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王嬷嬷端着一盆水进来,准备替陈紫萁净面。
「姑娘,您醒了。」王嬷嬷一脸激动,忙放下盆子,走上前,「昨儿张大夫便说姑娘今日会醒过来。对了,您可觉得身子有什么不适?要不要叫张大夫过来瞧瞧?」
陈紫萁在王嬷嬷的帮扶下坐了起来,「我这会儿除了觉得浑身有些无力外,倒没有其他不舒服。对了,兰草呢?可也醒过来了?」
「张大夫说兰草比姑娘吸入的毒烟多,加之身体底子没有姑娘好,可能要醒得晚些。」略微放下心来,她又问起另一件事,「那晚是你帮着银皓一起将父亲移走的吗?」
王嬷嬷摇了摇头,「那晚老爷睡下,姑娘离开不久,我就突然犯起困来,等到我醒来时,人已在船上了,随后张大夫只简单说了下突然离开的原因,详细情况说是等姑娘醒来再说。另外,说是为着老爷的身子考虑,也不知张大夫给老爷服了什么药,导致老爷一直昏睡着。」
「好,我明白了。」陈紫萁点点头,有些有气无力。
王嬷嬷瞧着她苍白的脸色,实在不放心,忙起身去请张天泽过来。
张天泽把了把脉,才道:「虽及时解了毒,但因这毒性太大,身子不免受到损伤。不过你不用担心,这几日你暂时服用我这秘制的补气养生丸,等到了杭州再给你开几服滋补的方子,不出几日就能让你恢复健康。」
「那就有劳张大夫了。」陈紫萁忙感谢道。
「应该的。既然你醒了,那我这就去唤醒陈老弟。」
张天泽站起身,瞧了眼站在旁边的银皓,便走了出去。
见银皓没有跟着张天泽一同离开,知道他必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而她正好想了解那晚的详情。
于是她朝王嬷嬷点点头,王嬷嬷会意,遂也跟着离开。
陈紫萁靠坐在床头,仰着头望着站在几步外的银皓,扯出一抹淡淡笑意。
「想必银公子是有话要与我细谈,只是我这会实在没有力气下得床来,所以能否请公子坐下来,不然我这脖子可受不住。」
银皓瞧着她惨白的脸色,心里很是愧疚,听到她这话,忙上前坐到刚才义父坐过的那张凳子上,结果坐下了才发觉离她实在太近,忙不着痕迹将凳子朝后推离了几步。
陈紫萁其实也被他吓了一跳,见他退开几分,这才暗呼一口气。
「实在抱歉,连累姑娘受伤。」虽然离了几步,但一抬眼,目光便直直与她那双清澈明亮的阵子对上,这令他莫名有些不自在。
「公子这话的意思是,那晚放火下毒的人本是冲着你来的?」难道是她猜错了不成?银皓略将目光偏离了几分,才道:「虽是冲着我而来,但,同时也是冲着姑娘。」
「是汪家对吗?」
银皓点了点头。
「汪家对我家下手的原因,我大概已经想明白了,只是我不解的是为何也对公子下手?是因为公子三番两次出手相助于我家,才招得汪家仇视?还是因为公子本就与汪家有着什么恩怨?」
「与相助姑娘无关,是我与汪家有着深仇大恨,但汪家暂时不知道此事,只当我是竞争对手。」银皓凝视着她,面带歉意,坦然道:「不过请陈姑娘放心,我虽是故意接近你家,但我的目的只是想让你家看清汪家的真面目后,不再供应草药给汪家。其次,将来若陈姑娘愿意供应草药给我,我自是感激不尽。至于要如何对付汪家,请陈姑娘不用担心,我从没打算要你家与我联手。」
听着他的话,她心底的确有那么一瞬间担心他会不会拿这几次的救命之恩,来要求自家与他一起联手对付汪家。
「公子放心,汪家图谋我家药田,三番两次置我父亲于死地,若不是多亏公子一再出手相救,只怕我与父亲早已丧命,所以就算公子不提出这要求,我家也绝不会再供应药材给汪家。至于银公子到时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写张单子来就是。」
「多谢陈姑娘大量,不计较我欺瞒之事。在此我也向姑娘郑重保证,到时汪家若因你家断药一事而找你家麻烦,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那我在此先谢过银公子。」陈紫萁忙感激道。
「陈姑娘客气。若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好,公子慢走。」
