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将来也会纳妾吗?”元清冷不防地道。
穆子捷一怔,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如同一箭正中他的心。
“公子为何不回答?”看他沉默良久,元清眼里涌起一丝埋怨的神色,“莫非公子也打算纳妾?”
终于,他轻声道:“将来的事,微臣也不敢确定……”
若换作从前,他定会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然而现下他却犹豫了,脑海里满是另一个的身影,叫他如何不迟疑?
他以为自己很忠诚,上苍却偏偏跟他开了这样的玩笑,仿佛在告诉他,人之脆弱不堪一击。
“公子若要纳妾,打算纳谁为妾呢?”元清咄咄逼人地继续道:“是那个小丫头?叫什么紫芍的?”
穆子捷抬眼看她,她知道了?看来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听闻定远侯打算把那个小丫头给公子做妾,”元清见他不答话,急了,“公子,你到底允了没有?”
“那只是父亲的意思,”穆子捷解释道:“希望郡主不要误会。”
“那么公子的意思呢?”元清依旧紧追不放,“等我们成亲,公子还要把她带在身边吗?”
“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能去哪里?”他道:“此事从长计议吧。”
“把她嫁人!”她强势地道:“反正成亲以后,我不想再看到她。”
“她年纪还小,强行将她嫁人,会害了她。”他蹙眉,“成亲以后该如何安置她,该与我母亲商量。”
说实话,元清此刻的语气很让他厌恶,仿佛紫芍是一个小猫儿、小狗儿一般,说送走就送走。紫芍虽为奴婢,但至少该把她当成一个人来尊重。
“公子还说喜欢我呢,”元清不依不饶,越发骄纵起来,“还说从小就喜欢我,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公子钟情的是那丫头呢!”
穆子捷站起身来,“郡主,微臣今日暂且告辞,郡主大概心绪不佳,微臣不敢再打扰郡主。”
他实在不想与她蛮缠下去,计较从前如何、现在如何,有什么意思?他昔日对她的爱慕就算再深,也不能忍受她这样的跋扈。
穆子捷不等元清回答,转身便走,也不怕得罪她。
他听见元清在身后厉声叫着他的名字,要他站住,然而他故意不再搭理。
他听见她似乎把茶杯打碎了,发出剧烈的声响,不过他终究没有回头。
从前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真像鬼魅换了她的魂,让她判若两人……
穆子捷乘车回到家中,在书斋里气闷了好一阵子,本来还有不少公文要书写,此刻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虽然有了夫人,却还要娶他的母亲。小时候他一直很埋怨父亲,觉得是父亲一时好色害了他母亲,也不该生下他,让他徒招正室怨恨,但现在他总算有些谅解父亲。
夫人那般,岂不跟元清郡主一样吗?夫人年轻时,肯定也跟父亲有过良辰美景,然而再美好也终究敌不过那飞扬跋扈、面目憎恶的时刻,所以父亲退而求得其次,宁可亲近妾室。虽然妾室是边关贱民,论家势相貌比不上夫人,但性子温顺,终究能让男人有一处安宁的所在。
“公子——”一个小丫鬟推开书斋的门,给他沏了茶。
穆子捷顺口问道:“紫芍呢?”
自从那晚之后,那丫头就刻意躲着他,推说身体不适,也不再随他入宫当差了。他知道自己待她太绝了些,伤了她的面子。
“紫芍姊姊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小丫鬟道:“现在还没回来呢。”
“她出门做什么?”这一天他入宫当差,还去探望元清,此刻都傍晚时分了,她也出去了一整天?
“这个奴婢不知。”小丫鬟道:“紫芍姊姊雇了辆车走的。”
“雇车?”穆子捷一怔,“为什么不用府里的车?”
“府里的车都派出去了,”小丫鬟道:“紫芍姊姊不得已才雇车。”
他大惊,糟了,她该不会就此一去不复返吧?否则为何去了大半天?
他搁下茶盅,沉吟半晌,心绪不宁,转而对小丫鬟道:“叫人去打听一下,紫芍雇的是哪里的车?车子把紫芍送到了哪里?快去!”
小丫鬟连忙应声去了。
然而穆子捷终究还是不放心,独自来到东边的侧门处,因为他知道紫芍若回来,肯定会走这扇门。
看门的小厮见了他,甚是奇怪,连忙上前道:“二公子,有何吩咐?”
