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位长辈生病住院,除了送上昂贵的进口水果篮外,盛惟翔还亲自到医院探视。出了病房后,他和秘书搭电梯到一楼,才刚步出电梯,旁边的一阵骚动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喔伊喔伊——
连续两、三辆救护车疾驶到急诊处入口,护士和医生推着担架狂奔,嘴里急喊着。「快!连环车祸,快call所有的医生回来帮忙!」
此等阵仗让盛惟翔好奇地朝急诊处瞥了一眼,岂料,却看到一张让他非常错愕的脸,他往前走了几步,确定自已并没有认错人——
没错,躺在急诊室走廊病床上的人,真的是罗婉菁!
她整张脸比床单还惨白,双眸紧闭,似乎昏了过去。
她为何会在这里?是生了什么病吗?怎么身边连一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看起来好孤单……
盛惟翔黝黑的眼眸紧紧地凝着她那巴掌大的苍白脸庞,一缕复杂的情愫缓缓滑过他冷硬的心房。
虽然理智告诉他,不管罗婉菁发生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只因他最讨厌罗家的人,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双脚却无法控制地走向那个女人,还抓了一个在急诊处值班的护士问道:「请问她生了什么病?」
护士看了他一眼。「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盛惟翔迟疑了几秒后才答道:「是朋友。」哼,这一辈子,他才不会跟罗家的人做朋友,会这样回答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他只是想知道罗家的坏女人得了什么病。对,只是这样而已。
护士看了眼挂在床头的病历表。「喔,她得了急性盲肠炎,在等待开刀。」
等开刀?他轻皱起眉,疑惑地又问:「那她是什么时候来求诊的?」
「病历表上面是写凌晨四点。」
凌晨四点?
闻言,盛惟翔只觉得有一把怒火在胸口狂烧,语气瞬间变得严厉。「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也就是说,病人来挂急诊,医生也判断她要开刀,却丢她一个人躺在这儿不闻不问,还让她痛着等了整整十一个小时?这种效率算哪门子的急诊?如果是急症的话,早就出人命了!」
「呃……」护士被他冷峻骇人的气势吓得倒退一步。「我们并不是没有处理,凌晨时有先帮她打针了,但因为急诊的病患非常多,有车祸的、跳楼自杀未遂的,还有脑中风的,所有的医生都忙着开刀,我们打算排定时间后,就把这位小姐送入开刀房的。」
盛惟翔努力压抑着狂飙的怒焰,可是语气却更加锋利如刃。「她都已经痛到呈现昏迷状态了,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是护士,应该不用我提醒你盲肠炎的严重性吧?要是没有及时开刀,很可能会演变成腹膜炎或败血症,你们就这样拿病人的性命开玩笑吗?」
「我、我……」护士被他那凌厉的眼神吓到连话都说不清楚。「我知……知道、道了,我马上去找医生,尽快排定开刀时间!」语毕,她抓起病历表,飞也似地逃离现场。
看着护士匆忙离去的背影,盛惟翔心中的怒火还是熊熊燃烧着。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愤怒?照理说,这一切根本不关他的事,他应该掉头就走,回公司去主持重要会议才是。但,看到她脸色煞白地躺在病床上,那副孤立无援的样子,一股好怪异的感觉突然莫名地紧紧揪住他的心弦……
觑了一眼站在一旁、一脸疑惑的秘书,盛惟翔知道自己的行为真的很怪异、很反常、很不像自己!
唉——烦躁地摇摇头。算了,他懒得逼问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态,也不想厘清弥漫在胸口那股复杂的情愫是什么。
上次盛碧瑶殴打她的事,幸好她没提出告诉,虽然说那是以一百万的贷款当作交换条件,不过,万一罗婉菁当时坚持提告,还是会给盛家带来不小的麻烦,而且要是消息上了报,老爸的心脏病搞不好又要发作了。
所以,事后他狠狠地训了姊姊一顿,并限制她在金钱上的使用额度,省得她又吆喝那群娘子军到处惹事。
现在,就当再还罗婉菁一个人情吧!把这份人情还掉后,他跟罗婉菁就毫无瓜葛了。对,就是这样,如此而已!
