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一滴雨水落了下来。
小满抬头,看见乌云密布。
虽然她头顶上方有茂密的林叶遮蔽,一时还没有让她淋成落汤鸡,但她知道她再不想点办法,变成落汤鸡只是迟早的事。
所以她站了起来,开始捡拾地上的枯枝、藤蔓,还有大片的蕨叶,试图在自己头顶上方弄出一个简易的遮雨棚。
那应该不难,冷静下来之后,她发现自己人在三棵倒塌横长的老树之中,它们不知在何年何月倒了下来,像被推倒的骨牌,虽然她不知为何它们会变成
这样,可能是被雷劈过,但它们都还活着,上方横向冒出了枝芽,还有寄生的植物,绿色的藤蔓爬满其上,多到垂落下来,进出都要穿过它们。
那制造了一个高约四五公尺、宽七八公尺的三角形的半封闭空间。
她原本可以躲到倒塌的树干下,但很不幸的,靠她这边的树干下方,有着巨大的石头,几乎塞满了所有的空间。
她所能做的,就是拿藤蔓把枯枝绑到头上的枝芽上,再脱掉身上那件羽绒衣的皮挂上去,然后拿大片的蕨类,脱落的大片树皮和落叶把那些空隙补满。
另一边那个王八蛋,也在做同样的事,她不想理他,不想和他说话,但眼角总会瞄见他的动静。
他的动作很快,他没有羽绒衣,但他有一把匕首。
她也有,本来也有,却不知跑哪去了,她到处都找不到,八成是在他扛她来的途中掉了。
可恶。
更让人生气的是,他那边的树干下没有石头,而且他还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块防水布,把它撑了开来,制造了更大的空间。
跟着,他开始生火。
她低咒出声,不让自己再注意他的进度,只眯着眼专注在手边的事情上,把怒气都发泄在拔蕨类、拉藤蔓、绑树枝、堆树皮和落叶,可她真的很不擅长体力活,加上这几天都没睡好,让她全身忽冷忽热,没几分钟就累得气喘吁吁、头晕脑胀。
小满可以感觉他在看她,她知道他想等她放弃,找他求救,和他示弱,但她对他的欺瞒和操控实在太生气了,她不回头就是不回头,而且不过是做个小小的遮雨棚,她当然可以做到。
她继续把树皮和叶子往上堆叠,终于及时在大雨落下来之前,弄出了一个遮雨棚。
她缩坐了回去,仰头看着自己的成品,感觉十分满意。
下雨了,但她没有淋到雨。
哈!去他的男人!去他的猪头!去他的——
闪电蓦地划过天际,天空打了一记响雷,下一瞬,大雨倾盆而下。
事实上,那根本就像是密集的雨弹,突如其来的雷雨大到她甚至看不清其他地方,听不见别的声音,她那临时搭建起来的小遮雨棚当然更挡不住这可怕的攻击,开始漏水。
她心惊的抬头,几乎在同时,那小小的棚子连着树皮、落叶和藤蔓、大量的雨水一起坍塌了下来,直接往她身上砸,她惊呼出声,慌忙起身连连退跌。
就在她要摔得四脚朝天的那一秒,他及时赶到,第一百零一次拯救了她可怜的小屁股。
小满惊魂未定,还没喘过气来,他已经在滂沱大雨中扛着她往他的地方走去,然后把她在火边放下,瞪着她低咆。
「0K,你很厉害,很了不起,真的他妈的有够聪明,但现在你要待在这里,把衣服脱掉,在火边把自己烘乾,我飞了大半个地球,不是为了要看你逞强得肺炎死在这里!」
「我——」
她才张嘴,他就开口打断她。
「快点脱,」他咬着牙,皮笑肉不笑的说:「不然我会帮你。」
她瞪着眼前这可恶的男人,好想再次抬脚踹他,但她知道他是对的,虽然才短短几步,但雨太大,两人早已淋成落汤鸡。
她怒瞪着他,他也怒瞪着她。
在流了满身大汗,又吹风又淋雨之后,她早就已经开始发抖。
她很清楚,如果她不脱衣服,很快就会感冒。
然后他低咒一声,转身不再理她,开始脱他的衣服。
可恶,天知道,在这种荒郊野外,她真的没有本钱闹脾气。
她知道他是对的,只好转过身去脱自己的。
当她脱掉湿透的鞋袜、衬衫和长裤之后,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胸罩和内裤也要。」
她生气的说:「我不觉得这有必——」
话没说完,她就发现他伸手解开了她胸罩的暗扣,她惊呼一声,伸手抓住胸罩,他却单手拦腰抱起了她,另一手瞬间就拉掉了她的内裤。
