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儿!”
顾砚旋痛苦地叫着牡丹奴的名字从恶梦中惊醒,满脸虚汗,面色煞白。
他头疼地揉着太阳穴,缓缓地起身,背倚在床靠上,目光涣散地望向床内侧,那是牡丹奴专属的位置,已经空了许久。
曾经的耳鬓厮磨,曾经的缝绵,曾经的互相取暖……如梦似幻的,都变成不真实的回忆了。
顾砚旋的手,抚过冰冷的被面。
此生,他再也无法拥着牡丹入梦,只有无边的寂寞和冷静与他共枕了。
在他的心晃晃荡荡找不到倚赖间,牡丹奴离开他一年多了,那时盛开的牡丹,因为主人的离去,“年再开始,黯淡许多。”
这漫长的一年,离开人前的他,总是浑浑噩噩,几乎每夜都做着同样的的梦,梦到牡丹奴救他惨死的模样,让他不得好眠。
梦中,牡丹奴鲜血淋淋地躺在他怀中,还要耗尽最后一丝气息笑着跟他说对不起,她要离开她了,无法再陪他。
时间仿佛停止,冻僵他的四肢和神经,让他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呼吸消失,尸体渐渐地冰冷。
她如同凋敞的牡丹花,从枝头坠落,惨烈而决绝,没有任何转圈余地,空留下丢魂的他,至今都无法接受她就那样离他远去,从此天人永隔,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温暖。
那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早就知道他无法承受牡丹奴出任何的闪失,所以看到牡丹奴为他豁出性命,他恐惧得回不过神来。
是他害死了牡丹奴,她那么信任他,结果,他根本无法保护她,还要靠她的牺牲才能苟活于世。
自责和悔恨,化作千万只蚂蚁,啃噬着他的神经和心。
他并非外人眼中精明厉害长袖善舞,仿佛什么问题都难不倒的顾砚旋,背负着沉重的宿命,让习惯伪装的他无法肆意妄为,更无法发泄堵在胸口的抑郁之气……
那时有牡丹奴,现在没有了,让他更加茫然。
他很难受,他很痛苦……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谁能够代替牡丹奴安慰他……
顾砚旋拉出颈项下挂着的玉块坠子,玉块上有一丝丝绋红的沁色,那是牡丹奴的血沁入玉中而留下的痕迹,也是她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
“奴儿,你答应要陪我一辈子的,怎么可以这样丢下我走了呢?”
顾砚旋失魂落魄地对着玉块坠子喃喃自语,失去牡丹奴已让他心神俱裂,如今的顾砚旋不过是具强颜欢笑的行尸走肉,只能靠着回忆和恶梦中的牡丹奴过活了。
“奴儿,我想你,好想好想你……”
眼泪涌出眼眶,不会有人再看到他哭泣,也不会有人再递手帕给他,更不会有人给他拥抱,将他当孩子宠爱,唯恐他受欺负……
子夜的月光,被厚厚的云层蒙蔽,压抑而沉闷,就像夜夜恶梦无眠的顾砚旋。
清明时节,细雨霏霏。
郝魏紫摘了枝“丹凤白”牡丹,独自离开平阳侯府,来到临玡城南的报恩寺。
顾砚旋曾经告诉牡丹奴,鉴于顾家世代隐形孪生子,死后不可能入顾家祠堂,大多将灵位供奉在报恩寺,让他们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郝魏紫想牡丹奴的灵位应该也在报恩寺。
果不其然,在报恩寺专门供奉灵位的佛塔中,郝魏紫找到了牡丹奴的灵牌,灵牌上面的字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妻牡丹奴之灵位。
夫顾砚旋立。
她一直相信顾砚旋,他并非不给她名分,只是碍于父母无法做主,但在他心中,她就是他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郝魏紫将“丹凤白”放在牡丹奴灵牌前,伸手轻轻地抚摸灵牌,灵牌擦拭得光亮如新,不染一丝尘埃,被照顾得很好,大概常常有人来看牡丹奴。
郝魏紫知道唯一会来看牡丹奴的就是顾砚旋,她今日是第一次来,来看她自己。
她死了。
她又还活了。
老天爷这玩笑开得真大,大得让她不知所措。
那时,牡丹奴奋不顾身为顾砚旋挡箭,被冷箭穿心而死,死在顾砚旋的怀中。
她以为她死了。永远离开了她的少爷,再也不能给他拥抱,让失控的他发泄哭泣。
她死了,以后谁来替她安慰难过的顾砚旋呢?
她真的不想死,就算死了,她的魂魄也想守着顾砚旋……这是她死后最强烈的执念,或许就是这执念让她无法进入轮回吧?
