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照照不知道李衡去跟不良帅说了什么,但一个时辰后,那颈项被扭断的不良人尸首已经到了大理寺验尸房。
她虽然是第一时间发现尸首者,可也因为跟此案相涉,所以照惯例后续是不能参与相关验尸查办的。
说句不好听的,若遇上个政治昏暗处事不明的,她恐怕就会被拿来当主嫌入罪扛事儿了。
曹照照只得乖乖回到了大理寺自己的小办公桌前,看着堆叠得高高的案牍,有验尸格的、记录载本的……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胃。
哎,好饿。
在大理寺当差就是这样,忙起来没日没夜的,她以前在急诊室的时候虽然也忙,但好歹还能偷偷喝一口高热量的珍奶垫垫,可现在……
“还不回?”
她蓦然抬头,看见忙了一日夜依然挺拔俊美冷静肃然如故的顶头上司。
李衡亲自提了灯笼,晕黄的光线映照出令人心悸的阳刚性感,依稀还有一丝刚刚沾染上的血腥煞气。
——这不只是亲自验尸,还亲自动手提审了哪个倒楣鬼不成?
“啊,就回了。”她回过神来,赶紧随手收拾了一下。
他们的步履穿过沉静肃穆的大理寺,经过一重重面露恭谨的值夜金吾卫,大门外一辆朴素却宽敞的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总被她偷偷戏称为“黑白郎君”的一黑一白高身兆护卫也策马一前一后跟车随扈。
他性情再低调,世家贵胄子弟的排场还是摆在那儿。
况且大理寺卿办的案子多了,明里暗里的敌人自然也不少,总有一两个想不开的会试图行刺一下……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死在黑白郎君的一刀一剑下,剩下的那个则是留下来当活口审问。
当了李衡两年的跟班,曹照照还是颇能大言不惭地拍胸说一句——打打杀杀的场面,本小娘子也是见惯了的,不怕不怕。
此刻,曹照照依然恭敬地等他上了车,自己习惯地爬上了前头车辕架跟车夫大叔一起,忽地听见青色锦帘后传出一个低沉有力的嗓音——
“进来!”
她眨了眨眼。“喔……喏。”
掀帘入内,见男人面色威严,眉宇冷峻,高大修长身躯斜靠在车厢锦靠上,一丝不苟的紫袍前襟不知何时被微微松开,露出了一抹雪白的里衣领子和漂亮的男性锁骨。
曹照照万万没想到一打眼就被这般惑人艳色扑上面来,她心脏跳停了一瞬,好一会儿才找回理智和呼吸,小心翼翼地在距离大老板最远的地儿坐下。
“大人。”
闭目养神的李衡睁开眼,深邃眸光凝视着她。“回去后,喝帖安神汤。”
“喔,多谢大人。”她恍神了一下,眉开眼笑的。
哎哟老板还是很有良心滴……
他浓眉微扬,顿了一顿才开口,“你——没有旁的要跟我说的吗?”
曹照照老实地摇摇头。
今天关于案情的事儿全都说了,就连她点了几个胡饼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她对于自己的记性还是很有信心的。
可是李衡眉头缓缓地蹙起,似有不悦,面色也有些冷了下来。
难道是她还有漏掉了什么?
已然擅长看眼色的曹照照有点儿抖,吞了吞口水。“那个,大人,还是小的再从头到尾把案情始末说上一回?”
诡异的安静笼罩在车厢内……
“你可以出去了。”
曹照照被撵出来的时候还是一头雾水,她暗暗求教地望向车夫和前头的黑郎君——他们的目光却默默地转移开来。
可恶!还有没有一点同僚之情了?
她哼哼磨牙,却只能拎着忐忑不安的小心肝儿,这么一路晃呀晃回了李府。
李府占地宽广,整整一条玄武大街都是,那朱红高墙内是湖光水色,是庭台楼阁,更是千年世家的贵气底蕴。
李衡是陇西武阳房嫡系长孙,其父祖皆居陇西祖宅,自他担任家主,入主大理寺后,长安主宅内自是以他为尊,宿于主院。
被他捡回来的曹照照是仆非客,两年来都住在侧门一所小偏院里,隔壁紧邻大膳房。
缺点是油烟大了点儿,好处则是饿了就能随时去觅食。
曹照照跟厨娘们感情联络得极好,在这个以蒸煮熬烤和脍为主的年代,她就偷偷“传授”了炒和炸的技术,时不时弄点葱爆炒羊肉和炸馒头来解解馋。
李府的厨娘们更是一通百通,很快就发展出各种各样的炒菜和炸食,在李府宴客时忒是惊艳八方了一把,听说就连圣人都特地为此把李衡大人召进宫,旁敲侧击能不能进献李府独门馔单菜谱。
不过别人穿越的外挂都特别利国利民,要不就是能替自己赚进很多小钱钱,可她的外挂……算了,别提了。
回到了小偏院的曹照照疲惫得想直接倒头就睡,但是才在外头打滚了一天,还几度进出大理寺验尸房,她还是强撑着几乎快散架的身子,自己打了井水,在泥炉上烧开,倾入清水浴桶里,在房里好好地用澡豆把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
她这两年来很能看清自己的位置,谨守为仆的本分,能自己来的,绝不麻烦旁人。
李府本就家风清贵正气,几乎没有以大欺小,以贵凌贱的事儿发生,尤其当家主子又是大理寺卿,治家手段不是以刑法就是军法,哪个嫌命太长了,敢挑战府律家规?
