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王生辰大寿,正午开始已有马车陆陆续续地停在和亲王府外,待秦文略带着安羽入府时,已是接近掌灯时分。
“待会苏嬷嬷和胡娘子会带着你去找些相熟的妃子夫人,用过膳后看出戏,咱们也就准备可以回府了。”
“嗯。”她应了声,却见他将系在腰上的令牌递给她。“这是?”
“以防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不对劲的,你就差人把令牌交给守在马车的徐贲,他会知道怎么安排。”
安羽眉头一皱,总觉得今晚这场寿宴教她莫名的胆战心惊。
“别又胡思乱想了,小心折腾了肚里的孩子。”秦文略打趣道,轻柔地扶着她下马车,而苏嬷嬷和胡娘子已经在马车外候着。
秦文略手中拿了个木匣当贺礼,一手挽着她进亲王府,迎上前来的是和亲王的三子儿媳平郡王妃。
秦文略在她耳边说了声,便上前问候。“见过平郡王妃。”
“这可难得了,都不知道多久没瞧见七王爷了,老亲王可总是日夜盼着你呢。”平郡王妃有些福态,面白玉润,整个人就像是笑弥勒似的。“这位就是七王妃啰。”
“见过平郡王妃。”安羽向前一步福了福身。
平郡王妃眯起眼打量着她,就见她水眸润亮含喜,鼻秀唇俏,活脱脱就是个小美人胚子。“真是讨喜的孩子,教人一见就喜欢呢。”
安羽噙笑道:“哪里比得上平郡王妃,这般热情照应小辈的好长辈,王爷要是不说,我还以为是哪个漂亮姊姊呢。”
这句话完全戳中了平郡王妃的心,立刻热切地挽着她的手。“走,待会就坐在我身边,我跟大伙好好地介绍你,我跟你说,有几个适合走动,有几个点个头就行,走吧。”
“多谢平郡王妃。”安羽也热情地贴着她走。
“王爷,这看起来似乎是不需要咱们跟着呢。”苏嬷嬷不禁打趣道。
“跟着吧,凡事小心。”待她们应了声,秦文略脸上笑意渐褪,大步直朝主屋而去。
和亲王作寿,几乎是所有的皇亲贵族都到了,虽然是男女分席,但还是开了八座厅才有法子装下所有的人。
安羽在平郡王妃的带领之下,认识了不少王妃夫人,甚至还有不少待字闺中的千金嫡女,她这过目不忘的脑袋都快要承载不住瞬间记载的流量,险些当机。
幸好,这寿宴开得早,酉初就开桌了,她就坐在平郡王妃和永定侯夫人身边,听着女眷吃喝之间聊些朝中八卦,谈些谁家闺女待嫁,朝中又有几个尚未娶妻的年轻官员,完全展现了女人天生八卦的能耐。
安羽只能说,这儿真是平和,完全嗅不出半点朝中的阴谋阳谋。
吃吃喝喝过了,亲王府主屋前广场上的戏台已经准备开演,女眷相邀着要前往看戏,安羽才刚起身,却被隔壁的平郡王妃碰了下,教桌上的汤汤水水溅湿了衣裳。
“唉呀,真是对不住。”平郡王妃见状,忙唤着丫鬟,“翠凝,赶紧带七王妃到西厢小院换件裙子。”
“不用了,其实只是溅到一点点。”安羽不甚在意地道。
“这怎么成,席间全都是皇亲贵族,衣衫不净可是会引人侧目,也显得我这东家太不懂得待客之道,赶紧去换下,我给你留个看戏的好位子。”平郡王妃相当强势,召来丫鬟便推着她往外走,先领着其他女眷去看戏。
安羽没辙,只能跟着那名为翠凝的丫鬟走,胡娘子和苏嬷嬷皆跟在她身后。
走着小径避开了热闹的前院,过了一道垂花拱门,迎面而来竟是一列的丫鬟,手中都端着膳食,见她们急步而来,安羽赶紧避开一旁,就在丫鬟走过身侧的瞬间,她突觉有一个力道将她往旁一推,在她还搞不清楚状况时,双手已经反射性地回抓,抓到推她的那只手,无奈重心抓不回的仍然往旁坠落,扑通一声,她才惊觉自己掉进井中。
苏嬷嬷被挤开在另一侧,听见声响,忙问:“月盈,发生什么事了?”
“嬷嬷,不好了,娘娘掉进井里了!”