银皓刚离开,王嬷嬷就进来了,说陈世忠已经清醒过来,由张天泽在旁陪着。
陈紫萁虽想立即去见父亲,但身子实在有些无力,决定先休息会儿,晚点再去见父亲。
简单用过午饭,在王嬷嬷的搀扶下,陈紫萁来到隔壁船舱。
陈世忠已从张天泽口中得知了那晚发生的事,此时又听女儿说起自己亲眼瞧见汪东阳与那晚劫持她的水匪在一起,进而猜出他中毒的真正原因,以及银皓接近他们的真实目的。
他听得心惊胆颤,后怕不已,沉默半晌,才叹道:「与汪建业相交的这些年,其实我一直小心翼翼,就怕他对咱们家的药田起歹心,不想他还真起了这份心思。这次若不是正好银公子冲着汪家而去,引着咱们上京,只怕我真就这么糊里糊涂被他给毒死了。」
突然想到自他病后,汪家每回来探病,总在他面前提出结亲的意思,后来他见自己的病越来越重,也曾动摇过,「幸亏当时你坚持不肯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陈紫萁拒绝汪家的提亲,一是因为她真不愿意嫁进汪家,在外人看来她与汪东阳算是青梅竹马,而且汪东阳性子温和有礼,全然不似他父亲那般心狠手辣,且人才出众。但这样优秀的男子,她却始终动心不起来,只把他当大哥哥般看待。
二是她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父亲真就此病故,那她得替父亲撑起家业,照顾母亲和小弟,直到弟弟长大成人后,她才考虑嫁人。
顿了下,他又说道:「萁儿,你做得对,就算咱们不计较汪家的算计,但也绝不能再为他家供应药材,至于银公子所求,就是要咱们白送也心甘情愿。」
陈紫萁点点头,安慰道:「事已至此,爹也别太担心了,至于银公子,虽然不知道他与汪家到底有何恩怨,但通过这几次他从汪家手中将咱们顺利救下,显然绝非等闲之辈,再加上他也言明并不需要咱们相助,那咱们就先静观其变。」
「嗯,暂时也只能如此了,不过我眼下最担心你娘和斌儿的安危。」
「爹不用担心,银公子说已将郑峰留在京城暗中监视着汪东阳,在咱们到达杭州之前,汪建业是收不到关于京城的任何消息。」
闻言,陈世忠不禁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傍晚左右,兰草也清醒了过来,陈紫萁忙赶过来探望。
兰草本就胆子小,这回又差点丧命,一瞧见陈紫萁,当即拉着她的手哇哇哭了起来,由着陈紫萁哄了好半晌,她才平复下来,连忙追问道:「到底是谁,又是放火又是下毒地害咱们?」
陈紫萁想着她迟早会知道,也就不瞒她。
「汪家?」没想兰草只震惊了短短一瞬,便一脸了然道:「姑娘,您这回该相信我的话了吧?其实汪东阳跟他父亲一样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只不过他隐藏得深些。」
陈紫萁听她这话,不禁想起上次她警告自己的话,「兰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兰草点了点头,一脸愤恨道:「大概是两年前,有一次我去城外的药田探望娘时,无意中听到我娘与嫂子闲聊,说汪东阳与从小侍候他的一名丫鬟有染,还让那丫鬟怀上了孩子,
他父亲汪建业得知后,立即请大夫开了药将孩子打掉,并将那丫鬟发卖。据说汪东阳得知后,压根没为那丫鬟求半句情,任由他父亲发落。」
她顿了顿才又说道:「我听完这事后,本想立即回来告诉姑娘,可我娘一个劲劝我不要,说大户人家的公子都会犯这样的错。而汪家既已将人悄悄处理掉了,也算是给姑娘留了体面,所以叫我不要告诉姑娘。」
陈紫萁怔了怔,心里虽有些吃惊,但想到汪东阳毕竟比自己长六岁,其他男子在他这个年纪大都娶妻生子了,而他为了打动她,一再在她面前表白说自己此生只喜欢她一个人,也算十分能忍。
见陈紫萁怔怔出神,兰草不由担心道:「姑娘可是觉得难过?」
「这倒没有,不过是替那丫鬟感到可怜。只是我虽不完全了解汪东阳,却觉得他不会真的这般绝情,就算不在意那丫鬟,多少也会在乎她肚子里的亲生骨肉。」
