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脸看着她。“你信任我吗?”
“我信任你。”她的回答迅速而坚决,这安慰了他。
“我也信任你。”他脸上露出让她越来越容易心跳的微笑。“我也喜欢你。”
搀扶在他胳膊上的手忽然紧了紧,在他以为她会大力甩开他时,听到她细细的声音:“你也喜欢碧箩。”
“是的,我喜欢碧箩,她是个可爱的小妹妹。我喜欢你,因为你会是我……”
“没有用的,大人,你不能娶我!”她打断他,握着他胳膊的手指几乎嵌入他的肌肤,那充满苦恼的声音让他目光阴沉。
“如果不能娶你,我将终生不娶。”他温柔地拉开她的手,蹒跚而坚定地往前走去,嘴里咕哝着。“希望我们前面有路。”
百合跟在他身后,知道他所说的“路”并不仅仅指他们此刻正在寻找的出路。
然而,他们并没有为自己难解的情事烦恼太久,因为另一个发现困扰着他们。
开始那段道路十分崎岖,不时有狰狞怪石挡在路上,好在有足够的光线,他们走得还顺利。可是越往里走,洞穴上方的缝隙越来越少,光线随之变暗。在模糊的光线中,冯君石看到百合依然能从容行走,可他得用手扶着石壁摸索前进。感觉到他们不停地在转弯,渐渐地,他发现没有必要再借助冰冷的洞壁,因为他们脚下的路越走越平,而且几乎毫无阻挡。
“百合,这里不像天然山洞,倒像是人力修筑的隧道。”当洞内更黑暗时,他靠近她低声说,浑然不觉自己直呼她的名字。
“我有同感。”她蹲下身在地上摸索,对他亲昵的称呼并没做什么表示。
他随她蹲下,可什么也看不清。“你在摸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吗?”
“没有,只是想确定一下。”她小声说着站起身来。
“确定什么?”他随她站起。
“是否有人来过。”
“结论?”
“有,还有车辙印。”
她的回答令他顿感脊背发凉。“谁会到这里来?”
“好问题。”她继续前进,并体贴地想起他有限的视力而拉着他同行。
她本来是抓着他的衣袖,可那个方式让他很不满意,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他的手有点冰凉,也有点汗儑,她知道他很紧张,因此并没有挣脱,只是沉默地带着他继续往里走。
“你闻到什么味道吗?”他问她。四周越来越黑,嗅觉因而变得灵敏。
“是松脂的味道。”她嗅了嗅,手指在他掌心转动反扣住他的手,拉着他加快步伐。黑暗中传来奇异的窸窣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强劲的风带着翅膀疾扇的声响扑面而来。他毛骨悚然,一把将百合拉进怀里,紧抱着她靠在石壁上。
“没事,那只是几只洞穴水鸟。”感觉到他狂乱的心跳,她安慰他。
唉,他这下可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他双颊发热,倏地放开她,为自己竟被几只水鸟吓成这样而羞愧,并暗自感谢他们此刻正置身于黑暗中,没人能看见他此刻的窘状。同时也感谢她的沉默,如果这时她笑话他,那他肯定无法再保持君子风度。
百合走在他前面,虽然脸上带着微笑,但那并不是在嘲笑,而是为他在以为有危险时,奋勇呵护她的举动感到欣喜。而她这一生中,极少得到呵护。
但喜悦非常短暂,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让她一惊。
“大人?!”她转身,看到他在黑暗中扭曲的身子。“怎么了?”
“有东西夹住我的脚……走不了!”他声音里的沮丧和愤怒让她忍俊不住。
“让我看看。”说话间,她已经蹲在他身边,他的脚背感觉到她的碰触。
“是什么东西?”他太痛了,顾不上尊严,弯着僵硬的腰问。感觉到她正在挤压他的脚,随后是一声轻响,他脚上的禁锢被解除,痛感骤减。
“你不会想知道。”她站了起来。
他动动脚趾,还好,没有太大的伤害。“那该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捕兽夹。”她将手中的东西扬了扬,可他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团。
“捕兽夹?我居然被它夹住?”他惊呼。“这鬼地方怎么会有那玩意儿?”
