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秀,好久不见。”
当玛丽乔的脸庞笑咪咪的出现衣饰专柜时,蒂珐不惊讶。
“伯母。”她颔首为礼。
“怎么叫得这么生疏?”玛丽乔亲亲热热的靠过来,“跟以前一样,直呼我名字啊!”
她一只手臂就要环过来,蒂珐错身绕开,后方一记闪光灯亮起,刚好照到玛丽乔的手尴尬的悬停在半空中。
啊,原来还带了记者来,蒂珐暗忖。她对柜姐说,“麻烦拿三十八号让我试。”
玛丽乔暗自咬牙,随即转过身,又满脸堆笑,“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来跟我打声招呼?”
蒂珐转而看她,冲她一笑。
那一笑,无所惧,玛丽乔不禁心中一突。
那双眼儿通透明亮也深邃,柔软也坚定,“我们没那么熟。”
“怎么会?你跟我家错为曾经夫妻一场,现在……”
“没有法律上的关系,不必对你执什么礼。”蒂珐正色的说。
“但我毕竟是长辈……”
“所以称你一声‘伯母’。”蒂珐从柜姐手中接过衣服,径自转往更衣室。
莫非那个小穷女在说,这声“伯母”叫得委屈了!
玛丽乔气坏了,却又摆手要自己带来的那两个记者稍安勿躁。自从他们说了林娟秀随范错为回国的消息之后,她便知道,这早晚要登上新闻。
还有什么比这机会更好?她马上意识到。毕竟她是范错为的妈,他的前段婚姻当然与她有关,搭上这班顺风车,她可以受到瞩目,再说,这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能杀杀林娟秀的锐气,让她认清楚谁是老大。
教得好了,透过媒体,放诸天下,谁都知道要敬她三分。
蒂珐换上试穿的新洋装,排开拉帘,走到镜墙之前。公主装不失稚气,胸部以下垂坠的伞状设计,能掩饰即将隆起的腹部,好看又实穿,她很满意。
玛丽乔记得她很好搞定,是个打扮没品味,对自己没信心,给两个甜头就上钩的傻丫头,只要先给她来几句好听的,就能耍得她团团转。
她上前,“哎呀,这衣服真不错,不过你腿够修长,穿长一点的裙子更显端庄,像这件还有荷叶边,就很有女人味。”她拿起架上另一件新衣,放在她身前比了比。
蒂珐专心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长裙比较适合你现在的身份,错为毕竟是公众人物,你跟他‘住’在一起。”
这一句,是要起到威吓效果,说明她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也要为他考虑,合宜大方的打扮,有为他加分的效果。”这一句,是给她摸摸头,让她照着摆布走。“喏,去试试,我帮你看看穿起来效果如何。”
她把长裙递过去,蒂珐正好轻快的对柜姐说,“我要这一件,谢谢。”
她转进更衣室,正好避过又一记闪光灯。
玛丽乔彻底冷下脸来。这一次,她确定,她绝对是故意的。
哼!不过是小小伎俩,她还不放在心上。她不相信林娟秀这个曾经在她设局下摔一跤的女人会变得多机灵,她会逼得她不得不回应。
只要她想跟她儿子在一起,就活该要受她糟蹋——活该!
