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姨一定要弄到全京城的人都帮他找出路吗?居然连周员外都知道了!卧冬在心里叹气。
“唉!周员外,有这么多先生,你又何必找我呢?”
周员外看得出卧冬态度软化了,连忙继续劝说:“当然是觉得先生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啊!”
这是用鼻子哼气的人讲出来的话吗?卧冬暗嘲,脸上不动声色。
周员外显然发现这样的赞赏没办法打动卧冬,连忙换个说法动之以情,“我也找过其他先生,我想您也知道,祈岚公子是京城第一神童,其他先生都没胆子来,连他上一任先生都卷铺盖逃走了……”周员外神色一正,“但是,我相信以先生您的才智和勇气,一定可以胜任的!”
原来是这样啊!没有先生敢教第一神童吗?好吧!他就勉为其难的试试好了,反正他也想找个地方待,若啸天山庄包吃包住包睡包终生,听起来很适合他,反正他这人除了爱睡之外,还有一项特性,就是脸皮够厚,能赖着就赖着,既然有地方可以窝,那就窝吧!
看到卧冬点头,周员外当真是喜出望外,拉着卧冬就往台上跑,连报名也省了,直接将他送到擂台上。
擂台上分三席,啸天山庄果然是个武林世家,连比文招师的擂台味都那么重,首席位在东边,看来是等着拜师用的先生席,另两席位于首席座下,其中一席已坐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他脸上稚气未脱,只有眨眼间的眸光偶尔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精明伶俐。
卧冬被拱上台后,擂台下已经开始叫嚣,大家都万分期待这京城第一神童,与京城第一会睡的卧冬的交手。
这站在擂台上的感觉真是不好!卧冬最不喜欢引人注目了,他摇摇头,在陆祈岚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也不开口,等着看这位小少爷要玩什么把戏。
相对于卧冬的兴味索然,祈岚倒是兴致勃勃的打量眼前这个应试者。出乎他意料之外,竟然还有人敢上擂台?今天的擂台赛本来只是做做样子,目的是要看“那个人”会不会来,至于是不是真有人敢上擂台,他是不怎么介意。
“敢问兄台大名?”在还没有打算录用之前,陆祈岚不打算尊称对方先生。
哦喔!开口了,开口了,卧冬等到快睡着了,台下也鼓噪了好久。
“在下无名,字卧冬。”
无名?果然有意思,“卧冬兄,请教您一个问题。”
“请说。”这孩子真不可爱,先生就先生,卧冬就卧冬,卧冬兄听起来怪别扭的。
“倘若有朝一日将您囚于一陌生国度,不准出境,不准回国,余不限,卧冬兄会如何看待此事?”
台下又是一片鼓噪,知情的人冷汗直流,不知情的人搞不懂比文怎么问这奇怪的问题。
陆祈岚的眼神不只锁住卧冬,还盯住另一个人,一个难得嘴角露出兴味的男人,他就在啸天门旁,方便看热闹的酒楼阁楼上。
这是什么怪问题?!这京城第一神童的脑袋果然和常人不一样,比文不是该考些诗词等等的,或是问些为官之道,考这什么奇怪的问题?卧冬皱皱眉头,“天地为家,囚于他国,有如换个房间,既然只是不准回原来房间,这事又有什么重要的?”
这句话,让两个人眼神同时一亮,一个是陆祈岚,一个是阁楼上的男人。
“房间?”陆祈岚反覆咀嚼这两个字,不禁笑了起来,“好一个房间,天地为家!好一个卧冬先生!先生,请受我一拜!”
他不怕“那个人”,也不怕和他交锋,但只要想到要在陌生的国度和他交锋,心中一直有所不安!
但是,卧冬的话让他茅塞顿开,不过是换个房间罢了,有什么好不安的?他陆祈岚岂是换个房间就可以被打败的?好一个卧冬先生,他们一定会成为绝佳战友的!
台下的人有看没有懂,也不知道为什么卧冬被录取了,又是一阵鼓噪,接着卧冬就被请上首席,燃香斟酒,拜师典礼开始。
连卧冬自己都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陆祈岚不是第一神童吗?做事怎么没个章法?讲没两句就把他拱上首席?这……这会不会太容易了些?
实在是太奇怪了,这两天净遇些怪事,昨天遇到一口气买走二十几幅春联的外地人,今天则遇到讲没两句话就要尊他为师的小毛头,这年头做事都不讲道理的吗?罢了罢了,还去细想理由就不是他卧冬会做的事了,人家要包吃包住包银两,就让他包吧!反正啸天山庄那么大,多养他一个光会睡觉的先生也没啥大不了的,这下子浣姨终于无话可说了吧!