他对游秘书说道:「打电话帮她找这家医院里最好的医生亲自为她开刀,还有,安排她住进头等病房。」送佛送到西天,这通电话拨出去后,他相信不出三十分钟,罗婉菁就会被送入开刀房了。
「是。」游秘书看得一头雾水,奇怪,老板不是最讨厌罗家的人吗?但现在为何为了罗婉菁的事而大动肝火,不但骂护士,还要动用私人关系请最好的医生帮她开刀?虽然心里存有很多个问号,但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他只要做好分内的工作就行了。
游秘书联络完后,盛惟翔看了看手表,问道:「待会儿我是不是应该回公司主持财务会议?」
「是的。」
盛惟翔想了想后,决定道:「会议延期,后天再开会,你跟司机先回去吧,我还要继续留在这里。」
「啊?」这下子,游秘书的嘴巴张得快比拳头还大了。他的耳朵没问题吧?大老板的意思是……他要留下来照顾罗婉菁吗?可是,他们两个不是死对头吗?情势怎么变得这么诡异?现在到底是在演哪一出戏?他怎么都看不懂啊!
「就是这样,你回去吧。」
「是、是……」游秘书赶紧闭上嘴巴,朝大门口走去,边走还不忘边回头偷看。怪怪,现在天气很热耶,大老板该不会是热到中暑,烧坏脑子了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反常的举动呢?
这时,躺在床上,已经痛到昏迷的婉菁痛苦地轻轻扭动身子,发出呓语。「好痛、好痛……」
她的小脸全揪成一团,额头不断渗出豆大的冷汗,看得出来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有股强烈的力量拉扯着盛惟翔的心弦,他迟疑了会儿后,还是忍不住地坐在床畔,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盛惟翔这才惊讶地发现到她的手好小、好冰冷!事实上,她整个人瘦得好像纸片人,脸比他的手掌还小,双手手腕更是细得不象话,彷佛他略一使劲,就可以把它折断。
他皱了皱眉,奇怪,她不是已经领到那一百万的贷款了吗?经济情况应该改善很多了啊,为何还会把自己搞得像是非洲难民?
碰触到他温暖的手掌,昏迷又全身发冷的婉菁好像找到了热源,情不自禁地靠过去,以自己的小脸贴住他的大手磨蹭,啊——好温暖、好舒服……
她的动作让盛惟翔的身躯更加僵硬,有一瞬间几乎想抽回自己的双手,毕竟,她可是罗婉菁,是他最恨的罗家人!但,她接下来说出的话语,却让他动弹不得——
昏迷的罗婉菁哀哀切切地说道:「不要走,爸、妈,不要走,求求你们不要走,不要抛下我和姊姊……妈,求求你睁开眼睛,我是婉菁、是你的女儿啊……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这么狠心,不要……」
悲泣声更加凄伤,晶莹的泪珠也沿着她紧闭的眼眶缓缓坠下,每一滴泪都是最深沉的哀痛。爸爸已经走了,她不能再失去妈妈,不能!
她似乎把他的手当成了母亲温暖的手,抓得好紧好紧。
盛惟翔深深地叹了口气,打消想抽回手的念头,深邃的眼眸里涌上更浓烈也更复杂的情愫。他知道她自小父母双亡,跟着唯一的姊姊相依为命,父母离世时,她好像才五、六岁左右,正是最需要至亲呵护的年纪,但,残酷的命运并没有就此放过她,她和姊姊辗转在亲戚家流浪,被丢来丢去,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
热泪不断坠下,罗婉菁哽咽地哭喊着:「不要打我……叔叔、婶婶,我真的很乖,我会做所有的家事,我会一放学就立刻回来煮饭和洗衣服,我什么事都愿意做,拜托你们不要再打我了……不要——」
盛惟翔的眼底闪过一丝怒火,辗转在亲戚家流浪的她,似乎过得很不好,不过,他没想到挨打对她而言竟然已是家常便饭?这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
他的心情更加恶劣,几乎冲动到想摇醒昏迷的罗婉菁,痛骂她:你怎么这么笨?就这样白白任人打吗?你就不会反击、不会逃走吗?
可是下一秒,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多不知民间疾苦。当时她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根本没有谋生的能力,只能看着亲戚的脸色,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她凭什么反击?逃走后又要靠什么过日子?难不成要这样饿死在马路边吗?
他深深地凝视着罗婉菁,眼底多了一些不同的情愫。因为大哥的关系,他一直把罗婉菁定义成「罗家的坏女人」,虽然以前曾命令手下调查过她,也知道她从小就过着寄人篱下、颠沛流离的生活,不过当时他看着报告,却没有任何感觉,彷佛那是另一个星球发生的事,与他无关。
而今,望着荏弱又苍白憔悴的罗婉菁,他突然意识到,或许,他对她一直都存着很深很深的成见。
只因她是罗婉苹的亲妹妹,他就先入为主地认定她是工于心计的坏女人,可事实上,罗婉菁真的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坏吗?