「你做什么?!」
她再惊呼,慌忙再抓内裤,他顺势就把她的胸罩从她手臂上拉了下来。
「耿念棠——」
她试图抢救它们,但两边都没救成,眨眼间她就被脱得精光。
她又羞又气,还没开口咒骂他,那男人已经在她耳边咆哮,一边把她的贴身衣物扔到大雨中。
「拜托,你脸色白得像鬼,还抖得像只落水的小老鼠,这两块湿布什么都遮不住,只会让你越来越冷,它们一点帮助都没有,你还不如趁机用雨水洗乾净,赶快把自己和它们烘乾,到时你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说着,他放开了死命挣扎的她。
「你这王八蛋——」
小满怒急攻心,伸手遮着自己,转身想要咒骂他,却发现他早一步走了出去,大步走进了那倾盆大雨之中,一下子就消失在雨幕里。
搞什么?!
她蹲在地上,又气又恼,想知道他跑哪去,却怎样也看不清楚,雨下得太大了,她模糊的视力也没有半点帮助,她甚至看不太到刚刚她待的那棵树,只能恼火的伸手捡回自己的内衣裤。
它们湿到不行,全都在滴水。
可恶,他叫她把衣服脱掉,自己还不是还穿着长裤!
拎着那湿透的内衣裤,她不得已只好继续裸着身体,一边发抖一边把它们拧乾,然后拿树枝将它们架在火堆边,抖着手把湿透的长发也拧乾。
天上闪电又打雷的,他一直没有回来。
该死,那猪头到底跑哪去了?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但真的开始担心,就在她忍不住开口试着喊他时,一道人影出现在雨幕中,她蹲缩在地上,一时间不知该快点穿上湿衣服,还是抓起地上的石头以防万一。
下一秒,她选了石头,将其紧握在手中。
然后,她看见了他的脸,小满松了口气,放下了石头,生气的问。「你跑去哪?!」
「去拿这个。」他将手中的防水背包扔到她身前的地方。
「这什么?」她蹲在地上,伸手环抱着膝头,把自己遮得密密实实的,瞪着他问。
「猎人的背包。」他站着解开裤头,一口气脱掉长裤及内裤,注意到她脸红的瞥开了视线。
「我来时看到的,里面有很多补给品,乾粮、枪弹、水,运气好的话,里面还会有衣服。」
听到最后一句,她火速伸手去捞那迷彩背包。
里面没有衣服,但有一小包手掌大小银闪闪的东西。「隔热毯。」
像是看出她的困惑,他开口吐出一句。
她把它摊开来,发现它虽然很薄,但很大一片,总比什么都没有好,虽然觉得这样自己会很像太空怪客,她还是转身拿那隔热毯把自己包起来,然后才再次蹲缩在火堆边,果然感觉好多了。
「别靠火太近,它遇到火还是会烧起来。」
闻言,她往后缩了一点,但还是忍不住把脚伸出来,凑到火堆边,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有点冷,她的头发依然是湿的。
小满试图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把湿透的长发拨松,那有点困难,她必须用一只手抓住毯子,它才不会从她身上掉下去,而且要是她太用力,那毯子还是会被扯破,她试了几次,才找到一个比较方便又不会春光外泄的姿势。
在这之中,他很识相的保持着沉默,只是坐在火堆的另一边,把背包捞了过去,从里面翻出乾粮,扔了一包给她。
她反射性的伸手去接,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她虽然接到了,身上的隔热毯也掉了下来,让春光外露,她又羞又气,飞快将它再抓回身上包好,恼火的瞪他一眼。
「抱歉,不是故意的。」他嘻皮笑脸的说着,打开自己这包乾粮啃了一口,边吃边说:「你最好把你那包吃掉,它虽然不好吃,但那是食物。」
她以为她会吃不下,她才刚吐完,但她很冷,进食能增加热量。
小满撕开包装,咬了一口。
这口粮是一堆谷物做的,甜得要命,她吃了两口就觉得想吐,可她需要食物,她强迫自己一小口一小口的把它吃掉,但反胃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她再也吃不下一口。
