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动作这样亲密了,她也不矫情,同样把头凑到他颈边闻了闻,然后皱皱鼻子,嫌弃道:“我当然每天都仔细洗脸,祖母盯着呢。倒是你,你身上都是汗臭味,都把衣服熏出一股发馊的酸味啦。不是两日前才沐浴过吗?怎么臭得这样快哎,放开!臭死了!”才说完嫌弃的话,想退开时,却被他双臂给搂住不放。
他哈哈一笑。明知她嫌臭,却故意把她的脸朝他肩窝处压去,很技巧地将她颇有劲道的腿给压制住。
“我是你的汉子,再臭你也得认了,不能嫌弃的。”
“你那么臭还得意了?!快放开,我才不想被你熏臭了。”她叫。
“不放。咱是夫妻,就该臭在一块儿。”
见他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她挣扎了一会,也就放弃了,顺势窝在他怀中,感受着他的大掌在她背上轻轻拍抚,像是一种亲密的守护与疼爱,她忍不住有些沉醉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
以肢体动作表达对她的珍惜,让她知道自己被守护着,像是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可以令她安心放松,再无惊怖。
她不用戒备,无须担忧,只要安心依靠就好。
他这样搂抱着她,强硬地搂着,却又温柔地呵护,力道那样坚定,像是真能这样抱着她一辈子……
真的可以吗?
“你老实说,有没有看清楚那位周家小姐的长相?”她小声在他耳边道。
“虽然只看了一眼,也足够我看清楚了。我不是说了她很白吗?”他声音也低低的,在她耳边回答。
太近了,近到负责接收声音的那只耳朵整个都麻辣麻辣的,她想,那只耳朵一定是红了。庆幸现在天色昏暗,夕阳已经沉进西山的那一边,大半天空都拉上了黑幕,西天仅剩的一点霞光,也快被黑夜给驱尽,所以他绝对不会发现她耳朵就这样轻易地红了;也不会发现,她,很喜欢与他这么近的说话。她脸上一定带出了这样的表情,他若看到了,就一定会知道。
“她不只是白,还长得很好看。”可以说,那位周家小姐是钱香福二十年来唯一仅见能以“美女”二字形容的女人。
“我不觉得她哪里好看。顶多,就是还成吧。”
“什么还成!她是真的好看!整个人看起来精致娇贵得不得了,一般女人跟她比,就是糟糠与大白米的差别。我都想象不到这世道还能有女人可以好看成这样。”钱香福是真的觉得很稀奇,明明像她这样灰扑扑、脏兮兮才是主流啊。
秦勉哼了声,道:“你觉得好看有什么用?你又不能娶她。”
“但你可以。”
“我不愿意。”一直谈不相关的女人,秦勉有些不耐烦,索性再将她的头压在自己颈窝不让动。“我们每天就只有这么点摸黑独处的时间,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她安静了下,才又道:“我替你可惜,也为你担心。”
“可惜什么?又担心什么?”其实他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但就是想跟她多说一些话。
“我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比不上别人的,就算我什么也没有……转载或转售,谢谢你的支持与配合)但今天看见那位周小姐,让我明白,原来世间的女人也是有分粗糙跟精细的。跟她一比,我才知道我是粗糙的。”
“这令你自卑吗?”他微挑眉,心底是不相信的。
“不是自卑,就是……有点不甘心。然后,有点替你可惜,明明你可以娶一个好看的女人的。”能吃上大白米,谁还会想朝嘴里塞糟糠?
