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茜家原本的豆腐店如今成了一个南北杂货铺,里头摆满了四面八方来的东西,重要的是,价钱也不贵,一般人家都买得起,所以生意也好了起来。
一开始只有秦真一个人在忙,过没几天,秦嫂子来了就接过掌柜的活,秦真因为脸上有疤,怕吓着人,妻子接手后他就继续一个人忙着进出货。
因为铺子东西多,生意不错,一忙起来秦家夫妇就顾不上小孩,傅茜到过店里几次,见他们夫妻都忙,反正学堂她只负责上半天课,下午她都在家里,索性就把孩子给带到她家去了。
「嫂子,我把念恩带回来了。」傅茜笑盈盈地牵着小豆丁秦念恩走进铺子里。
秦念恩今年才四岁,四岁的孩子正是奶声奶气最好玩的时候,傅茜这些天带着他在家里玩,总是让她想起弟弟傅芃小时候乖巧的样子。
傅芃也很喜欢念恩,有种做了哥哥的感觉,他们都挺喜欢这孩子的。
一开始秦家夫妇还不好意思让她帮忙,只是眼见孩子去了几天,一些习惯慢慢都变好了,又知道傅茜带着孩子识字,对傅家更加感恩。
他们知道傅茜开了一个学堂,儿子如今变得更好都是因为傅茜教导有方,想着等以后儿子年岁到了可以入学,就去傅茜的学堂。
秦嫂子是个爽朗的年轻妇人,瞧着傅茜跟儿子进门,拨打算盘的手也停了,「哎,怎么麻烦你送念恩回来,以后我们自个去带就好了。」
「就几步路而已,嫂子怎么这么客气?」傅茜摸摸秦念恩的头顶,对他扬一下下巴,秦念恩就开心地扑向他娘了。
太阳已经渐渐落下,黄昏时候,店铺也要休息了,现在天黑得更早了,傅茜左右看了下,问道:「怎么不见秦大哥?」通常这时候秦大哥已经在帮忙收拾着铺子了。
秦嫂子把孩子抱到怀里才笑着回她,「他那些哥们送了批货来,都是漂亮的毛皮,他去处理顺道跟人说说话。」
这家货行可是靠着秦真那些散落在天南地北的同袍送的货撑起来的,不论是北边的皮毛还是南方的竹制品都是这么来的,还有些海外的稀罕物呢。
她本来想着丈夫要进城做生意,心里惴惴不安、七上八下,要是扔下了他们在山里的家,到了城里他们又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能做什么?
不过幸好,进了城她才知道,这间南北杂货铺其实是王绍跟几个同袍合作做生意的,就为了给他们这些退役的汉子一条活路,如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她心里也安心了。
傅茜瞧她已经在收拾东西了,看了下天色,「嫂子,这么早就休息了啊?」前些天她可是天都黑了才关店。
「嗯,你秦大哥说了,城里头最近不安宁,让我天黑前就把铺子关了回家,我想着也没啥生意,早点回去休息也好。」
因为那两件命案,众人发现先前海捕公文说的山匪似乎逃到扶安城附近,城里有些人心不稳。为了安全,不少店家都是天没黑就关门了,街上行人也少了很多,而且现在进出城都得出示相关文件,要不就会被扣到衙门里头调查。
「那我帮你收拾吧。」傅茜点点头。她后来才知道这间通杂货铺绍子哥也有分,连他仍在军中的同袍也有一分,像那些北方运来的毛皮,就是从绍子哥以前待的军营送来的。
秦嫂子点头说好,放下儿子跟傅茜开始把摆放在外面的东西给收进来,傅茜帮她一起把木柜子扛回铺子,一转身——吓!两人同时都吓了一跳。
店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着一个高壮的汉子,正好背着光,面容模糊看不清,吓了傅茜跟秦嫂子一跳。
那汉子动了动,走进店里头来,然后秦嫂子跟傅茜就松了口气,那汉子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双手在身前搓弄着,彷佛有些无措的模样。
「对不住,吓、吓着你们了,俺、俺想买豆腐,俺记得这有间豆腐店。」老实汉子讲话结结巴巴,好似对吓着她们一事非常愧疚。
「你说的豆腐店已经关了,现在改成南北杂货铺了。」傅茜回答道。