盛惟翔的脑中蓦地浮现在板桥分行撞见她和姊夫在会客室的那一幕,倘若她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那么,当时她大可跟那个好色的姊夫来一段婚外情,各取所需,而不是狠狠地甩姊夫两巴掌。
他甚至回想到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那时候,她捧着一束百合花,冒着狂风暴雨,到出事的断崖去凭吊,遥望山谷时,她的眼神是那么的伤痛而脆弱,毕竟,她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亲姊姊,失去了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
在那场悲剧中,虽然他也失去了大哥,但至少他还有父母和姊姊相陪。
可,罗婉菁却真正变成了孤儿,茫茫人海里,连一个血亲都没有,她当时的心情一定很慌乱、很心痛,觉得脚下的世界完全粉碎了吧?
有种陌生的感觉啮咬着他素来坚固的心房,好像一群小蚂蚁在他的胸臆间胡作非为、啃咬着他的心弦般。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只知道望着她眼角不断坠下的泪,他的心好沉重、好闷,胸口甚至有些发疼。
这时,昏迷的婉菁突然露出更痛苦的表情,把脸往旁一转,发出干呕声。「呕……」
盛惟翔焦急地轻拍着她的背。「怎么了?你想吐吗?」
昏迷的婉菁无法回答他,但,她的脸色又是一变,眼看她就要吐在自己的枕头上,盛惟翔火速拿起自己摆在一旁的公文包,迅速取出iPhone和笔记型计算机后,毫不犹豫地把公文包撑开,一手扶抱起她的身子,另一手则将公文包凑到她的嘴边,让她大吐特吐。
重要的东西他都拿出来了,至于其它文件,秘书那边都有备份,需要时再叫秘书准备就可以了。
吐完后,婉菁似乎觉得舒服多了,乏力地又倒回枕头上。
盛惟翔把公文包放到脚边,走向一旁的盥洗室,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拧湿后,回到婉菁身边,很仔细地为她拭净唇角和额上的汗珠。
刚将婉菁清理干净后,两名护士跑了过来。
护士很恭敬地说道:「盛先生,开刀房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现在要把罗小姐推到电梯去,送至楼上的开刀房进行开刀。」
高层打电话下来,她们才知道原来这个器宇轩昂的男人居然是「元盛金控集团」的大总裁!天啊,他可是衔着钻石汤匙出生的黄金单身汉呢!
其中一个护士发现地上有个污秽的公文包,迟疑地问道:「盛先生,这是你的公文包吗?」
「没错。」他回答。「方才病人不舒服,所以吐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这公文包扔了?」
他也想自己处理,但又不确定是否可以直接把公文包扔在男用厕所里,所以干脆请护士小姐帮他解决这件事情。
「好好好,没问题。」护士拿起公文包,差点没尖叫出声。天啊,这是LV的,要价好几万呢!这个男人居然毫不在乎地把LV的公文包当成垃圾桶,让罗小姐呕吐,可见这个罗小姐一定是他很心爱的女朋友,所以他的眼神和动作才会这么温柔,而且刚刚还拿手帕细心地为她擦干净呢,好羡慕喔——
护士把婉菁的推床移入电梯,盛惟翔也很自然地跟进去。他想,反正都已经陪她等这么久了,那么,就干脆等她手术结束,确定一切都没问题后再走吧!
手术比盛惟翔想象的还顺利,大约一个小时后,护士就出来跟他说,手术已经顺利成功了,病人现在在恢复室里等待,待会儿就可以转往头等病房。
盛惟翔很认真地问道:「她还好吧?一切都没问题吗?会不会有什么并发症?」他不懂医学,所以凡事还是谨慎为上。
护士给了他一抹微笑。「病人非常好,请不用担心。」这人很关心他的宝贝女友呢,真是又帅、又专情的好男人啊。
听到她的回答,盛惟翔松了一大口气,但下一瞬间竟然感到有点失落。既然她一切安好,那就表示,他现在也该走了,是不是?
当然该走,否则罗婉菁清醒后看到他,两人岂不是很尴尬?
举步往前走,心头弥漫的失落感却越来越浓。
够了!他真的该离开了,今天已经够反常了,而且她在医院里很安全,就算有什么问题,也会有医生和护士来处理的。
深深地望了恢复室一眼后,盛惟翔恢复一贯的冷峻表情,举步进入电梯,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