“我觉得你好看,比她好看。”
“嗤。”她龇牙嘘他。
他搂着她的身子轻轻摇了摇,正经道:“你别不信,我也不是哄你。你要知道,一个人再怎么千好万好,也抵不过心头好。而心头好这玩意儿,没有标准,就是自个儿爱了就好,与其他人的观感无关。”
这个男人说肉麻话的功力又进阶了,她总是很容易就被他说得晕呼呼地,为着这些肉麻话,都能暗自傻笑好几天,整颗心都甜得像是用糖做的……
虽然脑袋再度被他的肉麻话给说晕了,但她可不想让他知道,省得他太得意!所以她努力抓住一点理智,将话说完——
“还有,我担心,你要怎么对你的大将军交代?你不肯娶他指给你的女人,既是落了他的脸面,也是驳了他提携你的好意。你是他的下属,他也无须整你,只要不用你,你的前途可就完了。”
她这样担心他,哪里知道他听完后,竟只是耸耸肩,说道:“这事儿大将军不占理,所以不会太过为难我。再者,以目前的情势来看,大将军也舍不得不用我,毕竟有过过命交情的亲信就那么几个。我早年就说过,家里给订了亲的,大将军知道后,就没再提过要给我安排婚事。不过倒是通房之类的,以前他也没少提过要分几个女人给我——唔!”他低声痛呼,连忙将不知何时爬到他腰侧、夹钳着他一把软肉以圆圈状转动的小手给抓牢在手中。
“分几个女人给你,嗯?”她皮笑肉不笑地问。
秦勉火速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的事全不瞒你,我说到做到!以前每打下一座城池,都会有庆功宴,算是那些城池里的富豪们的投诚。吃肉喝酒分赃之外,当然还会有无数女人供应,长得比较平头整脸的——也就是你看了会说美女的那种女人,就是宴会场上将领的战利品。大将军麾下的将领都会分到几个,但我从来没要!真的。”
“没要啊?那可不是亏了?”
“所以我跟大将军说换别的,金银古董字画什么都成,别教我亏了就好。”明明上一刻还打定主意修理他的,却还是被他逗笑了。
“那位大将军听了不气坏了?”
“气着气着也就习惯了。反正他知道给我女人不如给我财宝实际。同僚都知道我是个重财大于重色的。我曾对大将军说过,把力气花在不相干的女人身上,就像拿自家的牛去帮外人耕地,既亏损了自己,又得不到收成,简直蠢透了。那时大将军被气乐了,揍了我一拳之后,叫人送来一箱书,叫我把省下来的力气都用来多看一点圣贤书,沾点文气,别老是满口上不了台面的浑话给他丢脸。”
钱香福笑不可抑,一只手还控制不住地槌他。
“你那位大将军是高门世家出身,一定觉得你粗俗透了!所以想要你多读点书,就算沾不了多少文气,至少也要学着说话别那么粗俗。”
“我是武夫,不需要文雅。”他轻拍她的背,帮她平复气息。“我们夫妻倒是可以努力看看,把家族振兴起来,或许子孙后代就有机会养出一点文雅气。至于我们这两个草莽,就不必想太多了。”
“就怕还没养出文雅,就都变成了纨裤了。俗话不是说富不过三代吗?历来不肖子孙总是比成材的多。”
“后代子孙怎样,我管不着。他们愿意光宗耀祖或败坏家业都随他们去,咱就管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就好,把他们养大了,给他们成家了,就放手不管了,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他随口说出的话,就像在承诺一个美梦,家庭、子女、未来……
她又忍不住傻笑了,小声问:“只管儿子女儿,不管孙子吗?”
“孙子自有他们老子娘管,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忙着呢!”他撇嘴。
“等你活到有孙子时,大概就不当兵了,有啥好忙的?”她不以为然。
秦勉将她的脸从颈边抬起来,就着星光看她,低声道:“等到我们有孙子时,国朝必定已是盛世繁景。盛世应该是怎样的你知道吗?那应该是:每座山包上都如这里一样长着绿树、开着野花每块田地里都长满庄稼;路边再没有饿殍与白骨;所有的屋舍都修整完好、都住了人;流匪都变回良民,不肯变良民的,只能被驱赶到无人深山去窝着,然后等着被朝廷消灭;或许不是人人都能吃饱穿暖,但至少,再不会有人去吃人肉或者吃观音土。礼教、法度、道德都被捡起来,重新奉为圭臬,所有人都过上了比现在更好的日子。”
“我从没想过这样的日子有多不好。”他描述的盛世,令她不由自主地兴起一些期待,但也实际地道:“我唯一知道的好日子,就是日日能吃饱。所以你说的盛世,我听起来觉得很好,但也真的不懂。”
秦勉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低下自己的脸,以鼻尖轻轻触抚着她的鼻尖。道:“那就用最简单的话来说吧!盛世就是:让人从畜牲圈里走出来,重新变回人。”
“……嗯,我懂了。”她有点无言地看着他。上一刻还说得人热血沸腾的,觉得他全身都在发光,就快要让人忍不住膜拜下去,下一刻立马变回简单粗暴的原样了。
“懂了就好。”他点点头,很是嘉许。然后道:“等我们老了,就该放下所有琐事,好好把这盛世繁景给看个够。去看看这好山好水好人,吃好用好过得好,苦劳了一生,晚年总该善待自己。你说,对吧?”
