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前头脚步轻快的主子,红殊红着眼儿,几经犹豫,还是忍不住小跑步上前,大着胆子侧身挡住了主子的去路,急切的问道:「姑娘……你当真要嫁吗?」
「嫁啊!」沐修尘回答得毫不犹豫。
她不但要嫁,还要在临走之时狠狠刮去沐家一层皮。
不过瞧着红殊那急红了眼的模样,她难得起了逗弄之心,于是她语气一沉,故作幽怨地道:「再说,我能不嫁吗?不说那是圣旨,就说我若不嫁,这沐家的一大家子还能给我活路吗?爹娘在世时就说过,活着比啥都重要,我可不想这么不声不响地就让他们给弄死了。」
「可就算嫁到了穆王府,那也是条死路啊!」红殊急得不自觉扬高了音调,一张小脸白惨惨的,泪珠儿再也克制不住地直往下掉。
她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又想到主子平时对她的好,她深吸了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手狠狠地抹去了脸上的泪,很有义气地道:「姑娘还是逃吧,反正咱们院子平素也少人来,前阵子你不是给了奴婢银子,和守着后门的嬷嬷套交情吗?如今她待奴婢挺好的,咱们再给她点银子,让她放姑娘出门,我便留在院子里头挡挡,为姑娘多争取些时间,奴婢相信,只要能出了沐家大门,以姑娘的聪慧,一定能替自己寻条活路。」
这是一个既简单又粗暴的法子,大概也只有像红殊这样简单的丫头才会觉得能成,莫说现在沐家众人都紧盯着芳菲院,就说以沐老夫人的城府,只怕现在就已经派了无数人在监视着了。
但不可否认的,沐修尘被这蠢笨的法子逗得乐极,菱儿似的唇角蓦地往上勾,就像在平静的湖里掷入了一颗石子,幻化出勾人心魄的娇美笑颜。
她瞧着红殊那壮士断腕的模样,心中汩汩地窜过一丝暖意,不由得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安抚道:「红殊,别担心,我是真的很乐意嫁给他的。」
红殊愕然抬头,小小的脸蛋上满是不敢置信与不解。「姑娘……你骗人的,奴婢才不相信你是真心乐意嫁的。」打死她,她也不信主子的这个说法,主子一定是刻意这么说,要安慰她的。
沐修尘有些哭笑不得,她望着红殊好一会儿,很认真地道:「姑娘我啥时骗过你?我当真是乐意嫁的,而且恨不得立即就嫁过去,只可惜还得等黄道吉日。」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穆王,人人都说他残暴,若非西北还要靠他镇着,他的品行压根配不上小姐,小姐可别被老夫人给糊弄了,若是穆王真那么好,怎么他们就死活不愿二小姐嫁呢?」红殊实在太过惊愕,听来的那些诋毁穆王的言论就这么溜出了口。
但沐修尘一点也不在意,笑笑地又道:「傻丫头,旁人说的你就信,你连穆王的面都没见过呢,也许他是被冤枉的呢?又或许他做的事都是被逼的呢?人在江湖,有时候是身不由己的。」因为知道,所以她说起这话肯定万分。
闻言,红殊很不服气的反问:「姑娘这么说,难不成姑娘见过穆王吗?」
「我……」沐修尘轻咬着下唇,抬眼似无限眷恋地朝着西北方望了一会儿,最后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转身进了院子。
芳菲院一如它那不受宠爱的主子一般,既僻静又简陋,除了基本该有的床榻、桌椅和柜子,其余一样都没有,多宝柜也是空荡荡的。
这哪里像个大家姑娘的闺阁,寒碜得比沐府里头那些庶出的姑娘还不如,但望着眼前的一切,沐修尘没有半点的在意,她随意的躺上摆在窗边的卧榻,由着窗外吹进来轻风徐拂,阖上了眼皮。
她自然是见过穆王的,还被他护着过了好一段时间,只可惜那时的她,并不懂得珍惜。
但这一回,再也不会了!
噼哩啪啦的珠子撞击声此起彼落的响起,好不容易停了一会儿,不消眨眼的时间又再次响起。
只见有些粗短却异常灵巧的手指在算盘上不断拔动着,若是认真一瞧,不用片刻准会眼花。
而坐在一旁的了无就真的眼花了,不但眼花了,脑袋也被那算盘声弄得嗡嗡作响,让他受不了地扬声道,「我说了言,你能不能就歇会,一直这么拨着算盘,难不能拨出几千两银子来吗?你拨得我的头都疼了。」
「歇不得!」了言嘴里箮道,拨着算盘的手没有丝毫停顿,这笔帐他要是算不清楚,明年大家都要喝西北风了。
「怎么就歇不得了,就算王爷再娶一回要花银子,难不成咱们王府的库房里头真没半两银子了吗?」
这话说出去谁会相信呢?堂堂穆王竟然是个穷的!
