夫最好的悟隐。
冼崇梃的突然出现,让悟隐心中发怵,他并不想与大都老结仇。因此与冼崇梃敷衍几掌后,他觑得个空档往树林后逃窜。
“站住!你爷爷还没打够,竟敢逃跑?”冼崇梃很不甘心地追了过去。
冯君石则跑到树下,小心地扶起阿宏。“阿宏!”
阿宏张开眼睛,看到是他时,脸上露出笑容。“大人没事就好……”
话没说完,他又晕过去了。冯君石连声呼喊:“阿宏!阿宏!”
阿宏没有反应,可是阳光将一只伸向他的手反射到了阿宏的身上。
他抱起阿宏就地一滚,再回头时,见打伤阿宏的悟隐去而复返,就站在他刚才跪着的地方,不由怒火填膺,放下阿宏挺身站起斥责道:“你是佛门弟子,怎可如此凶残?阿宏与你何仇?我与你何怨?为何下此重手?”
悟隐本想逃走,可又不甘因空手而回再受韦檠的奚落,便利用弟子缠住冼崇梃的机会溜回来,不料这一击又被对方躲过,因此十分懊恼。“我没尽全力,他死不了。就算他死了,也是你的错,如果你老老实实跟我走,谁也不会受伤。”
说着他再次扑来,因为这次他志在必得,因此出手相当迅速果断。
正怒气勃发的冯君石一心只想为阿宏报仇,况且此刻既无退路,也无援兵,他当即聚集了全身力量迎敌。
面对强敌,他先避其锋芒,再双掌向前,以身体的力量向他撞去。
悟隐没想到他会以这种不要命的方式反击,因而忙不迭地挥出一拳,打在他的头上。因怕用力太大打死他,因此这一拳的力量并不大。
挨了一拳的冯君石眼前金星四溅,除了刺目的白色闪光外什么也看不见。
抓住这机会,悟隐又给他太阳穴一掌。虽说他自认那仍是“轻击”,但对毫无武功的冯君石来说郄似万钧之力。他当即耳朵轰鸣,头痛得彷佛要裂开来,眼前刺目的光在扩大,他踉跄跪地,双手抱着头想逼走那阵剧痛。
见他倒下,悟隐得意地出手抓他。
然而一道强劲的锐气直击双掌,剧痛钻心,他猛地缩回手,惊骇地看到冼百合正从树林里飞扑而来,不由惊得抓起冯君石,想以他为盾牌。但他永远不知道冼百合是如何做到的,就在他以为抓住人质时,冯君石竟到了她的手里。
知道对方功夫远胜于自己,他二话不说,转身逃进了树林里。
见他逃逸,百合无心追赶,她转向双手抱头,双目紧闭的冯君石。
“大人?”她扶他坐下,见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立刻盘膝坐在他的正前方,双手搭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摩,并逐一按压他头颈部的穴位。
疼痛终于开始消退,冯君石不确定已经过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时,眼前一片茫然,再过了一会儿,他看到百合坐在他的面前。
百合?!难道他是在做梦?他有片刻的恍惚,紧闭起双眼,再睁开,她还在那里,他不是在做梦!又花了一点儿时间,他才确信她真的在他眼前。
她开着双眼,神情严肃地端坐着,她温暖的双手正在他的脸上、头上、脖子上按压,就像那次在石洞里那样,她手过之处疼痛顿减。
“百合!”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他抬起手,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拉进怀里。
她张开眼睛,轻轻将他推开,但并未离得太远,审视着他饱含情感的眼睛,随即轻声问:“你好点儿了吗?”
“是,我很好,你又救了我……”他因激动而哽咽。
她凝望着他,思绪回到他被悟隐击中的那一幕,想到如果她没有及时赶到,他也许已经遭遇不测,就让她心有余悸。可是他好像已经忘了刚才头部受伤的事,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回握他的手,再轻轻放开。“我去看看阿宏。”
冯君石仍难以相信她真的来了。看着她沐浴在阳光下,清新如晨露,挺拔似秀竹,他的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敬重和爱。
“哥哥!”
树林边传来快乐的呼唤,冯君石和冼百合都不约而同看过去。
只见冯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直奔冯君石,笑嘻嘻地攀上了他的肩。
“媛媛,你怎么在这里?﹂冯君石同样惊喜地拉住她。
“我听邓叔说婚礼有变,就想来看看你……”冯媛坐在他身边,将自己如何离家,半途如何被山贼抓去,又如何逃出,最后遇到百合的经过一一告诉了他。
“这样莽撞行事可不像你。”没等妹妹说完,冯君石就已经很生气,强抑下怒气听完后,立刻对她太过大胆的行为严加指责,冯媛因此备感委屈。
“我还不是因为关心你吗?”她低声的辩解。
在他们兄妹说话时,已将阿宏唤醒的百合此刻插话为冯媛解围。“我不是让你在那边等着,我会过去找你吗?”
冯媛转向她,委屈地说:“我等了好久都不见你来,所以过来看看。”
“好啦,别说了,跟我回去!”冯君石拉着妹妹站起来。等看清她身上穿的衣服,立刻皱起眉头。“瞧你穿的是什么?把肚皮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