坐在咖啡厅歇腿时,蒂珐不禁苦笑。
玛丽乔还真的找来了。
这几年,她追看范错为的新闻,没少见过玛丽乔的消息。范错为第一次发片时,她的存在感不少,靠着爆料那段短命的婚姻,她深受眷宠。
那时,范错为不否认也不承认,也没出面制止,曾让她很难受。
后来,她看出门道来了。玛丽乔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缺,只想被关注,偏偏没本事做出一番事业,只能巴着范错为的名气,逞逞威风。
她分寸拿捏得不错,不曾正面与范错为相冲,逼他出手制止,却足以以暗箭伤害眼中钉。就拿她披露的那段婚姻来说,她选定以忧心忡忡的母亲为立足点,没人能责怪她谈起自家儿子的婚姻,以及谴责那个伤她儿子心的女人。
要让话题沉寂的方法,不是与她隔空交谈,而是冷处理。别理她,别看她,事情会过去得比较快,范错为的办法是对的。只不过,那会让人得内伤。
她曾经以为,只要对上玛丽乔,自己会一再被压落下风,但是,就刚刚的交手,好像不然。比起过往,她已经有能力与她抗衡。
蒂珐瞥见她的前婆婆,在咖啡厅外探头探脑。
从报章杂志中看到她,远不如当面再见到她的震撼。
她还是那么美,但是老了些,一些发丝变白了,眼睛仍骨碌碌的转,不愿安分。
蒂珐已不是过去那个渴望得到疼爱与认同的小女生了,这些年的阅历,让她看得出玛丽乔的局促不安。
她过去怎么会以为,玛莉乔有颇得体的一面?如今,她看得出玛丽乔有非常严重的自信问题,她对自己的评价不够高,使她忍不住要去踩低任何她能踩的人。
蒂珐感谢自己,没费过心神去恨她。不值得,那真的不值得,玛丽乔只会那招刻意笼络,再伺机陷害。六年过去了,她怎么会以为那些老路数,至今仍管用?
“娟秀,这几位是媒体界的朋友,专跑娱乐新闻。”玛丽乔领着一男一女,男的扛机器,女的带纸笔,“坐,都坐,大家聊聊。”
蒂珐抬起眼,看着玛丽乔,又盯着那一男一女。
那男的本来要掀开镜头盖,可见到蒂珐那清清冷冷的一眼,转而摸鼻头。
“他们要写错为的新闻,我就邀他们过来一起喝个咖啡。”玛丽乔一脸天下太平的笑,“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谈论错为,你可要好好帮他打理公众形象。”
一顿话,大棒、蜜枣一起下,又要抬举她在范错为跟前的地位,又要拿责任压她,蒂珐没被糊弄,心里跟个明镜似的清晰。
“伯母,两位,”她礼貌的点个头。“慢聊。”
“……什么?”
她一招手,叫来服务生,“结账。”
“小姐,您的餐点还没为您送上来……”服务生一阵错愕。
她曲起的食指,在桌边敲出清脆的声响,“我不接受并桌。”施施然离去。
后头,那男的对玛丽乔说,“不是说你有办法让我们采访范错为的前妻吗?”
“还说能让她服服贴贴呢。”女记者也抱怨。
玛丽乔怒红了脸,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般被羞辱!
连着几天,蒂珐觉得有点怪。
屋里有某个常驻的东西不见了,梭巡室内,她可以感觉到好像少了什么,可矛盾的是,因为它不见了,所以她也想不起那到底是什么。
她站在水槽前洗碗盘,范错为录音录到太晚才回来,正坐在料理台旁,吃迟来的晚餐。
将食物弄热端给他之后,她灭了其它大灯,仅留走道上的壁灯,以及料理台上方,那盏从天花板垂落下来的圆灯,昏黄光线被灯罩局限在两人之间,营造出亲密相依的氛围。
适合夫妻夜话,他想。“过来陪我聊天,碗等我吃完了再洗。”他拿餐刀切开烤鸡腿,“我洗。”
蒂珐把洗净的锅子立起来滴水,“不要,已经太晚了,你也累了,赶快吃饱,赶快去洗澡,碗我来洗就好。”她翩然如蝴蝶,到冰箱取出水果,洗洗切切。
他欣赏的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在这个部分,他挺大男人的,喜欢看自己的女人为他张罗吃的。蒂珐在厨房非常完美,她穿着纯棉围裙,柔软的布料贴在家居服上,依然能勾画出美好的身形,利落自如的身影让他油然而生一股大老爷般的满足。
他的视线往下调,她的腹部还很平坦,在围裙包束下,看不出已经怀孕。不过,负责产检的医生说,接下来蒂珐的肚子就会渐渐隆起,行动也会变得较拘束。
光是想到那副景象,他就愉快,却也有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在暗地里蔓延。
吃完饭,他把盘子拿到水槽,她马上接过去洗,不让他碰水。
过了好一下子都没听到前后门开合的声音,蒂珐觉得奇怪,转头去看,才发现他就倚站在后方料理台边看她。她顿了一下,“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然我应该在哪里?”