莫说西北各省每年必须上缴的,就是皇上年年赏赐的应该也够王府几代人花不完。
「银子倒是有,可那也得咱们构得着啊!」手指拨弄个不停,了言一心二用的回道。
「这府里的银子老掌在老夫人的手里,出了那些月例银子,老夫人何曾拨过一分银两给爷了?」
其实了无原本也就天热烦躁,才会嘀咕一句,可听到了言的话后,这股烦闷不减反增。
他的爷啊……很穷、很穷!
说出去都没人能相信,堂堂一个王爷,竟然能穷到他家爷这分上,若不是爷早年有着先见之明,在外头打点了一些产业,只怕这几年会过得更加辛苦。
「这老夫人的心也真够黑的了,就算有心要让自己的嫡亲儿子坐上爷的王位,但像我们这些人家,哪有人会这么小里小气的在银钱上为难别人,偏就那位老夫人不但做了,还做得理直气壮,丝毫不怕人说闲话。」了无不说不气,愈说愈气,原本的咕哝变成了成串的抱怨。
这可把了言给逗笑了,他打趣地道:「老夫人克扣得理直气壮,说是府里生计艰难,若不将一两银子拆成十两银子用,到时哪来的银钱再给爷办喜事,所以她做的可是桩桩件件都是为了爷好。」
「我呸!这些话说给谁听谁都不信,以穆王府的家底,咱们爷就算再娶上十次媳妇,也花不到九牛一毛。」
「你不信又有什么打紧的,谁又在乎你信不信,只要一个不孝的大帽子盖下来,便连爷也要让上三分。」了言话落的同时,也终于算好了那堆积如山的帐。
好不容易让他找出了一部分的银钱可以购买江南的生丝,供京里的铺子使用,要是这回银子真的转不开,可得耽搁明年的生意了,真是这样的话以爷那种爆脾气绝对会将他的头给拧下来当球踢。
「你小子倒是瞧得上我,真觉得爷能娶十次?」低沉而温润的嗓音带着浓浓的不羁,手里甩着根镶着红宝石的皮鞭,脚下踏着一双皮靴子,楚元辰一边说,一边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眉若剑、眸若星,一张有棱有角的脸庞本该俊逸非常,可偏偏有一道疤斜斜地从他的左脸颊划过,生生地坏了那张俊脸,再加上他总是带着一抹似笑非笑、让人摸不着头绪的神情,让他看起来有些冷酷,不好亲近。
「爷!」了无和了言见楚元辰进来,初时一愣,既而有些紧张的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接着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显然已经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惩罚了。
「怎么,背后说爷的坏话时,一个比一个伶牙俐齿,现在装这什么样。」楚元辰没好气的给了两人一人一拳后,自顾自的往那张铺着黑灿灿皮毛的软榻躺了下去,完全一副没有骨头的模样,与方才那英挺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跷着脚,把玩着手里那根短鞭,再抬头,又见了无和了言还缩头缩脑的,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相对,心中一阵火气又忍不住窜了上来。「没瞧见外头热得能冒烟,爷的嗓子眼也干得冒火吗?」
跟着楚元辰唇的脚步进来花厅的是镇囯公府的三少爷蒋又连,他一看到了无和了言还愣愣地站在那里等领罚,忍不住提点了一声,「你们的机灵劲儿都上哪儿去了?你们要是再不去替他倒杯茶水来,真要等着他发落你们上校场吗?」
楚元辰素来脾气就不好,难得一次被冒犯了不发脾气,这等事简直就比天下红雨还难得,偏偏了无和了言竟然还傻愣着,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他们一脚给踹出去。
好在了无和了言虽然吓傻了,机灵劲儿还是残存一些,被这么一提醒,马上提脚一溜烟的跑了。
「你倒是好心」楚元辰斜斜地睨了蒋又连一眼,有些没好气地道。
蒋又连丝毫不在意,迳自找个了位置坐下,与楚元辰遥遥相对,有些玩味地说道:「倒没想到你这个王爷竟然还有听墙根的习惯。」
「兴之所至罢了。」
他上次回京述职时已经告诉过皇上,他已经成过亲,也有了一个女儿。
当时皇上龙眸一瞪,气呼呼地说道:「没有妻子算什么成家,就算嫡妻死了,也该续弦,毕竟你还没有嫡子。」
那时虽然他脸上一派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是他哪里不知道皇上在担心什么,皇上这是怕他没有子嗣,若是他有个什么万一,西北边塞要交给谁镇守?谁教他会打仗,才能让这位九五之尊又爱又恨,就算行事出格些,皇上也拿他没办法。
楚元辰是个聪明的,闻弦歌而知雅意,那时他就知道皇上这是准备赐婚了,他心思快速转着,表面上却气定神闲,反正以他的名声,愿意把嫡女嫁给他的高门大户也不多,再说了,娶妻不过是在王府里辟一个园子养着。
直到这回悄然进京,他才知道被指给他的姑娘是谁。
本以为是沐家在京中颇有才名的嫡岀姑娘沐婉娟,谁知道最后却偷龙转凤地成了听都没听过的沐修尘。
其实娶的是谁他倒也无所谓,反正只是供着,可听说皇上为此不满的叨念了几句,但因下旨赐婚说是沐家嫡女,说起来沐家也算不上抗旨,无法降罪。
想来那沐家是舍不得把才名在外的嫡女嫁给他这个声名狼藉的王爷,这官场上谁都知道沐家的心很大,时时刻刻都想着要重夺圣宠,靠着沐贵妃在宫里向皇上讨怜爱,好不容易养出了个好苗子,就想着把沐婉娟留到明年的选秀时能被指为大皇子妃,将来或许有机会执掌后宫。
所以皇上圣旨到了沐家,他们就不知打哪儿弄岀了一个嫡女,偏偏那名字也不是新添的,还是十几年前沐修尘刚出生时就添上的,这让皇上就算有一肚子气,也不知道怎么发了。
他不禁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沐家姑娘有些好奇,便趁着潜行进京,办完了该办的事儿,他一时兴起拉了蒋又连,两人左闪右躲,贼儿似的翻进了沐家后院,还真是不巧被他瞧见了那个指给他的沐修尘。
一样两个眼儿、一个鼻子,远远瞧着长相不俗、颇有姿色,身后只跟着一个傻里傻气的丫鬟,练功之人听力自然好,就算隔着一段距离,他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个姑娘压抑不住雀跃的语气说她乐意嫁给他。
那女人是个傻的吗?竟然乐意嫁给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人,是贪恋王爷的尊贵吗?
