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洛棂罂怯懦的模样,雷朔夜懂得怎么去掌握她,不能太由着她,当然也不能让她怕他,「听话,就这么决定了,我不是为了你修这把琴,是为了我自己。」
雷朔夜乃是堂堂轩毓侯,他说的的确是事实,如果她连一把好琴都拿不出手,又怎么能弹出让他满意的琴声。
「我明白了,侯爷。」洛棂罂接下了令牌,又接过雷朔夜终于还给她的琴,对他福了个身,「那侯爷,棂罂随贤熙哥去找高大师了。」
「嗯,去吧。」
雷朔夜没有多给她一个眼神,旋即转身离开,仿佛对他来说,亲自带她前去找高大师真不是因为她特别,只是他为了自己听琴的享受罢了,直到他走得够远,都未曾听见石贤熙及洛棂罂离去的脚步声,知道她一定还悬着一颗心看着他,那淡漠的表情才渐渐融入一抹笑意。
回过身,看见她果然如自己所想的看着他,适时给了她一个笑容,用的正是一手糖一手鞭的策略,「还不快去修琴,万一我想听琴的时候你的琴还没修好,你该当何罪。」
「是!棂罂知道了。」
这回,她是真的与他告辞,让石贤熙为她带路前往高大师府上。
雷朔夜目送着洛棂罂离去,突然感叹,好一名窈窕淑女啊!果然君子好逑,竟能让他面临如此大的挑战。
棂罂那个师兄对她应该是有爱意的,毕竟日久生情;至于这个石贤熙,由他主动提起当年婚事看来,大概对她也是有意的。
但自信让他无视这两名敌手,要配得上他雷朔夜,还非得是像洛棂罂如此抢手的女人不可。
对他来说,越难驯服的,得到之后的果实便更甜美。
而且她也的确不同于以往他见过的女子,她从不主动迎合他,也不会刻意与他保持距离营造疏离感,她是一名很真的女子。
石贤熙先顺路带着洛棂罂到石家药铺一趟,放下了背着的竹篓,继而带着她前往高府。
洛棂罂抱着琴盒静静的跟在他身后,石贤熙虽与她相隔着合乎于礼的距离,但双眼始终是偷偷看着她的。
石家经营药铺,洛天华当年是药铺常客,因此只比洛棂罂大两岁的石贤熙便成了她的朋友,他们两小无猜的模样让长辈们越看越有趣,而石贤熙的父亲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向洛天华提起要先为他们两人订下亲事,待成年之后再完婚。
只可惜洛棂罂十一岁那年不知何故,洛天华突然带着她举家迁离轩毓城,直到四年前石贤熙进京去办事才意外重逢了洛天华,当然也再次见到了洛棂罂,那时她才十四岁,但已经可以看出她清丽的容貌。
当时的她墨黑长发披泻在脑后,只用一把朴素的玉簪簪着,与现在相同穿着一袭雪白的罗衣,不过那时还素着一张脸,如今已懂得轻施薄粉,那双唇瓣依然不点而朱,轻轻眨着的双睑之下,是一双如夜星般闪烁的灿眸。
石贤熙当下就决定,待她成年之后一定要去京城向洛家提亲,只是回轩毓城不久后父亲便过世,他接下了药铺,忙得再没有办法去思考自己的婚事。
前不久,他在轩毓城街上看见了一家新开的洛家医馆,他既是开药铺的,自然得去打声招呼、拜访拜访,一见,竟然是洛琌玥。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洛天华也过世了,于是他们师兄妹决定再回故乡来,他一直等着洛棂罂回乡,今天就在街上巧遇。
他觉得这是他与洛棂罂的缘分,他想着……或许连上天都要他不可错过这段姻缘,才会又将他们的缘分拉在一起。
「改天我在城里的粟月楼作东,替你们师兄妹接风。」
由于洛石两家是世交,再加上石贤熙请的是他们师兄妹,洛棂罂没觉得不妥便答应了。
「好的,我回去就告诉师兄,我们两家是该好好聚聚了。」
「洛大夫他开了医馆,我是知道的,那棂罂你呢?还在医馆里帮忙?」他记得在京里时洛棂罂也在医馆帮忙洛天华,她识得药草,所以帮洛天华写的药方抓药,但如今洛家医馆没有附设药铺,也就是她不在医馆里帮忙了吗?
