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三千里,这三千里的算法,是从京城算起。
冷冽的北风刮在脸上,冻得鼻子都快要掉下来一样,缩了缩肩膀,陈秋生不太习惯这里的天候。
犯下了大罪,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流放的路上,没想到,他最后竟安然的到达离家千里之外的西北。
「秋生!站在外头发什么呆啊?冷都冷死人了,快进来!」厚重的营账被掀开来,百夫长瞧着被冻得脸色发青的陈秋生,没好气地吼了一句。
「吴哥,我就瞧瞧这外头的天色而已。」前些日子才跟流窜的的鞑子交战过,陈秋生被判在此地服刑二十年,自然也是跟着上了战场。
「啧,有啥好看的,别瞧了,你这小身板当心给冻成冰棍!」吴海拉着陈秋生进来。
「秋生,我家寄信来了,你帮我瞧瞧说些什么,然后回封信吧。」和陈秋生同营的士兵揣着封信走过来,笑容有些腼腆。
陈秋生知道,他这笑是因为寄这封信来的,很有可能是他在家乡的妻子,伸手接过信封,撕开来,粗糙的纸上写着寥寥数语,简单地说明了家中人的情况。
「信上说了,家里一切都好,让你自己多保重,还有恭喜你,前阵子你不是放假回乡去了,你媳妇儿有了。」陈秋生将信收好递回去给他。
「好小子!你可真厉害啊!」几个同营的士兵一涌而上,拍肩槌背的,大伙脸上全都是祝福。
小伙子笑得开心,眼角都泛着激动的泪光,拿着信宝贝地护在胸前,同时不停地向战友们炫耀着。
除开他之外,还有不少人都拿着信过来等着让陈秋生念,好一会儿之后,才将这些信都念完了,大伙连忙把信收好,又拿出准备好的信纸递给陈秋生。
「秋生,谢谢你啊。」林二笑着看他,「咱们营里都不识字,还好你会念也会写,要不就得眼巴巴的等放假的时候去城里让那些书生写了。」每次写信回家就得花十文钱,这钱付得多心疼啊
「小事,来吧,趁着天还没黑,把信赶紧写写。」陈秋生笑了笑回道。
大伙很自觉地照着方才念信的顺序排队,百夫长吴海则站在最后面。
等到吴海的信写完以后,陈秋生正想把笔墨收拾起来,吴海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他,放到了桌上。
「秋生,这是你家里寄来的信,你来都快四个月了,家里的人应该担心坏了,给家人回封信吧。」吴海拍拍他的肩膀。
身为百夫长,吴海对手下每个兵的来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知道陈秋生是罪犯,看过了陈秋生的数据后,他对这青年深感同情。
为了报仇不顾一切,搞得自己本来的秀才功名也没了,还被判到西北戍边二十年,二十年啊……人生有多少个二十年?
二十出头的男人,却总是死气沉沉的,就像看破了一切一样,眉眼间总是有股悲伤,让他看了也揪心。
不过也不是没机会提早结束流放,若能立个功什么的,将功折罪,减个两、三次刑期,就能早点回去了。
陈秋生愣愣地看了桌上的信封,神情复杂又饱含着歉疚。
吴海在一边看了,暗暗地叹口气,拿着自己的信回到床位去了。
好一会儿之后,陈秋生才慢慢地撕开信封,摊开信纸,单薄泛黄的纸上,那眼熟的字迹让他眼眶一热,紧闭着眼微微颤抖,热泪忍不住落下。
纸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我们等你回来。
连端正都称不上的字迹,是他那放弃念书机会给他去上学堂的大哥写的,六个大字狠狠地格印在他的脑海里。
心里涨满酸涩痛楚,陈秋生将信纸紧紧抱在怀里,背影不停地颤动,这一刻,他后悔了,他不后悔报仇雪恨,只恨自己用了最拙劣的方法,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营账里,很多人都发现他的样子,大伙默默地降低了聊天的声音,也不凑上前去打扰他的思绪。
久久之后,陈秋生才擦掉脸上狼狈的泪痕,眉间的郁气散去不少,如死去湖水般的心里又生出了一股期盼。
他要回去,他还有家人在等他,他一定要活着回去!
摊开信纸,握着笔的手指紧缩了一下,深吸口气,泛黄的纸上落了浓厚的墨色,希望这封信,能将他平安的消息送回去给还在等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