“你的问题总能触及关键。”她称赞道:“让我们来弄清楚它。”
他看到她的影子往右边移动,便飞快地追过去,不料却撞上了冰冷的石壁。
“见鬼!”他强咽下痛苦的呻吟,低声咒骂。
听到他的低咒,她的声音传来。“大人站在那儿先别动,这里有个岔洞,放置了不少捕兽夹,小心又被夹着。”
说话间她人已离他很大一截,她忽隐忽现的身影也变得更加模糊不清。因感觉到这个山洞的蹊跷,他揉着被撞痛的鼻子问:“你去哪里?”
“既然有松脂味,那一定有火种,我应该能找到……瞧,它在这儿!”
“你看得见?”
“对,我看得见。”
“真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样有双夜视眼,就不会这么跌跌撞撞的了。”他羡慕地说,眼前火光一闪,随即熄灭了。
她的声音传来。“别急,你会看见的。”
又是几声打火石声,火光连闪数次,最后终于形成火焰。“过来吧,捕兽夹已经清除了。”她的声音伴随着火光照亮了他。
在黑暗中摸索太久的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光明,等他终于适应光亮后,才看清这里很像间石室,室内有几排悬空搭起的木架,而她正站在十步之外的木架前,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劈开堆放在木架上的竹筐。
“喔,这么多东西!”他走过去,惊讶地看到被打开的竹筐内装满了稻米、腌制的肉类和其他干货。“看来这是你的族人储藏食物的洞穴。”
“不,它不是。”她的声音低沉,似乎正受到什么事困扰。
凝视着她紧皱的眉头,他深感不安。“你并不知道这里藏着食物,对吧?”
“我不知道。”她将竹筐的盖子封好,巡视四周,意外的看到有另外两个石洞与此相连,她举着火把走进去逐一查看,结果发现每个石洞内都有相同的木架,不同的是,那里面堆放了更多的竹筐。
冯君石小心地绕过地上的捕兽夹,与她一起查看那些筐子,只见每个筐子都装满了不同的食物。
她面色阴郁地说:“有人在这里囤积食物,可我却毫不知情。”
“这人会是谁?”冯君石同样忧心忡忡。“为何要偷偷摸摸的储存食物?”
“这正是让人忧虑的事。但不管怎样,得先封住这里,再找出那个人。”
“如何封?”他看看牙石嶙峋的洞壁,不解地问。
“设奇门,布迷魂阵。”她简单地说。在他来不及再问时,她拉着他回到来时的主道,将火把塞进他手里。“拿着它照顾好自己,剩下的事让我来做。”
她飞快转身所产生的气流令他手中的火把飘摇欲灭,他赶紧用手护着火苗,怕它熄灭。而就在这时,他听到岔洞那方发出几声闷响。
他赶紧将火把举高,可是灰蒙蒙的火光下,他无法看清她在做什么。空气中有淡淡的尘土味,他决定过去看看,也许她需要帮忙。
可令他惊讶的是,眼前所见都是陌生景色。他分明记得路上没有石头挡道,可现在乱石纷呈,他绕过乱石想找刚才去过的石洞,可是它们不见了,他绕了一圈,发现自己仍在那堆乱石前。
“大人,我们走。”百合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
他举着火把转过身来瞪着她。“你真的把那几个石洞封掉了?”
“也可以这么说。”她催促道:“快走吧,时间不早了。”
“你怎么做的?”他紧跟着她,想得知答案。
“用阵法破他的阳门,让他再也找不到那三个石洞。”
“乱石是你搬来的?”
“那是用来迷惑人的道具,并不完全是真的。”
“可我亲眼看到那是真的。”他不相信地说。
她耐心地为他指点迷津。“是你手里的火把给了你错觉。其实我只用了两块石头布阵,洞里很黑,来者一定得点火,火光产生的影像会让他们迷路。”
“听起来挺玄的,不能说清楚点吗?”
“是有点玄,师门绝技不得外传,抱歉。”她并不内疚地说着,往前走去。
“你真是女中豪杰!”他感叹地跟在她身后,早就听说她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原以为其中必有夸饰之词,现在他可是再也不会小看她了。
他的赞美换来她开心的笑,那清脆的笑声在洞里回响,让他的心充满了欢欣。
因为有火把照明,他不用再摸索前进,因此两人走得很快。不久,火把上的火苗扑闪起来,百合说:“洞口不远了。”
果真,充满阳光的洞口很快就出现在眼前,冯君石将火把压灭放在角落里。
出去的洞口比他们进来的那个大了许多,可是当他正要跨出石洞时,走在他前面的百合猛然站住,他收腿不及撞在她身上,当即捂着肋部跌靠在石壁上。
“呃,我真笨!”见他面色苍白,喘气急促,她惊慌地过来轻抚他的胸口。
“我……没事,只是,岔了一口气。”他讨厌自己的虚弱无力,勉强站起拨开她的手,等呼吸稍微平稳后问:“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何突然止步?”