“没事,”穆子捷含糊地道:“就想出来透透气。”
“这儿人来人往的,杂乱得很,公子该去花园透气才是。”小厮眼神满是疑惑。
他没有作答,小厮也不敢多问,只得退到一旁。
穆子捷望着街口的方向怔怔出神,他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若紫芍真的一去不复返了,他该当如何,要去寻她吗,去哪里寻她呢?上河村吗?
他从没料到自己居然会有这种失魂落魄的感觉,不过是她出门一日未归而已,倘若真的失去她,此生不得再相见……他又会如何?
曾几何时,这个丫头在他心中如此重要了?或许是因为在一起经历了诸多患难,有了不同于别人的情感。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一个他熟悉的嗓音忽然传来——
“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穆子捷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作梦一般,看到紫芍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问:“公子在等什么人吗?”
那确实是她,穆子捷用了好一阵子方才确定并非他眼花。他忍不住厉声道:“你这丫头!跑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公子莫非在等我?”紫芍跳下马车,满脸惊讶之色。
“本公子哪有闲功夫等你?”穆子捷死不承认,“不过恰巧回来,发现你这丫头居然不在府里。听说你出去了一整天?”
“奴婢……回了趟上河村。”紫芍道。
“上河村?”穆子捷哪里会相信,“你不是很怕见到你舅舅吗?”
“奴婢没进村子,就是去村后的山坡上採了好些小苍兰。”紫芍转身从车里捧出一大把花,“公子您看。”
“就为了这个?”穆子捷凝眸。
“採了整整一大车呢,”她伸出双手,“公子,我的手都疼了。”
她指尖红肿,让他心尖一软,心疼她不好好照顾自己。他佯怒道:“採这些鬼东西做什么?你吃饱了没事干?”
“公子不是要给元清郡主做胭脂膏子吗?小苍兰的花季就要过了,奴婢想着,现在多採一些,就能多制一些胭脂存起来。”紫芍诧异地道:“公子不高兴吗?奴婢还以为您会欢喜呢。”
他没有答话,只拉过她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将她的手指缠了起来。
“公子……”紫芍本能地退了一步,却被他握住了手腕,无处可退。
“等会儿叫大夫来给你上药,”穆子捷道:“暂时别碰着、磕着了。”
“这点小伤不用叫大夫。”紫芍婉拒道:“奴婢回房里寻一些金疮药就行了。”
“我说要叫大夫,就一定要叫。”他很霸道地道。
好吧,她拗不过他,只得由他。只是他忽然对她这般关切,倒让她不习惯了。
“你真傻,那胭脂膏子制好了是送给元清郡主的,你又没有份,”穆子捷叹道:“何必为此费心?”一想到元清要赶她走的事,他心中就万般难过,替她觉得委屈。
“那么,等胭脂制好的时候,公子也送奴婢一些吧,奴婢很喜欢小苍兰的味道呢。”紫芍笑嘻嘻地回答。
他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模样,猜她是真的缺了心眼,还是在强颜欢笑?她越这般,越让他心生怜惜。
“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跑了,”穆子捷肃然道:“上河村也别回去了,遇上你舅舅怎么办?”
“遇上我舅舅倒不打紧,”紫芍依旧乐呵呵地打趣道:“遇上鬼才可怕呢。”
“少胡说!”自从上次聊起了换魂的故事,对这些东西,他心中居然有了忌讳,从前他可从不信怪力乱神的。
紫芍忽然问道:“公子,我若遇到鬼魅,被换了魂,您还能认出我吗?”
“你这丫头!”她这话倒让他生出许多不祥的感觉,“瞎说什么呢?再说,就剪了你的舌头。”
“公子,您还认得出我吗?”紫芍却执意重复道。
他发现她好像是故意说这样的话,虽然他弄不清楚为何她要如此,但她既然问了,想必有她的用意。
这丫头表面上装呆,心里可机灵得很。
“总得有个标识,让我认得你吧?”穆子捷微笑道:“我又不是神仙,若你移了魂,换了壳,我哪有这火眼金睛。”
“标识嘛……奴婢一时也想不到,”紫芍吐吐舌头,俏皮地道:“总之,公子记住今天说的话就行了。”
他忍不住抬起手来,轻抚她的发丝。她这般可爱,让他哪里舍得?别说什么移魂,就算是分离的这半日,他也焦灼难奈。
所有的人都在逼问他会不会纳她为妾,而这一刻,对于这个问题,他倒有了笃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