兰草冷哼道:「姑娘不必为那丫鬟可怜,她如今正好好的住在梧桐巷子里,带着孩子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姑娘猜对了,那汪东阳还算有点良心,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那丫鬟和孩子救了下来,并将她藏在梧桐巷子里。」
「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有一次我瞧见汪东阳的小厮在一家布庄买了好几匹绸缎以及女人和孩子用的物品,朝梧桐巷走去,我一时好奇便悄悄跟了过去,然后就发现了这事,只是没想到离开时,居然与汪东阳撞个正着。」
「什么,竟被他发现?他没对你做什么吧?」陈紫萁忙紧张追问道。
兰草呼了口气,咬牙道:「没有,他先是利诱我说,只要我不将此事告诉姑娘,等将来他娶了姑娘过门,就抬我当姨娘,我当即拒绝了。于是他又威胁我,说我敢将此事向外透露半个字,就会要了我全家人的性命,我……我当时真被他给吓住了,所以回来后真没敢告诉姑娘……」
「所以从那以后,你就变着法子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借此提醒我小心他?」
兰草郁闷地点了点头,「汪建业的为人杭州城谁人不知,所以我真怕汪东阳会对我家人不利——」
「唉,摊上我这么个笨主子,也真是辛苦你了。」陈紫萁打断她的话,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姑娘快别这么说,是我胆子小……」
「这事不怪你,是我自己太笨,竟没察觉出你话中的暗示我,我也会跟你一样为了保护家人,选择不说。」
「多谢姑娘体谅。」兰草红着眼眶,回握着她的手。
而且你做得对,若换成是船只日夜不停地朝杭州驶去,因此比去时缩短了整整一半的时间。
第四日傍晚时分,正在屋中做绣活的许氏见到管家急匆匆地跑进来说老爷和姑娘回来了,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慌忙丢下绣品,走出屋子,就瞧见女儿搀扶着丈夫朝自己走来。「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风疾真让那张神医给彻底治好了?」为了不让许氏担心,陈紫萁前几日写信回家时并没有提及父亲中毒一事。
陈世忠瞧着妻子激动且憔悴的面容,心疼地点点头,「张大夫真不愧是神医,将我的风疾治好了。」
「真是菩萨保佑啊!明儿我就上灵隐寺烧香还愿……」许氏闻言双手合十,忙朝灵隐寺的方向拜了拜。
「斌儿呢?」
「刚放学回来,这会儿正在书房看书呢!」许氏以为丈夫是思念儿子,忙吩咐管家去书房叫儿子。
「在家就好。」
许氏听到这话不禁一怔,见丈夫和女儿脸上虽挂着笑,但眉目间却都带着几分沉重,于是紧张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陈世忠点点头,「咱们进屋再说。」
「对了,一听说你们半道遭遇水匪打劫,东阳就立即赶去京城探望你们,他可是跟你们一起回来了?」
陈世忠与陈紫萁闻言脸色倶是一沉。
许氏觉得更加奇怪,「怎么了?难道你们没见着他?还是有什么……」
许氏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儿子欢快喊道——
「爹、姊姊,你们终于回来啦!」
陈斌朝他们跑来,到得跟前,扬起头,一脸认真地上下打量着父亲,然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问道:「爹爹,您的病真的给那张神医治好了吗?以后不会再犯了吧?」
陈斌虽然才十岁左右,但从小身子好,又好动,瞧着比一般十岁孩童要高出许多,一身青布绸衫,眉目清秀俊朗。
陈世忠瞧着儿子一脸担忧的样子,心里感慨万千,忙蹲下身,一把搂住儿子的小身子,「爹的病真的被治好了,以后也不会再犯,等到爹爹彻底养好身子,就陪你上山抓野兔去。」