注意到她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她,却发现她脸色比刚刚还苍白,嘴唇更是失去了血色,而且依然在发抖。
「怎么了?」他开口问。
小满抬眼看他,却发现视线比方才还要模糊,她依然觉得头晕。
「我……吃不下……」
她说着,放下了口粮,因为喘不过气来,她想起身,但才站起来,眼前就开始布满黑点,等她发现想重新坐下,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整个人软倒在地。
察觉情况不对,他飞快起身来到她身边,及时在她的脑袋撞上地面前,将她捞进怀中。
「小怪兽,你还好吗?」
她不想理他,但她好不舒服,牙齿冷到打颤,她知道自己眼睛是睁开的,但她看不见。
「不好……」她惊恐的试图抬手,却做不到,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有办法吐出虚弱的字句:「我不好……我看不见……我看不见了……」
他拉开她的隔热毯,让她整个人坐在他腿上,靠在他身上,用掌心快速来回摩擦她冰冷的裸背和心口。
「没事,没事的,别害怕,你只是有点贫血,加上太紧张又冷到,起身太快血液打不上来,所以才会缺氧昏倒。」
她没有昏倒,她还有意识,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我没……没……」
她试图说话,却只能发出气音,她甚至感觉不到发麻的嘴唇在动。
「我知道,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没昏倒,但这就是要昏倒的前兆,你别急,别说话,别紧张,把眼睛闭起来,深呼吸,慢一点,给你的身体一点时间。」她好害怕,又惊又恐,还冷得要命,但他的话安抚了她。
她闭上什么也看不见的眼,跟着他的话做,试着吸气,保持呼吸。
「对,就是这样,慢慢来,不要急,别害怕。」
她可以感觉到他抓起她冰冷的小手,搁到他的脖子上,带着她躺在隔热毯上,让她紧贴着他。
「乖,我知道你在生气,但你先抱着我,一下就好,几分钟就好,你可以等一下再生气,等你好了再继续生气。」
虽然他的头发仍有些微湿,但他的身体已经乾了,而且散发着舒适的温度,感觉起来好温暖,让她放松下来。
他让她的心口贴着他的,一边快速的继续摩擦她的裸背和手脚,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一边开口安抚:「你好乖,你最乖了,继续呼吸,等一下你就会觉得好一点了,马上就会好一点了,我会陪着你,我会照顾你,就算你真的昏过去也不用担心,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他温柔且坚定的保证,驱走了恐惧,让泪水蓦地夺眶而出。
那滚烫的泪水滴落他的肩头,让他一颗心猛地抽紧。
「嘿,没事的,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拥抱着她,他哑声开口。
那些字句,钻入耳里,热了血、暖了心。
她喉头微硬,在他怀中瑟瑟发抖,颤声说。「你好……可恶……」
「对,我好可恶,我很可恶,我知道……」他低头亲吻着她的额角,粗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很抱歉……」
泪水一再滚落,但他不断的亲吻着她,说话安抚她,鼓励她,要她继续呼吸,然后不断来回摩擦她的背,直到她冰冷的身体慢慢温暖起来。
紧张急促的心跳,慢慢徐缓了下来。
当她再睁开眼,发现眼前不再一片黑暗。
她可以看见绿色的藤蔓,看见外面的大雨,看见燃烧的火光。
还有他。
耿念棠。
他凝视着她,抚着她的脸,扬起嘴角。「看,好多了吧?」
泪水蓦然再次上涌,她说不出话来,只是将泪湿的小脸埋回他肩头上。「没事,只是贫血、贫血而已。」