“吃饱后,你不是会到屋外抽根烟?”
他摸摸鼻子,“已经不抽了。”
这倒新鲜。她好奇的问,“怎么了?”
“没事。”他闷了下,才补充道:“烟对小孩子不好。”
见他有点忸怩的神色,她恍然大悟,消失在屋中的那件物品,是烟灰缸!
从客厅到卧房的烟灰缸,从前几天起,全都不见踪影。那不是她惯常使用的东西,所以失踪之后,她不觉得不便,只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少了什么。
“所以是戒掉了吗?”她问。
“是。”
“不会不舒服吗?”他愿意戒,她当然高兴,抽烟对身体本就不好,不过,那是他宣泄情绪的管道之一,尼古丁也能辅助他思考,她可不想他为了孩子,勉强舍去一点小乐子。
“还好,还能克服。”他简单的答,却不欲多说。
洗完碗,她脱下围裙,挂在墙边,转过身,发现他的视线又晃到她肚子上,眼神深邃如海,有某种隐晦的情绪在飘荡。
她看得出来,他有点不安。
可这点不安只是冰山一角,是他无力隐瞒,才冒出来被她瞧见的。
端着水果盘靠过去,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他像被某种热度灼了一下,却没收回手。
“怎么不对孩子说说话?”放好水果叉,她问。
他复杂的神情中有一丝无助,“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自她怀孕后,他沉稳如昔,不曾流露紧张的情绪,也不会冒冒失失。他表现得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中,但有时比较紧绷,常会抚着她的肚子,却沉默不语。
有时她在半夜醒来,发现他根本没睡着,就躺在旁边,好像想对她的肚子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注意到,到目前为止,他不曾对孩子说过半句话,连声招呼也没打,要不是他对她呵护备至,她会怀疑,他是不是不高兴她怀孕了。
“说什么都可以啊,反正不管你说什么,孩子都不会反骏。”她笑。“看以前你爸跟你说过什么,你就对他说什么。”这句话一说完,她就知道不对,这两段父子关系不能模拟。
“他没跟我说过什么。”沉思间,范错为习惯性的掏摸口袋,要找烟。
下一秒他才想起,他已经把烟丢了,只好叉起水果来吃。
“你们不说话?”蒂珐忍不住好奇,“为什么?”
“他大概是觉得,如果跟我说话,会惹我大妈不高兴吧。”
蒂珐想起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太太。“她真的会不高兴吗?”
“谁知道?”范错为耸耸肩。“我爸没理过我,所以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介意。”
好惨的男人!她彷佛能看到当年那个小男孩,父亲不理睬,母亲尽泼冷水,兄长的年纪比他大,于是他在众人之间,孤伶伶的长大。正是因为这样,他对亲子关系如何建立,全无概念。
这解释了他很高兴要当爸爸了,却经常陷入沉思的矛盾。
“如果你不对孩子说话,我会不安。”她说,“你已经有过一次不良纪录,那次你保留某些话不愿告诉我,接下来我们就离婚了。如果再有一次你藏着话不说,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往那方面想。”
“我不是在转什么秘密心思,也不会再跟你分开!”他辩驳,手劲坚定的将她拉过来。他滑下身子,蹲跪在地上,双手环住她的腰,脸贴着她的腹,“我知道你会不安,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心态。我太想要你、太想要孩子,只是还没办法对他侃侃而谈,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可以只说声嗨啊!蒂珐本想这么回答他,但低头凝视他时,在他眼中看到货真价实的挣扎与痛苦。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她领悟。他很努力,也因此很挫败。如果他不想跟这孩子建立起美好的关系,不会常常看着她的肚子,思虑重重。
为此,她不忍心苛求他。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急,慢慢来,你总能找到可以对他说的话,在那之前,让孩子知道你在陪伴就好。”
他点了点头。
“好了,快起来。”她伸手要拉他。
但他仍不起身,就那样紧抱住她。这个孩子,这个女人,都是他的宝贝,他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幸福,他将不计一切代价的守护他们。
“对了,玛丽乔来找过我。”想过之后,她决定把实情告诉他。“几次了。”
“别理她。”他闷闷的说。
“我没理,不过依我看,她不会知难而退。”后来几次出门,她让范错为聘请的兼职管家跟随着,有伴之余,也能避免玛丽乔贴得太近。“阿为,我不喜欢这种拖泥带水的感觉,虽然我有能力应付,但不想常常让这个事碍手碍脚。”
他抬起脸,“你想怎么样?”
