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既难熬又不好过,短短的十天,却像是过了一整年,
“贝勒爷,这是刚刚有人送来的。”
总管来到书房,将一封信交给伊尔猛罕,见主子俊脸微变,还真担心在这个节骨眼又出事。
“不可能……”他再一次看著信上的内容,安在穆都哩府上的眼线被识破身分,当场处死。
怎么可能被发现?他怀疑是否出了内奸,但谁会是内奸?
他从桌案后头绕出来,拢著眉头来回踱步著。
思前想后,设想著种种原因,伊尔猛罕身躯一震,不愿这么去想,但若真是她,他会亲手杀了她。
“扎安,这些日子庆亲王府有派人来府里找过雪姨娘吗?”想起那天夜里,他曾经跟她透露了在穆都哩府里安了眼线的事,而庆亲王和穆都哩又是一丘之貉,时时互通有无,他不得不这么怀疑。
总管仔细回想。“回贝勒爷,是有派人来过,说是奉了庆亲王府侧福晋之命来见雪姨娘的——”
不待他说完,伊尔猛罕已经冲出书房。
真的是她?
砰地一声,拍开房门,脸色阴沈地跨进寝房,只见芮雪低垂螓首,就著微弱的烛火缝衣,神情平静,除了脸色苍白消瘦了些之外,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这让他不禁气恼、愤慨。
“贝勒爷?”她停下手上的动作,讶然地望著怒气冲冲的他。
已经有几天没见到他了?如今他终于来了,是已经想好要怎么处置她了?那也不打紧,这会儿先好好的看看他,看个过瘾。
“你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惩罚你、折磨你吗?”伊尔猛罕怒极反笑,笑声讥讽又自我嫌恶。“看你这会儿过得悠闲舒服,不但有得吃还有得睡,只有像我这样的傻子才会把自己搞得一团乱!”
芮雪搁下针线,来到他的跟前,淡淡地笑了。“因为我一直在等,等贝勒爷亲手砍下我的脑袋,能死在贝勒爷手中,让贝勒爷不再这么痛苦,就是我最开心的事了……贝勒爷要动手了吗?”
“够了!我不是专程来听你说这些为我著想的好听话。”他冷冷地嗤哼,不会再信她说的任何一个字。“你说的、还有表现出来的,全都是虚情假意,图的不就是荣华富贵。”
她打破不了他主观的想法,那已经根深柢固,谁说都没用了,也无力解释,只剩下深沉的悲苦。
“无话可说了吧?”伊尔猛罕冷嗤。“我再问你,那女人是不是曾经派人来府里找过你?”
“贝勒爷指的是侧福晋吗?”
他脸色一沉。“除了她还有谁?”
“有,侧福晋曾经派了个婢女来到府里,说是想问问我过得如何,贝勒爷待我好不好。”她毫无隐瞒。
伊尔猛罕磨著牙。“那么你是不是都告诉她了,说我在穆都哩府里安了眼线的事?所以他们才能把他找出来?”
“我没有!”芮雪悚然一惊,坚决否认。“我可以对天发誓,这种事我又怎么可能会跟任何人说,我唯一对贝勒爷说过的谎话,就只有是庆亲王的亲生女儿这件事,其他的我就是死也不会认。”
“说得好听,我又怎么会知道你欺骗过我一次,会不会又有第二次、第三次,你要我怎么相信?”他冷笑。“要是让我查出来确实是你泄漏出去的,我会亲手杀了你。”
芮雪鼻头酸涩。“贝勒爷若是要以这个理由杀我,我就是死也不会甘心,你可以不信,但我绝不会背叛你。”
“你到现在还想狡赖?”伊尔猛罕说得咬牙切齿。
她悲伤地瞅著他,这样的结果也是当初自己没有预期到的。“不管我怎么发誓,贝勒爷都不会信的是吗?那么现在就杀了我吧……”
“别以为我不敢!”他一把握住纤腕,却见芮雪全然无惧地迎视自己,那清澈的眼瞳让他见著她内心最深的无奈和爱意。
不!一定是他看错了!她敢做就要敢当,别怪他无情。“我现在连看都不想看到你。”说完便甩开她的手腕,拂袖而去。
房门再度砰地关上,震出了芮雪的泪水。
“贝勒爷又怎么会知道我不痛苦?”她的痛、她的苦是说不出来的,那足以毁灭一个人的心智。
伊尔猛罕迈著大步,离开她居住的院落,回到书房,却无法消除内心的挫折和悲愤,只能用力握紧拳头,槌向梁柱泄忿。
“啊……”他嘶吼著,仿彿不这么做,就会疯掉了。
总管见主子指节都渗出血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劝阻。“贝……贝勒爷……”
“我该怎么处置她?”伊尔猛罕颓然坐倒在地,大声狂笑。“恨她不够……杀她……我又下不了手……我根本是个懦夫……哈哈……我是个懦夫……”
见主子这副模样,总管也跟著流下老泪。但也只能在旁边陪著,等著主子发泄完情绪。
好半晌,伊尔猛罕总算冷静下来了,不过却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廊下,不知道在想此什么。
总管取了披风过来,深怕主子著凉了。“外头天冷,贝勒爷还是到屋里吧……”
“冷一点才能让脑子清醒,才能好好地想一想。”伊尔猛罕两手背在身后,像座雕像似的站得直挺挺的。“你去忙你的事。”
“嗻。”总管叹了口气。
就这样,伊尔猛罕在廊下站了一个多时辰,心里想著既然无法将芮雪送走,又无法改变她是庆亲王的亲生女儿,那么……就让她拥有想要的东西,当上福晋,但除了这个,她将什么也得不到,让她永远寂寞清冷地困在这个身分里。
于是,翌日起,被软禁在寝房里的芮雪,可以听到外头忙碌的声音,连这个偏院都能感觉到外头的躁动,可见非比寻常,偏偏她没人可以问,也没人愿意回答。
芮雪不在乎会不会一辈子被关在这儿,只是担心多拖一天,伊尔猛罕就多痛苦一天,可是这结该怎么解呢?