也不知道是怕他逃走还是反悔,拜师典礼完毕,卧冬就被打包回啸天山庄了。说是打包一点也不为过,因为他当真是被庄客拥回他的住处,迅速收完东西就直接送进山庄,连和浣姨好好说几句话都来不及,看浣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欲言又止,看到庄客就又赶快打住的样子,卧冬还真不知她是高兴还是难过。
没道理啊!他当了啸天山庄陆祈岚的先生,听起来大有前途,照理说浣姨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会一副又高兴又难过的样子?这事情是出了什么差错?
太费脑力的事让他越想越困,就在马车里睡着了。
***
“先生?先生?用早膳了。”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尽责的站在床边,呼唤着打算睡到天荒地老的卧冬。
卧冬懒洋洋的咕哝一声,不去理会那嗡嗡作响蚊子般的叫唤。
“先生,用早膳了。”小丫头可急了,她才第一天被派来伺候先生,这也是她第一份活儿,上头吩咐她要在辰时之前让先生用完早膳梳洗完毕,而后陆庄主要和先生见面。
但是,眼看还剩一炷香的时间就要辰时了,先生却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她也不敢去推先生下床,只能在床边先生先生直叫。
想也知道这点声音怎么可能让卧冬醒来?
小丫头就这么呆站在那儿,直到庄主陆鸣峰走到门外,她才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启禀庄主,先……先生还在睡,请原谅小玉失职。”
旁边的管事挑了挑眉,指责小丫头,“不是吩咐你一定要在辰时前让先生准备好吗?你在做什么?”
小玉不敢辩解,只能低着头,将委屈往肚里吞。
陆鸣峰挥挥手,阻止管事继续指责这吓到说不出话的小丫头。他高大的身形除了武人的特质外,还带了一点商人的霸气,他用和顺的语气道:“你叫小玉是吧?没事的,先生重眠这件事我也听周员外提过,这么早来拜访是我的不是,以后你就好好伺候先生,午时过后我会再过来。”
小玉当下感激涕零,觉得庄主真是菩萨转世,“多谢庄主,小玉一定会尽好本分。”
陆鸣峰点点头,对房里那个嗜眠的先生起了一分好奇,能让他那个鬼灵精弟弟折服,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小玉送走庄主后,她的苦难才真正开始,她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睡到午时还不醒来?他真的应该改名叫作睡觉先生,他是来教睡觉的吗?万一午时过后先生还在睡该怎么办?别说管事要骂她,连她都觉得自己失职。
正当小玉苦恼之际,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是少爷!小玉如获大赦,是救兵来也!
“祈岚少爷,您来得正好,我正想不出能用什么办法把先生叫醒,您头脑好,赶紧帮帮忙。”
陆祈岚年纪和小玉相仿,他记得每个下人的名字,且一向不摆架子,小玉才刚进府还在管事手下训练时,就受过他许多帮助。
陆祈岚不觉失笑,“小玉,你是说先生还在睡?”
小玉点头如捣蒜,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我已经从辰时叫到现在了,先生丝毫没有动静!”
陆祈岚摇头浅笑,“先生真是奇人,看来坊间的流言是真的。”
“什么流言?”
“请师莫请字卧冬,教睡更胜授诗书!”
小玉忍不住笑了出来,“先生这么会睡,少爷为何还要请先生?”
“学学怎么睡得安稳,无牵无挂倒也不错。”陆祈岚展扇一笑,迳自踏进屋内。
眼见床上的人睡得沉,怪的是衣着整齐,显然昨夜并未更衣就寝,倘若不是急着睡觉,就是懒得换衣服。
“先生?”陆祈岚低唤。
无效,跟睡死了一样。
“先生?”
陆祈岚毕竟还是个孩子,他玩心一起,捏住卧冬的鼻子,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卧冬皱着眉头挣扎了一下,睁开嘴巴呼吸继续睡。
陆祈岚差点笑出声,小玉虽然被他的举动吓得半死,深怕庄主进来指责她放任少爷对先生乱来,但她还是忍不住偷笑。
既然捏鼻子也不行,陆祈岚只好另寻他法。
此时卧冬嘴里喃喃念着梦话,“豆浆、包子,不要跑!”
小玉觉得自己快要抱着肚子打滚了,这是什么先生啊?净说些奇怪的梦话!
陆祈岚忍住笑,“小玉,先生用过膳了没?”