环抱着那终于不再发抖的小女人,他亲吻她的小脑袋瓜,悄悄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没有说什么,可他看见她的双瞳再次有了焦距,失去血色的双唇也总算有了些血色。
瞧她脸上那一对媲美熊猫的黑眼圈,他就知道她这几天被绑架,一定吓得没有睡好,他真应该早点注意到这件事,但他怀疑在他把真相说出来之后,她会让他帮忙。
天晓得,她甚至赌气自己搭了个遮雨棚。
要不是这场雷阵雨太大,她那用树皮藤蔓搭起来的临时雨棚搞不好还真的能撑上那么一阵子。
怀抱着这小女人,他把隔热毯拉起来包住她,避免她再次失温。
虽然这地方的隐蔽性很高,现在还在下大雨,为了避免被发现,他还是不敢把火生太大,那些用枯枝、落叶生的火,很快就变小,不久就会完全熄灭。她闷声埋在他肩头上哭了一阵,然后终于不再抽泣。
他低头查看,发现她竟然睡着了。
是睡着了,不是昏倒了。
她的心跳和呼吸都很规律正常,体温也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偷偷的,他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将她半乾的发往后拨开,就在这时,他看见她受伤的左耳。
他大手一僵,一颗心瞬间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揪抓住。
是他的错,他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他在她眼镜里动了手脚,他们不会发现她和他的关系,不会这样伤害她。
它没有被好好的包扎处理,仍在发炎,红得吓人,虽然结痂了,却又不知怎地被扯了开来,微微渗流着血水。
他伸手把那背包拉了过来,翻出简易医疗包,结果里面的东西几乎都被用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沾了血。
他放弃那医疗包,小心让她躺好,起身走进雨中,他不敢走得太远,幸好他很快就找到要找的药草,他弄了一些回来,用刀柄捣成泥替她敷上。
她瑟缩了一下,但没真的醒过来。
他没有听见附近有枪击交火的声音,那些猎人八成都已经被屠鹰带着撤离的猎物们吸引过去,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悄悄的在倒塌的大树外围四周动了一些手脚,拿半乾的背心把自己擦乾,再晾回去残火馀星上烘乾,才又回到她身边躺下来。
她很快的又缩回他怀里,虽然明知她没有意识,这只是取暖的本能,他还是开心的扬起嘴角,将她好好的搂在怀里。
幸好他是对的,还好他真的是对的。
即便他和武哥、阿震哥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这几天他还是很怕自己错了,错估了所有的情势,错估了她所在的位置。
但她在这里,就在这里。
唉,这小怪兽,真的是……
闭上眼,他拥着她,听着那哗啦啦的滂沱大雨,感觉着她的心跳,悄悄的叹了口气。
吓死他了。
小满再次惊醒过来时,雨已经停了。
一开始她不是很清楚自己人在哪里,然后她看见他就在眼前,闭着眼、抱着她,结实强壮的身体散发着宜人的温度。
她眨了眨眼,忍不住伸手轻触他的脸。
他还在,没有消失不见。
他下巴渗冒出来的胡碴有些扎手,强而有力的心跳噗通噗通的贴着她的心口跳。
然后,缓缓的,他睁开了眼,看着她。
她心头一跳,知道自己应该要把手抽回来,她记得自己早上如何指责他的欺瞒,但她也记得她快昏倒时,他如何照顾她,记得他说的那些话。
我会陪着你,我会照顾你……
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那些承诺,好似仍在耳边回荡,像是映在他凝视着她的黑瞳里,让心口莫名热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