洛棂罂摇了摇头,其实上回石贤熙到京里看见她在医馆帮忙只是碰巧,她虽然识得药草,但只是偶尔在医馆里帮忙而已,「我现在是琴师。」
是啊!刚刚轩毓侯说过了,「在紫微院当琴师,是否不妥?」他总觉得让侯爷纡尊降贵的领着她,找琴匠为她修缮瑶琴,似乎并不寻常。
「怎么了吗?」怎么贤熙哥和师兄都觉得她在紫微院工作不妥,她不就是当一名琴师吗?
看见洛棂罂轻蹙起双眉,知道她并不乐意听到这样的忠告,大概是洛琌玥也曾反对过吧!
其实轩毓侯在城中的风评不错,并没有什么不良事迹,比起大多数妻妾成群的大老爷们名声好上不只千倍,但也就因为如此,他实在不希望棂罂与轩毓侯走得太近。
「我觉得侯爷人品不错,你真的不用为我搛心。」洛柜罂说出这句话时,脸上有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奇异情愫。
她看着手上还缠着的纱布,想起雷朔夜为她包扎,而她这右手也曾经被他紧紧扣住,在他受合欢散药性所苦的时候,他说,抓着她的手,能清醒他的神智。
她很肯定雷朔夜不记得她,但她能给他的安心感是否和七年前一样?
她当年问过他,她什么都不能跟他说,他会不会防着她?担心她害他?
雷朔夜当时只是仰天朗笑数声,接着便欺近,带着气音问她,「就凭你一个小女娃,伤得了我吗?」
她嘟起嘴,但再不满也只能同意他说的,「也是,我怎么伤得了你。」
雷朔夜则是给了她一个摸头安抚,对她说,她给他的感觉很舒服,他觉得他可以相信她,所以不会防着她,那是一种安心感。
见洛棂罂想起雷朔夜,竟然双颊飞出了赧意,石贤熙皱起眉头,再开口就是诋毁,「棂罂……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怎么了吗?」洛棂罂见他脸色凝重,顿时不解。
「轩毓侯他……有些不好的名声。」
「不好的……名声……」
「他是个侯爷,却二十五岁了还未娶亲,就是因为他游戏人间、留恋花丛还定不下心。」
洛棂罂不太相信这件事,直觉是谣言,她在紫微院当琴师也有几日了,看不出雷朔夜是这样的人。
反而是他拿着书在撷碧亭里阅读的模样,给人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印象,让她几乎都要忘了他其实是一名能上战场杀敌卫国的骁勇武将。
见洛棂罂一脸狐疑,石贤熙给她模棱两可的回应,「依他的身分当然不能太过明目张胆,但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总会有一两件丑事在私下传开来。」
真的吗?洛棂罂还是不信,遂笑着对石贤熙说那应该是谣言。
在洛棂罂未注意到的时候,石贤熙敛起了神色,他发现……雷朔夜在洛棂罂的心中似乎有其特别之处。
这怎么行?他可不允。
撷碧亭中,今日洛棂罂抱琴而来却意外听见琴音流泻,琴声旷远悠然,她缓下步伐,被这琴音吸引,这曲子之中隐含着潇洒,而抚琴者正是雷朔夜。
一直以来,她以为像雷朔夜这样的武将,就算弹琴也是豪气干云的战曲,怎么他的琴音好似沧海一笑,不带任何垩念?
这琴声若是出自于一名武将之手,那也好像是将一生之路走到终老,始将心融于琴才能让这琴曲弹得似诉似忆……
似是听见她的脚步声,雷朔夜停了琴曲,回身一望果然看见了洛棂罂。
「棂罂姑娘,你来早了。」
「有幸能听见侯爷抚琴,棂罂早来得好。」抱着琴盒走进撷碧亭,在琴桌上放下自己的琴,再望向雷朔夜时,他已走至亭边仰望着湛蓝的天,「或许能有幸听见侯爷的 《弱水吟》。」
她还真是对那曲《弱水吟》念念不忘啊!雷朔夜唇角微勾,没有针对《弱水吟》做回答,「我很久不弹琴了,今日只是一时兴起,本想在你来到之前将琴收起,没想到你早来了。」
「侯爷不是要一名琴师与您切磋琴艺吗?怎么会在棂罂来之前收起瑶琴呢?」
雷朔夜想起了虞雪罄为他找的借口,他哪里是要与她切磋琴艺,这是当初要她来紫微院当琴师的借口罢了,但他不能明说,所以转了语意,「听了棂罂姑娘的琴艺之后,我觉得单纯欣赏棂罂姑娘的琴艺更好,便不再提起切磋琴艺的事。如今棂罂姑娘听过我弹琴,还觉得我能与你切磋琴艺吗?」
「侯爷这么说真是折煞棂罂了,是棂罂不配与侯爷切磋才是,方才那首琴曲诉说的意境,像走过一生坎坷最后终于寻到了归处一般,身,随遇而安;心,无负所择,恍若只需一琴一樽见证自己的一生,一派潇洒、一世悠然,无人能诉平生。」
雷朔夜一哂,回身望向洛棂罂,她语意里充满称赞,但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被她说得好似已是风中残烛之年,以琴曲尽诉此生?
