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上你的温泉庄子了,你不能不给!”
又来了,怎么没完没了?先是粮食,后是庄子,到底还有那一样是单青华要的,她干脆一并说清楚,省得经常要看到她,烦人。
连着三个多月的大雪终于停了,二月初一的第一道曙光射出,百姓齐声欢腾,纷纷走出屋外感受暖阳照在脸上的和煦。
地上的积雪晒了三天日头后才逐渐消融,大地露出原本的颜色,野火烧不尽的草粒子冒出绿意。
虽然雪融了,天气还有点湿冷,哈了一口气尽是白雾,若是少穿了袄子很容易冻着。
在这么个乍暖还寒的季节,万物还有些青黄不接,熬过严冬还活着的百姓想办法裹腹,在田野间、沟渠旁、深山野岭中,寻找可食的嫩芽、野菜,或是松鼠遗落的野栗,任何可食的东西都可以救命。
可是对单青琬而言,她几整个冬天都能吃到油绿绿的菜蔬,黄瓜脆口可生食,成串的莓果鲜艳欲滴,茄子长势喜人,一整排蔬菜翠绿讨喜。
因为她在温泉四周搭了草棚子,利用地热和兑水的温泉水浇灌,种起搭架的蔬菜,月余就能长成。
有了锦衣卫的运送,风雪再大单青琬也不愁吃不到新鲜的蔬果,小院子的人少,吃不完,她便分送给上头五个哥哥和九妹瑶儿,一家人都有菜吃,大家的感激也凝聚在一起。
谁知这件事无意间被单青华知晓了,她一直妄想单青琬的温泉庄子,这下子更有理由开口,地上积水一退就急于出城,想去瞧瞧“自己的”庄子。
单青华还真去了温泉庄子,但是进不去,老实的庄头根本不认识她,管她纠缠了老半天还是不准进,最后一群庄里人拿着锄头、铁锹来赶人,她才悻悻然离开。
她没回镇国公府,直接去了武平侯府,找上正在用膳的单青琬,神情倨傲的扬言那座温泉庄子归她所有,还一副施恩的口吻,言下之意就是这对单青琬来说是极大的荣幸。
单青琬因此笑喷一口饭,“三姊,你脑子带出来了没?赶紧用你缺角的眼珠子找一找,看是落在什么地方,好教人帮你装回去,无脑之人真教人惋惜。”上次的粮食还是卖得太便宜了,有些人总是学不会教训。
“单青琬,我是为了你好,你懂不懂感激。温泉庄子在我手中比在你手上有用,以我镇国公府次媳的身分发帖邀约各府夫人、小姐,她们必是乐意前往赴宴,到时我便能顺道将你一提,你的婚事就有着落了。”
她以为做了一桩好事,女子恨嫁,一到了年纪总会开始忧心日后的终身,有她出面牵线,想必不会差到哪里。
“不必,我没那么急。”用一座庄子换一空口白话,真当她傻了不成,何况她的婚事不必三姊出手,自有代劳者。
“你当我在跟你开玩笑吗?你已十三了,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你想,以我娘的为人,她会为你挑什么好人家不成,还不如顺从我,起码我能保证你不会嫁给糟老头、瘸脚的或是会打老婆的莽夫……”若由她娘去选,只能给人做妾。
“我上头还有二哥哥、四哥哥、五哥哥、六哥哥,他们都还没说媒呢!轮也轮不到我,如果大夫人想被人戳脊梁骨的话,大可从小的开始打发。”这一次三姊算计不到她头上,她不会喝下那杯叫她悔恨终身的菊花酒。
单青华先是一顿,紧接着目光由热切转为冷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人的一生取决于男人,嫁得好不好攸关你的下半辈子,难道你甘愿吃不饱、穿不暖吗?能收到我帖子的人家非富即贵,你有得是机会当上诰命夫人。”
“那三姊夫算是个好男人吗?当他收了明翠、明珠的时候,你的心痛不痛?”一个连新婚妻子的丫鬟都想要的男人,还是值得嫁的好丈夫吗?