楚元辰很是不解,这让向来对女人没啥兴趣的他,竟起了在回西北之前再见她一面的想法。
「这还真是稀奇了,你竟会对女人觉得好奇,女人在你心中不都是个样吗?只怕你现在连头一回的妻子长得什么模样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旁人不凊楚,可他对楚元辰的脾性可是了解得很,因为楚元辰的继祖母是个没脸没皮的,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龌龊的手段都使得岀来,便是连楚元辰元配的亡故也有他继祖母的手笔,所以楚元辰对那些外表柔弱高雅,内心却黑暗无比的贵胄千金,着实没什么好感。
「不也听说你娘急着帮你相看媳妇儿,难道你就不好奇吗?」显然挺不满意蒋又连这般打趣自己,楚元辰一记眼刀飞过去,森冷地反问。
「自然是好奇的,可你与我不同,任何姑娘在你眼中不就跟青菜萝卜差不多,若非这样,怎么什么人往你院子塞姑娘,你都只当多添了颗石头?」
仿佛完全没有瞧见对面刀疤男的森冷眼神,蒋又连自顾自的说得极乐,然而楚元辰的下句话,简简单单便让他有了乐极生悲之感。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家妹子似乎再过几天便会行及笄礼,对吧?」楚元辰冷幽幽的说道,语气之中满满都是恶意。
蒋又连闻声大骇,脸色在短短的时间内变了又变。
早该知道楚元辰这个男人小气又爱记恨,他怎地就忘了自己每回惹了他的下场,还兀自说得开心呢?
「你、你……你可别把主意打到又玫的身上,要是我娘知道,她马上就能提刀砍了你。」蒋又连心惊肉跳的说道,就怕好友不按牌理出牌,对妹妹出手,若真是这样,他这辈子就不用回镇国公府去见他娘了。
「瞧你那点出息!」见自己只不过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吓得蒋又连魂飞魄散,楚元辰没好气地啐道。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娘那护犊子的模样,又玖可是我娘的心尖尖儿,在咱们家谁都不敢让她少一根头发,否则我娘立刻翻脸,你若是想动她的脑筋,没门!」
「谁不知道你家姑娘矜贵,我不过是想要借她的及笄之日,由她出面帮我邀请一个人。」
闻言,蒋又连那高悬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但好奇心被提了起来,一时忘了方才的惊吓又吊儿郎当地道:「哟,这么大费周章的是要请谁呢,莫非要请你未来的娘子?」
「正是。」楚元辰蓦地正襟危坐,回得一脸认真。
蒋又连惊得目瞪口呆,他发誓,他真的只是开玩笑,没想到楚元辰竟然就是这么个打算。
不过短短不到两个时辰,他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楚元辰。
打从认识元辰到现在,哪见过他想着哪位姑娘,就连那时他那短命的妻子呜呼哀哉的时候,他的脸色平静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可如今才远远的见了沐修尘一面,他又立刻想方设法的想见她第二面?
一见钟情这种事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也不可能发生在穆王的身上!
没理会蒋又连那见了鬼似的神情,决定离京前要再见沐修尘一面之后,楚元辰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往上弯,便是连他颊上的那道疤仿佛都柔和了不少,眸底的冰寒,好似也因此融化了。
由于是秘密潜入京城,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好在了无或了言都是能干的,在他进京前就以富商的身分买下这个庄子,让他不用别别扭扭的躲在京城。
要怎么样才能见到沐修尘这个问题,既然已经扔给了蒋又连,他便可以悠哉悠哉的去跑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