“那儿,洞外。”她拉他站在山洞口的角落里往外看。
他在她身后探头,洞外是个缓缓下沉的山坡,坡脚是一座佛殿的后门,他没看出异常。他的视线越过佛殿望向四周,暗红色的岩石在阳光下闪着令人目眩的光。他眯起眼睛看了看缺少树木的四周,恍然大悟。“赤铜峰?”
“大人来过?”她的诧异赤裸裸地表现在陡然升高的音调里。
“没有,是落水前听碧箩说过。”
百合点头表示理解。“那她一定告诉过你,这座小山很特别。它的石头可熔铸最好的兵器和铜器;建造的石屋,能保冬暖夏凉。”
“是的,她说过。但我不认为你会是因为这个而止步不前。”
“你真的了解我。”
“当然,我们灵犀相通。”他将她颊边飘拂的发丝塞到她耳朵后。
他的触摸让她肌肤酥痒,他暖暖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她再次有了被催眠的感觉,赶紧挺直身子,摆脱他的手。“即使这样,我还是不能嫁给你。”
“等着瞧。”他明亮的眸光反射着洞外红色的山石,彷佛燃烧的火焰。
心跳加速,身子发热,她忙转向洞外。“严肃点,我在跟你说正事。”
“我也在跟你说正事。”他的目光直直地望进她的心里。
她避开他炽热深情的目光,漠视心头的热浪涌动,转回话题道:“我不是因为赤铜峰才止步,而是因为寺院。”
“寺院怎么了?”他仍然不解。
“这座寺庙已有一百多年,原名叫‘云浮寺’,后来因菩提达摩袓师渡海来朝在这里驻足说褝,因此改名为‘西佛寺’,曾经非常热闹,后来皇上派人将祖师接往建康,不久袓师因与皇上佛念不同而一苇渡江去了洛阳,从此这里渐渐没落。现在除了香客进香外,只有悟隐法师和他的弟子守寺。”
她望着山坡下的庙宇发怔,俄顷,才沉思般地继续说道:“它三面环壁,唯殿前有路下山,寺内僧侣在这里习武修行已有百年历史,他们一向不惹事,我从不知道后出竟有秘洞和瀑布。”
听出它的烦恼,冯君石安慰道:“这一带山岭连绵,纵横何止千里,你怎么可能知道每一个地方?何况那个瀑布实在太隐密,如果不是河水将我们冲到那里,我们不可能发现它。再说,你该高兴才对,今天的意外可不是只让我们发现了秘洞和瀑布喔。”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她手里紧握的一剑平天。
“你说得对,我该感谢老天,感谢你让我们有此重大收获。”她欣慰地说,但袖情依然凝重。“可是,藏匿食物的洞穴就在佛殿后面,而且还与宝剑藏匿地如此接近,你有没有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关连?”
她的话引起他的沉思。“是啊,西佛寺与这个秘洞几乎首尾相连,而秘洞中又藏了那么多的食物,难道那是僧侣们为自己私藏?”
“不可能。”她摇头。“寺内僧侣加上偶尔光临的游僧方客会有多少人?况且我朝兴佛重僧,进贡的香客众多,他们根本不缺吃穿。”
“那么,你担心的是什么?”
“内忧外患。”她忧虑地看着他。“我担心这些食物是为孙、卢准备的。”
他神色一凛。“如果是这样,那西佛寺的和尚就脱不了关系。”
“但光靠和尚做不了这么多事,我得查出其中底细。”
“我们。”他抓着她的手补充道:“我们一起查!”
“好吧,我们。”她让步。“现在我们得另外找路下山,别惊动寺里的人。”
在她的帮助和带领下,他勉为其难地跟随她沿峭壁迂回下了山。
然而,他们的行踪仍“惊动”了寺里的人。
西佛寺佛殿前,身穿黑色缁衣的悟隐法师正厉声盘问前来报信的弟子:“你们确定他们没去过后出?”
“是的,我们看到百合酋长与冯太守从西岭下山,过河而去。”
悟隐法师眺望山下,苍白的眼眸露出不安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