「真的?那太好了。」一向身强体健的父亲突然间就病倒了,当时真是把他给吓坏了。
「斌儿,快放开你爹,外面风大,咱们到屋里去聊。」许氏上前将儿子拉开,扶着丈夫进到大厅上首坐下。
「爹爹,听说东阳哥哥去京城探望你,这次也回来了吗?」陈斌不肯到旁边坐,紧贴着站在父亲旁边。
陈世忠端着茶碗的手突然一顿,慈爱地看着儿子,「嗯,来探望过我几回。」在回来的路上,他与女儿商量决定暂时不将汪家的事告诉妻儿,免得他们跟着担忧,可此时见妻子和儿子先后提起汪东阳,心里不禁犹豫起来。
这些年来,汪东阳是他们家中常客,也算是儿子的启蒙老师,儿子对他很是尊敬、喜爱。
「爹,斌儿虽只有十岁,但也懂得是非黑白,咱们还是不要瞒他,早些告诉他为好。」陈紫萁想了想,朝父亲开口道。
陈世忠点了点头,随即将他们半道遇劫以及在京城的遭遇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
许氏与陈斌听了之后,都被震惊得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陈紫萁理解娘听到这消息会有多震惊,这些年娘见汪东阳对她温柔体贴,而汪家又有意与她家结亲,虽然汪建业为人霸道心狠,但汪东阳的性子却不随他,温文随和,每次来她家做客,对娘和小弟都非常亲切有礼,所以娘心里早将他当成半个女婿看待,上回父亲病重,汪家提出结亲,被她拒绝了,娘还在旁边劝说了半天。
许氏回想这些年来汪东阳对自家女儿处处温柔体贴,原来竟是冲着自家药田而来,只觉心惊胆颤,又想到上回若不是女儿拒绝汪家提亲,只怕后果不堪设想,真是越想越觉得后怕。
她瞧着丈夫和女儿好端端坐在这里,惊慌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但脸色仍然惨白,颤抖着嘴唇,艰难启口道:「那咱们以后与汪家该如何……」
「咱们与汪家从今以后恩断义绝,再不往来。」
「如此一来,今后咱们的草药该怎么办?」许氏满脸着急问道。
「我已答应供应草药给银公子,娘不必担心。」
「可是汪建业手中还握着太医院供药之权,到时咱们家不再提供草药给他,他岂不正好借着此事为难咱们家?」
「如今距离采收今秋草药还有三个月,只希望银公子能在此期间将汪家击败。」
这才是她答应供应草药给他的最大原因,并非只是为了报恩。
她不追究汪家谋害父亲一事,不是她不想追究,而是汪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让人惧怕,她不能拿整个陈家跟汪家硬拼。
不过,她答应提供药材给银皓,只怕在汪家看来,是她家与银皓联手来对付他。但就算如此,她还是决定为银皓供药。
「那银公子真有这么厉害?」许氏忐忑问道。
陈紫萁点了点头,她并不是为安母亲的心才如此肯定,而是从这两次劫难中,看出他的实力与汪家不相上下。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娘和弟弟近来没什么事,还是少出门。」
许氏应下,瞧儿子握着拳头,一脸气愤不平,忙道:「斌儿,以后见着汪东阳……」
「娘,我知道怎么做。」说完,他便跑了出去。
陈紫萁见状追了出去,见他朝着书房跑去,忙跟了过去,等走到房间,便见他将以往汪东阳送给他的书籍和笔墨翻了出来。
他一边收拾着,一边抬手抹着眼睛,「我要将这些东西通通还给他。」
「好,等他回来,到时我陪你一起。」瞧着弟弟红通通的眼睛,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陈斌闷闷地点了点头,「姊姊也别伤心,以后一定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
「嗯。」说实话,在看清汪东阳的真面目时,她心里除了深深的震惊外,倒没有觉得有多伤心。
想必是因为不曾动情,所以才不觉得失望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