胡娘子一嚷,几个端膳的丫鬟全都停下,面面相觑,压根不知道发生何事。
“你们几个还不赶紧将七王妃给救起,快呀!”苏嬷嬷推开丫鬟,按在井缘往下瞧,只见底下暗得什么都看不见。
翠凝赶忙差了丫鬟去找小厮,胡娘子则赶紧跑到前院。
“娘娘,你要撑住,你要撑住!”苏嬷嬷声嘶力竭地喊着。
突地,底下传来细微的声响,“嬷嬷,我没事。”
“娘娘!”苏嬷嬷喜出望外地喊着,只见翠凝已经提了灯笼往底下一照,果真瞧见安羽浮在井水里。
井水并没有想象中的深,安羽看来还能踩在底部似的。
“太好了,真是老天保佑。”翠凝松了口气道。
苏嬷嬷一放松,险些腿软在井边。
不一会,胡娘子已经将秦文略给找来,他铁青着脸往井里一瞧,脸色才稍稍缓和。
“安羽,我将桶子抛下,你抓紧了桶子和上头的绳索,我将你拉起来。”桶子一抛,安羽接住了桶子,照他的吩咐抓紧,才一下子功夫便将她给拉出水井。“你没事吧?”压根不管她浑身湿透,秦文略紧拥着她。
“没事,这井不深,底下好像迭着什么东西,我的脚一伸直还能踩着底呢。”安羽被他搂得浑身发痛,知道他担心自己,不禁打趣道:“说不准底下迭的是金砖,要不一般井哪有这么浅?”
秦文略一楞,跟丫鬟借了灯笼往底下一照,果真瞧见井的深处仿佛有些反光。
“七王爷,七王妃浑身都湿透了,还是先到西厢小院换下衣裳吧。”翠凝见安羽浑身湿透,担心极了。
秦文略回神,应了声,干脆抱起安羽跟着翠凝走。
“放下我,我没事。”她顶多是吓了一跳。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沉声问。
“就……大概是这条小径小,方巧前头有丫鬟急着端菜上桌,所以就擦撞了吧。”安羽语带保留,不敢道出她觉得是有人故意推她一把,可问题是她觉得实在不合理,她未与人交恶,为何针对她实在教人想不透。
谈家现在都自顾不暇了,哪可能还派人对付她。
秦文略沉默不语,后头苏嬷嬷和胡娘子急步跟着,一进了西厢小院,翠凝先找了布巾,再赶忙去找合适的衣物,秦文略就站在门外,突地听见里头传来安羽的尖叫声,他回头就踹门而入,尖锐的刀刃迎面劈来,他不假思索地踢开,抽出腰间佩剑应敌,边喊着,“带王妃走,快!”
然而想走岂是那般容易,门口也涌入数名黑衣刺客,房里一阵黑影交错,苏嬷嬷以身护主,胡娘子则已经吓得面无血色。
秦文略单打独斗,却压根不见落下风,他出剑凌厉,毫不留情,边应敌边往里头退,一脚踹翻了红梨木圆桌阻隔刺客向前,单手抄起安羽将人推进了夹间,回身腰间挨了一剑,胡娘子吓得大叫。
安羽想推开夹间的门查看,但又怕自己会累及秦文略,只能握住双手贴在门上等着,直到外头的骚动像是平息了,听见胡娘子喊着王爷,她才推门一瞧,就见秦文略拄着剑,一手捂着侧腰。
“王爷,你没事吧?”她直瞪着他按在腰上的手早已被血染红。
“没事。”秦文略吸了口气,打量着她。“你没事吧?”
“我怎会有事。”安羽赶忙搀着他到床边坐下,想要查探他的伤势,却遭他阻止。
秦文略哑声道:“拿我的令牌给徐贲,快。”
安羽二话不说地摘下令牌交给胡娘子。“月盈,麻烦你了,动作要快!”
胡娘子吓得满脸是泪,用力地抹干后,接过令牌就往外跑。
“王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安羽低声问,掀开他的衣袍,就见腰侧被划开了一个口子,她从房里找出衣料撕成条状,绑在他的伤口上。“我觉得不太对劲,平郡王妃莫名地推了桌,溅湿我一身,吩咐人非要带我到西厢小院换衣裙,而那叫翠凝的丫鬟到现在也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是被杀了还是跑了……王爷,你有事瞒我!”