曹照照自觉能够依附在李衡麾下,李府庇荫之内,已经是老天垂怜了,所以旁的……还真不敢想。
尤其,李衡的表妹还特地“提点”过她了。
夜晚暑气重,曹照照沐浴完后拿着大帕子在月光下擦拭长发。
她原本骨乏筋酥累得慌,但洗完澡后整个人清醒舒服了不少,饿过头的胃也没了感觉,索性坐在门槛上望着天边月思考人生。
“唉,好想回家啊……”她放下了大帕子,半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神情落寞。
她好想念二十一世纪的家人,想念她的工作,同事,手机,电脑,影集……还有所有好吃的东西以及自由的空气。
尽管大唐已经是个对女性相对开放和宽容的年代,可又怎么能跟现代社会相比?
何况,这里没有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熟悉的一切……
她眼眶红红,鼻头发酸,咕哝。“——连冲水马桶和卫生棉都没有,真他妈的惨啊!”
最后曹照照坐在门槛靠着门框睡着了,眼角还有隐约水光……
全然不知,有个高大男人提着一个食盒无声翻墙而落来到近前,看着她连做梦也在皱眉的小脸时,脚步微顿。
终究,舍不得唤醒她,而是格外轻巧小心地将她打横抱起,入内放在了床榻上。
“……我要回家。”曹照照小脸一翻,埋进了软枕里,呓语含糊不清地飘出。
男人修长精致的大手正要将被褥往上拉,闻言停了良久,最后才帮她盖好——
“小没良心的。”低哑嗓音透着一丝咬牙切齿和无奈。
翌日一早,曹照照已经洗漱穿戴好,自动自发地在高阔的朱色铜钉大门前,和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大眼瞪小眼……
老板今天起得有点晚啊!
现今三日一上朝,七日一休沐,所以不上朝不放假的时候,大老板都是直接到大理寺办公的,而她这个小跟班自然也得同步上班。
今天清晨她是给饿醒的,自己摸去大膳房喝了一大碗香喷喷的大米粥,干掉了五个羊肉饼子……心疼她的厨娘巴大娘还偷偷塞了两枚水煮蛋给她。
巴大娘自个儿生的都是臭小子,所以最喜欢娇娇软软可人意儿的小娘子了,尤其曹照照又这么好相处,成天笑嘻嘻的,哪个见了不喜欢?
“可怜见儿的,每日这么奔波操劳,难怪吃了多少都不见长肉。”巴大娘对着她的背影叹气。
曹照照不知道巴大娘对自己的大胃王体质有这种美丽的误会,她高高兴兴地揣着两个暖呼呼的水煮蛋,正盘算着是等会儿在路上就吃掉呢还是藏起来当下午茶?
等着等着好像又有点饿了,她偷偷摸出了一颗水煮蛋,就想拿它在石狮子上磕……
“你在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手里的水煮蛋一滑,就这样啪唧坠地一路滚到李衡玄色滚紫边的官靴边。
幸亏唐朝天然纯净无污染的放山鸡连蛋都很强壮,经此摧残尽管裂成了一身蛛网状,壳还是坚持不懈地穿在身上……但见一只玉白修长优美的大手将之拾起。
“哈,哈。”她干笑,双颊通红。“那个,大人晨安。”
李衡神情沉静,但曹照照就是莫名有些心惊胆跳,总觉得……他低头盯着自己的眼神颇有不善啊!
“朝食没吃?”
“吃了的。”
他问完后又是一阵沉默,曹照照吞了吞口水,也只得在现场罚站,心中又是腹诽连连。
这是嫌她吃太多了吗?那说清楚呀,最多以后她早餐晚餐都自己拿俸禄去外头吃了,大唐的路边摊还是非常丰富美味千变万化的,光是各种胡饼、饆饠……甜的咸的应有尽有,而且一个胡饼只要两文钱呢!
“以后,朝食到主院吃。”
欸?
李衡淡淡然说完,举步翻身上马。
她还没回过神来,手上就被塞了条缰绳……呃,是驴绳。
“曹司直,大人还等着呢!”李府的健仆忍笑催促。
“——为什么我又得骑小毛驴啊?”她恨恨磨牙,内心哀号。
面前那头不知何时被牵出来遛的矮壮小毛驴也很不爽地昂首哼嗤呼噜了一声,显然对于她这个无照驾驶……骑驴生手也很是嫌恶。
“与你身量正正匹配。”人、高、马、大的李寺卿大人居高临下,英俊肃穆,皮笑肉不笑。
她嘴角抽了抽,强自按捺下对着大老板比中指的冲动。
“喏!”
等等,鸡蛋到底还不还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