她看着他,渺渺一笑。
他若有所悟,吻了她肚子一记,缓缓起身。
有些事已不可为,当断则断,“我让人到加拿大买栋房子。”
他能自行做出这个决定,不劳她开口要求,蒂珐心里是感激的。“这事记得先跟你大妈报备一声。”
玛丽乔忍无可忍!
一早醒来,听下人说,范家主屋那边有动静,她过去探问,才知道原来是范错为带林娟秀回来。
她恨恨咒骂,“都已经不是范家人了,还来做什么?”
她已经连续几次去堵林娟秀,但她总给她软钉子碰,招呼呢,她是会打的,不过就那一声“伯母”而已,最多再来几句“天气不错”之类的废话,然后就把她当空气,不来奉承,不来讨好,尤其当她愈努力攀谈,林娟秀就愈不买单。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玩意儿!偏偏儿子的别墅小区守卫森严,让她混不进去,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时想到就上门去骚扰一番。
玛丽乔溜到偏厅气窗外,偷听里面的对话。
老太太问,“怀孕几个月了?”
“刚满三个月。”蒂珐回答。
那女人怀孕了?玛丽乔挑了挑眉,心里有了些许想法。
不过,那些暂且不提。此刻坐在首座上的,理当是她!她才是范错为的妈,她才是蒂珐的婆婆,她才应该被奉茶,摆出长辈姿态,说几句姿态高傲的话。
玛丽乔暗自咬牙。
“你们不结婚吗?”偏厅里,老太太又问。
范错为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蒂珐不愿他被误会,率先说,“是我说不结的,不是他不娶。”
当年那场走调的派对,以及两夫妻合了又分的来龙去脉,老太太可是看在眼里,了然在心里,只是也不便说什么。她叹了口气,“你们分分合合什么的,我不过问,不过,既然两人都是单身,又有了孩子,就应该给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尽管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但蒂珐知道,她这已形同在为范错为说项。
可她有她的坚持,那是她与范错为之间的事,容不得任何人劝解。
范错为懂,把话题导向回范家祖居的正题,“大妈,我想送我妈到加拿大养老。”
老太太怔了一下,“她……肯去吗?”
范错为耸耸肩。“房子我已经差人买好了。”
“这几年,我提了几次这类的事,想另外买房子让她搬出去住,可她不肯。”老太太看得清楚,玛丽乔把范家当作她的人生舞台。
玛丽乔……不聪明哪,没把事情想透彻。就算她死了,下一代当家主母也不会轮到她。范家是个大家族,自有承袭的规矩,老一代凋零了,新一代便要出头,无论如何,下一任当家主母是她的长媳,玛丽乔根本摸不到边。
可叹她竟然一直以为,只要活得够久,终会主掌整个范家。
“如果你们有办法让她到国外安生,那是最好了。”老太太也为如何处置玛莉乔而伤脑筋。
范错为想过了,玛莉乔只是父亲的一时外遇,后来也不得宠,除了在老太太身上下功夫,她不太致力于其它人际关系,始终没被范家上下接纳为真正的家人。既然如此,下一任当家何必庇护她?
就算是他,也无法接纳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提以往过节,她老爱在外面放话惹是非,令他无法忍受,可她没想过要收敛,他只能用其它方式安置她。
“我会跟她谈,等细节确定后,再通知你。”范错为说。
偏厅外,玛丽乔气得咬牙切齿。
听他们的口气,是要把她丢到远远的海外,眼不见为净。
这对她来说当然不可接受!她能在范家撑这么久,就不会轻易被当作垃圾般的甩出去。她会找回她的场子,到那时候,这些人都必须臣服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