很久之后,她发现她并没有真正死去,不是投胎,而是魂魄附身到他人身上,因此她还保留着牡丹奴的记忆,清楚地记得她和顾砚旋之间的点点滴滴。
她想去找顾砚旋,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体完全不听她使唤,只听到身边有人一直在叫她——
小姐,吃药了。
那是恍恍惚惚的她听到最多的话,她的牡丹奴之魂寄生在某位病怏怏的小姐身上,小姐肩不能扛手不提连气都呼不顺,常年卧病在床,沉睡比清醒的时间长,直到去年,在满园的牡丹花中,小姐突然变得神情气爽之时,她才知道她的寄主是谁——牡丹家传说中国色天香但外人几乎难以窥其人的大小姐郝魏紫。
牡丹世家郝家,曾是牡丹奴憧憬的地方,她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来到这个牡丹花开时明媚蓬勃,平日却阴森鬼魅的地方,寄生到半死不活的郝魏紫身上。
后来,不知为何真正的郝魏紫跟她做交换,说可以暂时将身体交给她支配,也可以一辈子让她的魂魄寄生,但她必须以最快的办法,嫁人,离开郝家。
她太想再见顾砚旋了,于是答应了郝魏紫,郝魏紫的魂魄进入休眠状态,她成了郝魏紫。
郝魏紫的父母见她不再终日昏睡,身体突然变好,为了攀上平阳侯府,将她嫁给了平阳侯世子宫之瑾。
结果,她成了宫之瑾的满园chun se之一,然后悲哀地发现,即使她支配了郝魏紫的身体,但却无法再以牡丹奴的身份见顾砚旋。
顾砚旋喜欢牡丹奴,牡丹奴在他怀中断气,他怎么可能相信郝魏紫就是牡丹奴呢?
“牡丹奴呀牡丹奴,你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生还是死呢?”
郝魏紫摸着自己的牌位苦笑,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状况,又成了宫之瑾的妻子,怎么可能跟顾砚旋再续前缘呢?
何况,她只是暂时寄生在郝魏紫身上的魂魄而已,什么都做不了主,能够再见到顾砚旋,已经是老天爷的格外开恩了,她还能期待什么?
只是在结海楼见到顾砚旋,看着隐忍悲伤的他,看着他承受失去牡丹奴的痛苦,还要若无其事“招财进宝”,令她好心疼。
没有了牡丹奴,谁来逗她的少爷开心呢?
忽然,佛塔外传来脚步声,稳健而沉重,莫名的熟悉感,令郝魏紫不由地心跳加快。
是顾砚旋来看牡丹奴吗?
思及此,郝魏紫大惊,忙不迭地掀起供桌垂地的布幔,躲到供桌下,不敢让人知道她来这里看牡丹奴。
如果来人是顾砚旋,她更不敢与他相见。
郝魏紫不认识顾砚旋,也不认识牡丹奴,她不该出现在这儿的。
怎么会有朵白牡丹?
顾砚旋诧异地看着牡丹奴灵牌前出现的一朵白牡丹,黄花蕊白花瓣,他记得牡丹奴以前跟他说过,这个品种的牡丹叫“丹凤白”,清新脱俗,犹如仙女下凡,是他从朋友家中带回的牡丹子株,她将它养在牡丹园中,长得非常好。
是谁带牡丹来看牡丹奴了?
顾砚旋狐疑地环视四周,空荡荡的佛塔,只有一座座灵牌和他,别无他人。
究竟谁来过呢?
他将牡丹奴的灵位供奉在此,连牡丹奴的父母都不知道,因为牡丹奴救主有功得到厚葬的墓另有所在,其他人真要拜祭牡丹奴只会去墓地。
再者,顾家隐形孪生子灵位供奉在报恩寺,这事只告知顾家继承人,是代代传人的隐秘,不会有人来祭拜……
所以这朵“丹凤白”或许只是报恩寺负责佛塔的师父放的,毕竟师父知道他会带牡丹花来此看人的。
顾砚旋以此说服自己。
“奴儿,这是你亲手养的牡丹,今年也开花了,可惜到了清明都慢慢凋谢。今日,我给你带了朵‘垂头蓝’过来,这朵牡丹真像奴儿穿蓝裙的模样。”
顾砚旋将“垂头蓝”放在牡丹奴的灵牌前,然后盘腿坐在供桌前的蒲团上,凝视着牡丹奴,神情肃穆而悲伤,强压住胸口翻腾的疼痛,努力以往日面对牡丹奴的口气说着话。
“奴儿,我现在还是常常梦到你,有时觉得我真的只是做了个恶梦,奴儿并没有死,一直等着我……我真是个不肯接受现实的笨蛋吧?”
“奴儿是我亲手埋葬的,我怎么还在做梦幻想呢?奴儿,这样的少爷很没用,对不对?”
“是啊,奴儿第一次见我就看到我哭,就知道我很没用吧?奴儿说我会保护你,当时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反而让奴儿来保护。太没用的少爷,只会在奴儿面前撒娇,只会想着让奴儿疼爱,明明是个大男人,可一直依靠着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