“禀少爷,没有。”
“那你去端午膳过来,说不定有效。”
“是。”少爷真聪明,她怎么没想到用食物来引诱先生起床呢?少爷真不愧是第一神童,小玉用充满崇拜的眼神望他,而后跑去备膳。
果然,午膳才刚摆好,打开食盒,食物的味道充满整个房间,床上的人儿就悠悠的醒转,“吃饭了吗?”
如果不是先生醒了,小玉真的很想大笑三声,她正色道:“是的,先生,我是负责伺候您的小玉,祈岚少爷想跟您一起用午膳。”
“祈岚少爷?”卧冬揉揉惺忪睡眼。这是哪里?不是浣姨的厨房吗?浣姨怎么变成一个丫头了?
哦!对了,这里是啸天山庄,他昨天住进来了,他怎么会忘了呢?啸天山庄的床铺还真不错,很有助眠的效果,只是一直有蚊子嗡嗡吵了一个早上。祈岚少爷就是昨天那个小毛头嘛!他是要来当他老师的不是吗?卧冬终于慢慢清醒过来了。
卧冬梳洗完毕,来到桌旁,“少爷,真是失礼,让你等我用膳。”
“先生千万别这么说,打扰先生睡觉是祈岚的不对。”陆祈岚说得客气。
小玉可就有些埋怨了,“先生,庄主早上来找过您,他午时过后会再过来一趟。”
庄主来过?那可真是不好意思,竟然让庄主吃了闭门羹。卧冬只惭愧个一瞬间就结束了,立刻又露出笑容,“真是失礼,那我们可要快点用膳,不然等会儿庄主来就更不好意思了!”
“先生,请坐。”
“祈岚,你也坐吧!当我的学生不用那么多礼,我不太习惯,至于你想学什么就说,我会的就教,不会的我也没有办法。”
小玉越来越觉得卧冬先生根本是冬烘先生了,他到底是来干嘛的呢?少爷是京城第一神童,根本不需要什么老师,要不是庄主为了找个人陪少爷去那种地方,也没必要再找个老师,可是,这种老师有比没有还要令人不放心吧!
“敢问先生,您的字有特别含义吗?”陆祈岚一直觉得卧冬这个字应该是富含深意。
卧冬没想到这小子连吃饭都要问问题,连忙故作优雅的把口中的鸡腿吞下去,回道:“我的字没什么大不了的学问,是我师父给的,意指‘人生如冬,不求达通,能卧且卧,平心乐活’。”
“人生如冬,不求达通,能卧且卧,平心乐活?”陆祈岚喃念这句话,是这句话造就了先生的人生观吗?
听起来很潇洒,但也很消极,先生的师父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如此平淡的期许,养成了先生独特的性格。
“别想太多,这句话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人生在世,能够睡能够吃能够活,就是好事!”
陆祈岚淡淡挑起眉,凝视着卧冬,“先生,什么事情可以逼得一个人不能睡不能吃甚至不能活呢?”
他很好奇,像卧冬这样无所执着的人,是否会有被逼到不能如此轻松的时候。
卧冬回望这孩子认真的眼神,心中不由得叹气,他十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抄书?窝在师父怀里睡觉?吃饭?玩耍?哪里有空去思考会不会被逼到不能轻松?
其他呢?是了,知道自己没有父母时,他是难过了一下下,可是他有师父啊!还是可以睡可以吃!师父走时他也难过了一下下,可是他还活着啊!有什么事可以逼到一个人不能睡不能吃不能活呢?他想了一下,“没有人可以逼一个人不能睡不能吃不能活,除了自己。”
“自己?”
卧冬放下筷子,决定发挥一下先生的功用,好好开导这个第一神童,“别人要让你不能吃不能睡不能活,只能杀了你,否则有东西吃你就可以吃,有地方睡自然就可以睡,只要活着,没有人可以让另一个人不能吃不能睡,不吃不睡都是自己决定的,所以只有自己。”
陆祈岚不死心又问:“那如果没东西吃又没地方睡呢?”
卧冬摊摊手莫可奈何的叹口气,“那对方就是打算杀了你了,没办法活其他就没话说啰!”
陆祈岚不觉莞尔,“所以说,只有要被杀的时候,才能逼到先生不能吃不能睡?”
“此言差矣,不能这样推论,被杀,我已经不能吃不能睡了,不是被逼的,而是直接就不能动了,所以能够逼人的还是只有自己。”
“自己。”陆祈岚笑道:“先生的敌人只有自己,那当真是所向无敌了。”
卧冬笑道:“你的敌人也是自己不是吗?”既然是京城第一神童,自然能够有所领会了吧!
倒是小玉,完全听不懂两人在说些什么,只听见自己来自己去的,讨论着吃跟睡的问题,这先生果真是来教睡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