“对。”她点头,双眼亮晶晶地,如同天上的星子一样迷人。
“所以管好儿子女儿就可以了,不用管孙子。人不该活成这样,子女是父母的责任,不是祖父祖母的责任。我们好好活个够,没死在乱世的苦难里,就在盛世里好好把福享个够。”
“一起吗?”
“当然一起!孤身一人多凄凉,就算每天吃山珍海味也没意思不是?”
“嗯,是的。”她点头,又点头,觉得他说得再对也没有了。
其实她想说无须吃什么山珍海味的,只要有他陪着,不必吃饭,光听他日日说这些迷人的肉麻话,她便觉得能饱腹了!在遇见秦勉以前,她肯定是绝对不会有这样傻呼呼的想法的,但在他面前,她好像怎样都可以,可以软弱、可以傻、可以半点脑子都不动。
“我——”才启唇说一个字,突然断掉,“啪”地一声,一巴掌精准拍中正在他手腕上吸血的一只大蚊子!
然后,所有的甜蜜氛围都被这只蚊子给消灭得一干二净。沉浸在两人世界的人,终于再也不能无视周遭嗡嗡乱叫的蚊子大军。
“蚊子真多。”秦勉面无表情地道。
“所以,开始认真找净香草或艾草吧。”钱香福点头。
是了,除了消食之外,他们最大的任务是帮这些睡在庵堂外的军汉们找可以熏蚊的草。
所以,现在,找吧。
净檀庵只收女客,不提供男客挂单过夜,所以秦勉等人只能在庵外找个背风的地方席地而睡。
几个粗糙惯了的军汉当然不介意被拒于庵堂外,早已习惯随时随地都能睡,只要老天没下雨,哪个地方不能当床躺?不过,就是有一点小小问题,在这春夏交接之际,蚊虫大量孳生;男子汉大丈夫,被吸几口血是没有什么,但整夜整夜听着蚊子在耳边嗡嗡叫个不停,再好睡的人也要被吵得崩溃了。
只要停止谈情说爱,两人做事的效率是很高的,所以他们很快找到了好几种驱蚊草,当然,野菜的收获也不少,甚至还抓到了几条蛇呢!
“太好了,明儿一早就吃蛇羹,可好吃了!”钱香福开心地把蛇以石头砸死并拔掉毒牙,扯来一根树藤当绳子将蛇捆成一束,提在手上,很是宝贝。
“吃晚饭时,你吃到野鸭肉饺子,也说好吃极了。在你眼中,就没有不好吃的。”看她处理蛇的那股俐落劲儿,就觉得他这婆娘真是个勤快人,内内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不过,他还是更愿意让她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总有一天,他一定能给她那种生活的!
“是啊,能吃的,我都觉得好吃。”当然,相比于常年吃惯了的杂粮野菜,罕见的肉类当然更珍贵好吃了。“好了,这些够了,咱回去吧。”
他点点头,将一大捆野菜以及驱蚊草甩上肩,空着一只手拉住她,两人往净檀庵的方向走去。
“总有一天,你会觉得不是能吃的食物都好吃;总有一天,你会有想吃的以及不想吃的;总有一天,就算山珍海味摆满桌,你要是心情不好,都能一口不吃地丢下,懒得看一眼。”
“你在说什么胡话!怎么可能会有那么一天!”她斜晚他。
他手微使劲,将她拉近过来,精准地咬了她唇一下。很笃定地道: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你且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