秦文略额上微覆薄汗。“我以为应该是会找我动手,没想到竟是对你下手,真的是我失策了。”
“所以你明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是鸿门宴,但也是宫变的绝佳时机。”
“二王爷要造反?!”安羽诧道。
“可不是,亲王寿宴是他的绝佳时机,因为我必须出席,而这也是他让亲二王派的人动手除去我的好时机。”秦文略见她气得说不出话,一脸歉疚地抚着她的脸。“我不敢留你一人在府里,只好将你带在身边,岂料竟会是如此。”
他必须制造让有心人起兵造反的契机,于此同时也会将自己引入险境,而他自私,宁可将她带在身边共患难,也不愿将她独自丢在王府里,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你竟敢瞒着我?!”
“抱歉,让你受到惊吓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教安羽光火。“你以为我到底在生什么气?我受到惊吓又如何,我气的是你不先把事情告诉我,你让我无从帮你!”要是早知道有这些事,她会有所防备,不会累及他。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不让我担心,却是让我受怕,要是这个局是和亲王布的,咱们现在还能往哪逃?”最可怕的是不知道敌人到底是谁,到底该往哪里逃。
“放心,我在外头布了两卫兵马,暂时待在这里不会有什么问题。”秦文略往她肩头一靠。
“远水救得了近火吗?”
“那把远水不是拿来救近火的。”
“不然呢?”
话才落,外头便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齐齐地朝这小院而来。
秦文略让苏嬷嬷将一身狼狈的安羽带进夹间换套衣裳,独自坐在床上恭候众人到来。
“秦文略,你这是在做什么,胆敢调兵包围亲王府!”一进门劈头就怒斥的正是平郡王,双眼直瞪着他。
秦文略噙笑道:“郡王怎会知道我在这儿?”
平郡王顿了下。“有丫鬟通报,我当然知道你就在这儿!”
秦文略轻点着头,目光落在地上的断肢残干。“平郡王果真是好胆识,竟能视若无睹这些尸首。”
平郡王瞥了眼底下,撇了撇唇道:“我怎会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该不会是你在朝中树敌,将贼人给引进了亲王府吧?”
“也许,很抱歉给亲王府带来麻烦。”他煞有其事地说着。
“不管那些,先将外头的兵马给撤了,否则明日我告到皇上面前,告你擅调兵马,视同造反。”
“郡王不用担心,那些兵马不过是为了保护我。”
“你真以为那些兵马保护得了你?”平郡王哼笑了声,一弹指,身后蓦地聚集了一票黑衣人。
秦文略不禁笑眯了眼。“就说了,就算我得罪了人,想取我的性命也不需要跟进亲王府,只是郡王找的刺客实在不怎么样,好歹也找些大内高手,要不交手起来怎么教人尽兴呢。”
“你就尽避笑吧。”平郡王说着,突地不远处传来爆炸般的声响,他抬头朝皇宫的方向望去,喜笑颜开地道:“众人皆说七王爷文武双全,依我看来也不怎么样,你再擅谋用计,也想不到二王爷会在今晚发动宫变,如今他已经进宫了,明儿个帝位就要易主了!”
“你真的认为打进宫的是二王爷?”秦文略好笑问。
“什么意思?”
“其实昨儿个四哥也跟我借了一点兵马,我大概拨了两卫的人给他,他兴冲冲的,就等着今晚和二哥一战,你说,谁会赢?”
“你疯了,你竟伙同四王爷造反?!”
秦文略不禁放声大笑。“亲王府上下都能帮着二哥要除去我,为什么我就不能借兵给四哥?”
“你!”
秦文略蓦地站起,怒喝一声,“应多闻,还不将刺杀本王的乱臣贼子拿下!”
就在平郡王呆楞的当下,应多闻从屋顶跃下,一剑挥过,站在平郡王身边的两名黑衣刺客无声无息倒下。
“来人,全数拿下!”应多闻一声令下,京卫随即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平郡王团团包围。
应多闻随即走进屋内,作揖。“下官来迟,王爷恕罪。”
“外头状况如何?”
“二王爷与四王爷交战于西泰门,两人皆亡,而四王爷领的京卫已经将二王爷的人马都制伏。”
“和本王猜想的相去不远。”横竖他们兄弟的命运,大抵就是这样吧,自相残杀,一直是皇族的宿命。垂眼忖了下,他才又启口道:“对了,待会派人清查亲王府的所有水井。”
“水井?”
“对,王妃意外落井,发现井底似乎迭有东西,你派人确定一下。”秦文略莞尔一笑,这大概算是今晚最意外的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