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朔夜从没想过再次进入小竹居,会见到洛棂罂的尸体。
接到消息赶来的他,脚步带着颤抖,本只想给她几天冷静思考的时间,在那过后,就算得到她原谅的路程再坎坷他也无惧,就算刮着风雪他也无畏,情路从来少不了峭寒、少不了荆棘,只要他迈着坚定步履一定能走到她的身边。
可他来了,伊人却已不在。
洛棂罂静静的躺在床上,不言不语像是睡着了般,雷朔夜走至她身边,跌坐在床上,托起她的手,满脸悔恨,「棂罂,你怎么了?为何睡了?你醒来听听我的解释啊!」
伊人没有回应,他不放弃,仿佛她还清醒着,能听到他的话语一般,「棂罂,用计接近你是我的错,但那是因为我为了韬光养晦释出了许多假象,我怕你信了那些会疏远我,所以才先一步给你我是正人君子的形象,让你不会误信传言。」
雷朔夜阖上双目,眼泪被挤出了眼眶,「我知道你是皇帝的眼线却不说,是因为我自信没有把柄,既然如此,我何必在意你的身分?」
他如今极度懊悔当初为什么要说那些气话,如今即便徒劳,他也想说给洛棂罂听,「……我救了樵夫的事不假,洛大夫进御医监也是我促成的,但请你相信我,洛大夫临去前我们已谈和,他是真心高兴能进御医监学习,至于石贤熙的事,真正雇那两个歹人的其实是他!
「我知道我没有证据,只有两个被抓住的盗匪的片面之词,你如何能信?所以我才选择不说,私下去找石贤熙要他离开你,他不肯,我便用手段逼他离开轩毓城,虽然采药人及药商不卖药给他是我授意的,但用假药害了人命却真是他做的,害了人命才是石家药铺倒闭的主因。
「他要非礼你的那天,不是我杀了他,而是石贤熙拿匕首要杀我却技不如人被我撂倒,他扑倒在地上时,手上的匕首误杀了自己……你相信我,这才是事实的真相。」
「侯爷……」近身侍卫想劝他,但开了口却不知该怎么说。
「棂罂,你还未原谅我,你怎么能走?你到底怎么了?」
没想到那次争执竟是他们生与死的分野,上天竟待他如此残酷,如果他与洛棂罂无缘,为什么要牵起他们的缘分?明明他们两人之间是有情的,为何上天硬要他们断情?
雷朔夜悲痛至极,怎料,还有另一个更令他遭受打击的话在耳边响起——
「人是我毒死的。」
雷倾天就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承认是他毒死了洛棂罂,「我说过你必须要娶郡主,没有转寰余地,洛棂罂说她不当妾,所以我不能留她。」
一瞬,只一瞬,雷朔夜跌落了万丈深渊,因为挚友的背叛。
雷朔夜至惊至恸,他望向雷倾天,无语凝噎。
「朔夜,对不住……」
「既知对不住我,为何这么做?」
「唯有洛棂罂死才能保住你,她死,你便会死心去娶郡主,保住你的地位、你的性命。」
「所以你为了我的性命,杀了她?!」
「我不后悔!」
「你不后悔?你竟说你不后悔!你有没有问过我,我需不需要你这么做!」雷朔夜气极、怒极,放下洛棂罂回身就给了雷倾天一拳。
雷倾天被打退数步,跌坐在椅上。「你目中无人,妄自以为能斗得过皇帝,他是天子,是你无法撼动的地位。」
「住口!住口!我不怕皇帝针对我,皇帝手下没有武将,他要杀我也得等到太平之时,我不怕!我无须你自作主张。」雷朔夜上前揪住雷倾天的衣襟,把他由椅子上拉起,拳头再度挥向他,雷倾天勉力挡下。
雷倾天的部属似乎早收到他的命令,所以没有人移动,只是静静在旁看着,雷倾天也不想真正动手,他只是尽力的防守,没有对雷朔夜出过一拳,「你就这么确定,他不是那种什么也不顾的昏君?」