除非她死了?
但是她做不来自我了断的事,没办法这么轻贱生命,因为自己的命是死去的额娘用多少眼泪换来的,临死前还哭著要她不管多苦都得活下去,所以要她自尽是不可能的,只能无奈地这么耗著,看谁先崩溃。
直到第五天,一大清早,几个婢女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把她叫醒,然后开始帮芮雪梳妆打扮。
“这是做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婢女们连回都不回一句,只顾著帮她梳头、抹上胭脂水粉,不由得惊疑不定,索性推开她们。
“你们不说就出去!”
终于,其中一个婢女开口了。“今儿个可是贝勒爷的大喜之日,雪姨娘就要成为福晋,这可是别人求不来的福气,好了,再晚可会误了时辰。”
她怔了又怔。“什么福晋?我不明白……”
“能从小妾的身分一下子跳到福晋,成了当家主母,可是咱们连作梦都不敢梦的,你还要问什么?”另一个婢女态度不好地回道。
原先的婢女连忙制止她乱说。“别用这种口气,小心让贝勒爷听到了。”主子在想什么不是她们能够理解的。
“总管在吗?能不能请他过来一趟?”芮雪还是想先弄清楚。
“……好吧。”那名婢女只得去把总管请来,不然拖下去挨骂的会是她们。
总管进门就先斥责一番。“怎么还没帮雪姨娘梳妆?”
“是我不让她们弄的,为什么贝勒爷突然说要迎娶我为福晋?”她困惑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说真的,总管自己也不是很了解个中原因,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多半是贝勒爷想通,知道这种事不能怪雪姨娘,想要补偿。”
“有这个可能吗?”芮雪不认为会这么简单。
“无论原因是什么,这会儿是贝勒爷亲口说的,就别想那么多了。”他马上让婢女快点帮她打扮。
她困惑地由著婢女梳头,然后换上大红袍,不过这次的身分是福晋,身上穿戴的自然大不相同,尊荣贵气许多。
因为就在府里,所以没有花轿,加上张罗的时间不够,只请来一位住在京城里的家族长辈主婚,还有三位贝勒爷带来皇上赏赐的贺礼,贺客并不多,不过有眼睛的都能察觉到,这场仪式不见欢乐庆贺的气氛,甚至是仓促潦草。
***
芮雪坐在炕上,头上覆著红巾,知道所有的疑问得等到伊尔猛罕进房才会得到解答,她只能耐著性子等著。而这一等几乎等到了半夜,身边没有半个伺候的婢女,只有一室的冷清和被遗忘的凄凉。
当开门声响起,接著是脚步声进来,她认出是谁的……
下一秒,红巾被粗鲁地扯下,这个动作让芮雪的心都凉了。
“你已经得到你要的荣华富贵,也该满意了吧?”他嘲讽。
这般冷漠无情的话语,听在她耳里,让仅剩的一丝希望都破灭了。
她仰起螓首觑向矗立在眼前的男人,他早就换下新郎袍,不只没有当新郎倌的喜悦,脸上只有恨意和嘲弄。
“贝勒爷说是就是。”芮雪苦涩地笑说。
闻言,伊尔猛罕抽紧下颚,气她没有该有的反应。“你这辈子就守著这个位子,可是除了这个位子,你什么也得不到。”
“贝勒爷的意思是不再有宠爱,也没有疼惜,更没有爱?”她懂了,这就是他的报复。“贝勒爷之所以会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既舍不下我,又无法原谅我的欺瞒,所以才想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怎么?你觉得太委屈了?”伊尔猛罕心里气恨著她总能看穿他的想法。
“不,只要还能待在贝勒爷身边,就觉得开心快活,什么方式都没关系。”芮雪打从心底真诚地说。
他深吸了口气,面对这样的表情,要保持心中的恨意是多么困难,为什么她总是可以轻易的摧毁自己的意志?为什么错的好像变成他了?
“你以为再说这些话可以让我心软?我已经认清你,不会再上当了。”说完,伊尔猛罕转身要步出新房。
“贝勒爷要上哪儿去?”芮雪不解地叫住他。
“你以为我还会再跟你同床而眠吗?我现在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更别说抱你了。”他决绝地说完便走了。
听到外头传来门关上的声音,她僵在原地好久,才白著小脸拿下凤冠,脱下红袍,即便泪水盈眶,就是不让它落下来。
“只要能待在贝勒爷身边……总会……总会等到他相信我的那一天……只要诚心诚意的……他最后会谅解的……不能哭……要笑……这样的结果……比想像中的好太多了……所以该笑才是……”
她用手背抹去眼眶内的泪水,想著从小到大,什么苦没吃过,于是打起精神,想著明天开始,至少要先尽好自己身为福晋该做的本分,只要不放弃,一定还有希望,总有一天会再赢得他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