「棂罂姑娘,或许生而为人,最终想要的都是一派潇洒、一世悠然,无人能诉平生。」
「与侯爷相识越久,棂罂越不认识侯爷了。」她来到雷朔夜的身旁,与他一同仰望天际,天湛蓝得不见一朵白云。
「喔?是失望?」
「不,原先棂罂想侯爷是武将,一定不甘屈就于轩毓城,一定想着上战场快意杀敌。」
雷朔夜不想误会,但洛棂罂毕竟是皇帝的眼线,会不会是有意问了这个问题?
「快意杀敌?我并不喜战争,会领皇命出征是天庄本家希望我为朝廷效力,对于权力斗争我更是无心,回到轩毓城对我来说不是屈就,反而如鱼得水。」
雷朔夜是有意说给洛棂罂听,让她将此话传给京城的皇帝,但他说的的确也是实情。
洛棂罂为雷朔夜觉得可惜,如果皇上也像她这样相信他便好了,那天石贤熙与她说了不少关于雷朔夜的事。
说他不学无术,爱拈花惹草,不管是真的花草还是指风月场所的女人,又说他会打胜仗全是因为崇德皇朝本就兵强马壮,雷朔夜只是运气好,正逢朝中没有武将才立了战功,回到轩毓城虽然远离了京城的权力核心,但或许他自己都不想回京,乐不思蜀了。
不过,这些话她没有尽信,崇德皇朝如果兵强马壮,哪里会国力日渐衰败引得外患不断?雷朔夜若真的只是运气好,那怎么领兵?怎么服众?
她不是没看过史书,总觉得雷朔夜这是韬光养晦,「棂罂觉得侯爷不像谣言所传,是个留恋风花雪月操弄感情之人。」
雷朔夜难掩失望,如果她的第一句话他不相信是试探,一连问了两句,他还能认为不是吗?她终究还是任务为重,在为皇帝监视他。
这让他有些恼怒,只是神情没有显现出来,他有办法可以改变她的心,但他得先找出在她身边碎嘴的人。
他是给了皇帝一个塑造出来的形象,若不是这回真的国难当前他也不会接掌兵符,如今兵权交出去了,他又恢复成那个性喜风月的侯爷,但对于女人,他可一向是洁身自好的,毕竟能入得了他眼的女人,真的不多。
而给了洛棂罂错误消息的人是谁?分明是想诋毁他!
雷朔夜收回视线望向洛棂罂,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是谁胆敢在棂罂姑娘耳边这样诽谤我?我若是操弄感情之人,第一个要得到的应该就是棂罂姑娘的心才是,棂罂姑娘仙姿绝色,见过了棂罂姑娘,哪个男人还有心思想着其他?」
乍听雷朔夜的称赞,洛棂罂双颊一热,透出了娇羞的绯红,「棂罂是果断地否决了这个谣言,侯爷居然还笑话棂罂。」
「若棂罂姑娘真的果断地否决了,这件事就不会放在你心上,莫不要告诉我这么跟你说的人,是你的贤熙哥。」
「不是的……我真的不相信侯爷是这样的人。」
雷朔夜凝望着洛棂罂,她没承认,但他很清楚的由她的神情读到了肯定的答案,那个石贤熙,为什么要如此说他?真将他当成了情敌?
关于这点他颇有自信,石贤熙,他并不放在眼里。
洛棂罂本是闪躲着他的视线,却因为他直盯着她,那么专注,反而让她像被吸住了视线一般,再也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拉开。
「棂罂姑娘,其实我不希望你这么想我……」雷朔夜略微低下身子让洛棂罂有他就要吻上自己的错觉,但他在距离拉得更近前就停下,「如果棂罂姑娘这么想,那么若我对棂罂姑娘有了进一步的接触,岂不是让你幻灭了?」
「侯爷……莫对棂罂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棂罂姑娘。」
雷朔夜挺起身子,又恢复了方才仰望天空的模样,好似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但在洛棂罂的感觉里却再不一样了。
此时,一名奴仆上前对雷朔夜说了一件事,他听完脸色一沉,向洛棂罂告辞后便匆匆离去。
看着雷朔夜的背影,洛棂罂好奇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如此着急,看着他急急离去,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有些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