雷朔夜把雷倾天压制在地,高高举起的拳头就要落下,却因为雷倾天凝视他的目光而顿住——自从接掌了天庄,他再也没有由雷倾天眼中读到他真正的心思,可如今他的眼神是真切的,他在对他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雷朔夜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不要心软,要打就打,如果打我能让你消气的话。」看着他停顿的拳头,他扣住雷朔夜的手,对他大吼着。
可雷朔夜还是松开了手,颓然的坐靠在一旁,他不再望向雷倾天,反而转头看着床上依然没有声息的洛棂罂静静淌着热泪,他重重地阖上眼,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在的情境。
可不可以他再睁开眼,发现这只是一场梦,棂罂没死,倾天也没有背叛他,他还是拥有着原来的一切……
见雷朔夜已不想再打,雷倾天这才坐起身子擦去嘴角的血,「朔夜,日后你便会知道,我做这一切对你才是最好的安排。」
雷朔夜再开口,声音透着无力,语调冰冷,「我敬天庄是主,所以不杀你,不背这个谋逆的罪名,但从今而后天庄及紫微院的关系一笔勾销,紫微院不再属于天庄、也不再听命于天庄,雷倾天,你走吧!轩毓城不欢迎你,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
雷倾天不意外会有这个结果,默默的接受了,带着他的部属离开了小竹居、离开了轩毓城。
得知雷倾天的打算,洛琌玥在九皇子的帮忙下告假回乡,可到紫微院时却只来得及和奴仆们一同看见那令人痛彻心扉的一幕。
没人料想得到,那日好好离开紫微院的洛棂罂,竟会是以这个方式回来。
雷朔夜横抱着洛棂罂缓缓走进院里,他茫然的看着几名站在前门的奴仆,直到他们唤了他,「侯爷……」
雷朔夜勉强压抑着脸上的哀痛,看了看奴仆们,下了命令,「你们都下去吧,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
「侯爷,洛御医来了。」
众奴仆退开后,雷朔夜看见了洛琌玥,他在他的面前无法坦然,在洛琌玥离开前往京城的时候,他曾向洛琌玥说他对洛棂罂是真心的,他会照顾好洛棂罂,可如今,他照顾成什么样了?
洛琌玥把棂罂交给了他,现在见她成了这模样,肯定不能原谅他吧!
洛琌玥走上前看着洛棂罂,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情况,他缓缓轻抚着她的发顶,一旁的奴仆们以为会看见他因为她的逝去而哭泣,但他只是轻抚着她,脸上尽是惋惜。
「棂罂……这是你的选择,你好好的看着你的选择。」
「你……怨我吗?」雷朔夜的双眼满布着血丝,脸上的落寞哀痛让任何人见了都动容。
「如果您是我,您觉得我会更想看见您抛弃她,娶了郡主吗?」洛琌玥脸上的表情是遗憾,但并没有指责。
「洛御医知道郡主的事?」
「我就是奉郡主之命赶回,没想到……天庄家主……」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知道雷倾天对雷朔夜的背叛,他同样心痛。
「为了棂罂,我与皇帝对抗也在所不惜。」
尽管如此,雷倾天希望他与棂罂,不要将情路走得如此悲壮不是吗?