老实汉子愣了一下,「关、关了?俺以前吃过,可香了。」神情也有些失落。
有人这么惦记着她家的豆腐,傅茜心里头很是高兴,「对不住啊,我家的豆腐店收了,你可以到东街口附近,那也有一间豆腐店,做的也好吃极了。」
「人不就贪这一口,原来是你家的店啊,手艺这么好,真是可惜。」老实汉子摸摸头,笑得挺不好意思的。
傅茜笑一笑,「身子不好,磨不了豆腐了。」
「听说你是傅先生的闺女啊?俺家有个孩子也在县学念书,这不,明儿个放假,想着来城里接孩子顺便买口他爱吃的。」提到孩子,汉子笑得特别的开心。
「原来是我爹的学生。」傅茜点点头。
「这位客官,天色晚了,我们这店得收起来了,不好意思啊。」两人一来一往的问答秦嫂子也都听着,只不过后面汉子问得细了,于是眉头轻皱,笑笑地打断他们的对话。
「那不打扰了,俺走啦。」老实汉子笑笑地转身离开。
方才他挡在门口还有种压迫感,人一走,整个店里突然又变得宽敞了,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傅茜跟秦嫂子都没有放在心上,专心地把外头沉重的物件给搬进来。
秦念恩坐在柜台里头,拿着他娘的算盘拨弄着玩,两人时不时地看他一眼,逗得他呵呵地笑。
王绍跟秦真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她们两个搬东西搬得满头大汗,赶忙上前帮忙把东西收进店里头。
「怎么搬这些东西?也不怕伤到了腰。」王绍把东西放好了以后,转身对傅茜皱了下眉。
「这点东西不算什么,绍子哥怎么跟秦大哥走在一块了?」傅茜笑嘻嘻地问。王绍没好气地点了下她的头,「我同秦真一块去收货,当然一块回来。」这生意可是兄弟们的后路,这批毛皮货也大,他不去瞧瞧不行。
「嗯,绍子哥今晚就在我家吃吧。」家里今天还有些菜,请绍子哥吃饭也不寒酸。
「今天就不了,那些兄弟把货送来,得陪他们去吃顿好的,明儿个我再上门。」双手空空怎么好上门,今天送来的那批货有几张好皮子,明儿取了顺道送上门。
另一边,秦真也跟妻子说了,今晚要跟兄弟们去酒楼吃饭,待会儿顺路送他们娘俩回家去。因为傅茜家的店铺不够大,所以秦真他们在隔壁街上租了一个小院住。
几个人凑在店里聊天说笑,却不知街道转弯处有个人影缩在那里,竟是方才那位看上去十分憨厚老实的汉子。
他一双狭小的眼睛直盯着店铺,等到店门关了,人都走了以后,他才沉默地转身离开,顺着街道慢慢走到街尾,左拐右弯的走了好一会儿,经过县衙附近,顿了下脚步。
门口处聚集了不少官兵,除了衙门本身的衙役之外,还有好些个穿着轻甲的士兵,汉子眼神沉了沉,抬脚继续走,绕到县衙后面的街道,走到一间小屋前,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安静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声音道:「谁?」
「娘,是我,从外头回来了。」老实汉子回道。
门里一阵声响,一个斯文白净的男子从里头出来,瞧见他呵呵一笑,「大哥,你回来啦,快进去吧,娘都等急了。」两个人搭着肩一块进门。
一直到走进屋子里以后,两人搭着肩的手才缩回来,孙二将藏在腋下的刀收回去,白净的脸庞已经没有方才斯文秀气的笑容,换上的是一脸阴冷。
「忠子,你出去打听得怎样?」
「四个城门都封锁了,进出都要路引或身分文书,也驻扎了不少官兵。」忠子也就是老实汉子说道。
孙二脸色阴沉沉的,随手将几上的茶杯扫落在地,「他娘的!这些官兵下了决心要把咱们给逮住!」他心里庆幸,幸好忠子是扶安县的人,才能靠他的身分文书混进城里躲藏,只是来不及逃走,整座城就都封了起来。
「熬过这段时间就好。」忠子沉稳地回应,他不信扶安县县令能将城门给锁多久,扶安城是个商城,把城门锁久了,对百姓跟商队都会造成不小的麻烦。
孙二脸色很不好看,他已经被关在城里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还要再熬一个月?