洛琌玥有口难言,只是看着雷朔夜缓缓迈开步伐。
雷朔夜抱着洛棂罂回到他之前为她准备的院落,如今那座院落等到的,却是香消玉殒的佳人……
洛琌玥跟随在他身后走着,在经过庭院时,他看见雷朔夜脚步顿止。
雷朔夜感受到吹送而来的一阵和风,拨弄了庭院里的树,似在传达什么音律的沙沙作响,他停下脚步倾耳细听,却听不到任何来自洛棂罂的声响。
「棂罂,风儿不是会将人的话语以音律传送的方式,倾诉予有情人知晓吗?还是……我真不是你的有情人?」
雷朔夜的苦笑声充溢在庭院中,夹着呼呼风啸,形成了一首新的音律,更显几分悲怆。
「侯爷……」洛琌玥上前开口要劝,却不知该从何劝起。
此时,洛棂罂的眼角滑下一滴泪珠,雷朔夜一惊,以为芳魂归来,他托高了她的身体细看,却发现是顶下枝叶落下的水珠,让他再次失望了,「棂罂,你当真不给我一丝丝的机会吗?」
他重新迈开步伐,缓慢又踉跄的将洛棂罂送入房中,这一幕之凄凉,让洛琌玥心头更加沉重,影子是双,但人是单……
一走近洛棂罂的院落就可以听见轻风送来音律,那是雷朔夜为她弹奏瑶琴的声音。
自从她回到紫微院后,他就一直守在房里,有时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有时失神地看着远方静静地流泪,有时则拿起那把要送给她的瑶琴,弹奏她一直希望听到的变调 《弱水吟》。
一曲弹毕,雷朔夜双手搁置在琴上,几声悲笑,「棂罂,你想听的《弱水吟》我弹了,但你听得见吗?」他莫名狂笑,更凸显悲凉。
洛琌玥看他脸上冒着短胡碴,双眼红肿、下眼圈蒙着黑影,于是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侯爷,沉迷不起对棂罂是辜负,棂罂心软,若她灵魂不灭,她想看见的定是您昂首向前方走去,而非您与她同逝。」洛琌玥想拉起他,但雷朔夜不肯,只是挥开了他的手,「侯爷,您放下吧。先去梳洗好吗?」
「你们都要我放下,只有我还记着她,希望她回来,如果我真放下了,那她是不是真回不来了?」
洛琌玥轻声一叹,不再逼迫他,「侯爷,我不再说要您放下了,那么,您可以答应我先去梳洗,把自己打理好再回来陪她吗?棂罂绝不想见到沉溺悲伤的您,她想看的是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您。」
「我不要离开她,若她真有知,或许舍不得我就会回来了。」
「若她回来因您这模样而伤心,您舍得吗?」
雷朔夜无神的瞳眸听见这句话才重燃了温度,他望着洛棂罂,想着自己如今的颓废模样,最后,他听了洛琌玥的话,「好,我去。洛御医,帮我看顾她,好吗?」
「我会的,您去吧,我也有些话想跟棂罂说,就当您给我一些时间。」
看着雷朔夜离开后,洛琌玥又是一声轻叹,他回眸凝望了洛棂罂许久,才来到床沿坐下跟她说话,好似她还在世一般。
「棂罂,师兄想跟你说一个二十五年前,洛家送走一个孩子的故事。你是后来才被收养的,所以不知道洛家那个孩子的事,而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大秘密,当时……洛家送走的孩子就是轩毓侯雷朔夜。」
洛琌玥略略停顿,恍若要给洛棂罂时间消化这个讯息一般,他等了等,才又开口,「在我三岁那年生了场病,需要一些珍贵的药材,当时家里穷负担不起,有个富户愿意为我支付医药费,但因为他膝下无子,所以要收养我即将出世的弟弟,你知道我对富户特别没有好感吧,就是这个原因。
「小时候爹不肯告诉我弟弟被送去了哪里,直到那日我与侯爷去钓鱼,无意中发现他脚踝的三颗红痣才认出了他,我相信你也记得他脚上的痣吧,七年前就是因为他,我们才会举家迁离的吧?」
洛琌玥由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打开红布瓶塞倒出一颗墨黑色的药丸塞入她口中,再扶起她喂了她一口水,没想到,洛棂罂竟能自己吞咽。
「棂罂,我一直对弟弟有所亏欠,虽然他被收养后,生活在富裕之家,但对他来说这真的是好事吗?而自小就被送走,不得与亲生父母相认,甚至我们就在同一个城里生活了十八年,居然相见两不识,他不怨吗?我始终这么想着。所以当知道侯爷是我的弟弟,知道他爱慕着你,我便选择离开,进御医监的确是我想要的,而我的离开又可以成全自己的弟弟及师妹,这是多么圆满的一件事。」
洛棂罂原本苍白的脸色似乎渐渐透出了血气,洛琌玥这才松了口气,「我并不是被侯爷逼走的,我曾耳闻你因为某些事和侯爷闹脾气,如果是为了石贤熙,那根本不需要,因为他不是好人,他死有余辜。侯爷做的某些事情虽然是用了手段,但那背后所代表的是爱意,你要相信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