「县里的典史换了人,听说以前在边关打过仗,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最好别轻举妄动。」忠子眼神闪了闪。
孙二烦躁地抓抓头发,一脚把地上的碎茶杯踢远,破碎的茶杯飞射出去,打到墙脚的一团物事上。
忠子的目光挪了过去,就见被绑在墙角的陈秋生满脸红肿瘀伤、生死不知地靠在墙壁上,他走上前去,一手伸到他鼻下,确认他还有呼吸后才松了口气。
「放心吧,他死不了,老子没那么快便宜他!这个叛徒!」孙二讽剌地扬起笑。没想到他也有看走眼的一天,这个在他眼底没用的书生,居然是害得他现在狼狈不堪的罪魁祸首。
「你别再对他动手,他也算是一个人质。」忠子早觉得陈秋生不对劲,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没抓到把柄,谁知寨子出事的原因就是他跟郑虎,没想到他们派去青山城的内奸郑虎居然跟书生是一伙的,把整个寨子都耍得团团转。
那天他抓到了机会试验他,故意放松警戒,果然书生就偷跑了,他偷偷跟在后面,看着他进了王家村的一个屋子里,他悄悄地靠在墙边偷听他们说话,确定书生跟这屋子的主人是兄弟!
断断续续的又听了一些,大约猜出来他们寨子会变成这样,应该都是书生,或者说陈秋生设计的,他想,胡子应该也是听从了陈秋生的挑拨,才会壮着胆子跟孙二要钱,要分道扬镰,让孙二一气之下杀了胡子,而孙二弃尸的地点也是听陈秋生建议的,这才会被人给发现。
忠子虽恨陈秋山,却又不得不帮他大概整治一下伤口,万一断了气,死在屋里就麻烦了,之前就是因为郑虎跟胡子的尸体才惹出事来。
「找到他家的人了吗?」孙二恨不得能扒他的筋、啃他的骨,就这么几顿不痛不痒的痛揍都是便宜了他。
忠子摇头,「都被官府带走了,不过我有打听到,这个新上任的典史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今天到街上晃了晃,无意间听到典史跟县学里的先生前一阵子结为亲家。
孙二眼睛一亮,「把人逮住了,到时候就不怕他不放我们走!」只要有机会逃进山里,那就是他跟忠子的天下!谁也抓不住他!
「街上太多人了,时常有巡逻的官兵,抓她有风险。」他今天也是凑巧碰上了傅家的女人,有机会他一定会想办法抓住她,但不是现在。
「他娘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办?」孙二眼底一片赤红,气急败坏地拍桌大吼。
「小声点!」忠子低喝一声,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就只能等了,跟这些官兵耗耐心。」他安抚地说道。
孙二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着陈秋生,最后也只能恨恨地把不满给忍下。他等!等赢了,再看看谁斗得过谁!
忠子看他冷静下来后,转身继续去处理陈秋生身上的伤口。
孙二却眼神阴暗地看着忠子的背影,他不甘心,他想要离开这座该死的城!只要离开这里就有活路了,他在外面藏了那么多的金银珠宝,换个地方、换个身分,他就能光明正大的过好日子,所以,他不能被困在这座城里,他要想办法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