“你……”单青华差不多要忘记这回事了,偏偏又被单青琬挖开伤口撒盐,教人疼痛异常。
明翠、明珠是她的丫鬟,和大夫人身边的明心、明惠都是明字辈的,两人都是十四、五岁的玍纪,长得娇嫩甜姜,有着小姑娘娇软嗓音,大大的眼睛闪着孩子的纯真。
某次她来小日子,不能和丈夫同床,她俩便一前一后被简英收用了,成了通房丫头,简英还说谁先有孕便提做姨娘。
一开始她不知晓这件龌龊事,等到明翠肚子大起来时,整件事才曝光,夫妻俩还大吵了一顿。
后来明翠一辈子也没等到被抬为姨娘的那天,一碗绝子汤毁了她当娘的希望,同时落下已成形的男胎。
这件事成为她心中永难抹灭的痛,她最信任的人同时前叛了她,自此以后,简英对于女色的靡烂放荡原形毕露,几乎只要有姿色的年幼女子他都想沾染。
两人成亲一年余,后院已抬进四五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虽然未给名分,但夫妻之情已不如初时浓烈。
“三姊也别来跟我要这要那的,你是嫁岀去的女儿,想要什么就找你的丈夫,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里是武平侯府而非镇国公府,简单氏,你的脸皮真的厚到向娘家妹子索要东西吗?”
少了木府的银子,简氏手头越来越紧,府里的日子也越过越局促,就快发不出工人的月银,吃食方面也紧缩,更别提一季两套的衣服,她愁得两眼都泛红丝了。
因此她睁一眼,闭一眼的默许长女蛮横的行径,想着能从单青琬手上挖一点是一点,大不了大家都没得吃喝,她不信江南那边忍心看木氏娘仨挨饿受冻。
光看单青华身边贼光四放的李嬷嬷,就知道简氏也掺和在里面,表面装作不知情,私底下肯定鼓动不少,拿脑子不灵光的单青华当枪使,成了她也有好处,不成推得一干二净就是。
可惜简氏估算错了一件事,死过一回的单青琬不再是以前她能任意拿捏的庶女,多了一世记忆的她,反过来有制衡嫡母的利器,更加难以对付,简氏的种种心思对她起不了作用。
“单青琬,你真不怕日后嫁个眼歪脖子斜的丈夫,一日照三餐打你?”要不到温泉庄子的单青华羞成怒,眼神像要吃人的狠狠瞪大。
她向婆母打了包票,大言不惭的让一府女眷都能在春寒中泡温泉解乏,她从没想过会要不到,也叫人收拾好要过夜的衣物,就等着拿到契纸便能成行。
而今一切准备齐全,只欠东风,事到临头却要不到庄子,她这个脸丢大了,对单青琬的不识趣痛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你不晓得我很久以前就认命了吗?”单青琬嘲讽道,不就是这样吗?就算她事事顺从,简氏也从未让她好过。
单青华不屑地从鼻孔喷气。“你若真是认命,就不会坚持你娘是什么平妻,天生姨娘的命还想改变,木氏这一生休想有做正妻的一天。”
“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我拭目以待。”看来她还是下手太轻了。
单青琬如今缺的是银子,她在等江南舅家送来卖粮的银子,到时她开几间铺子和简氏打对台,让简氏的银钱更周转不过来,那时候她不低头都不行,除非她想戴旧头饰出门。
“单青琬……”自认为已经好声好气却仍得不到响应的单青华气红了脸,手心一握正想让身后的婆子去搜屋,就见张婆子一脸心急,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一群带刀的锦衣卫闯进府里,直言要找侯爷、夫人……”要搬救兵,张婆子第一个想到的是嫁给镇国公次子的三小姐。
“什么,找我娘?”一听是锦衣卫,单青华也慌了手脚。
“是呀!几个人来势汹汹、横眉竖目的,还抬来了几口红木箱子。”很像是来抄家的,用箱子装东西。
“他们来找我娘干什么?”她娘也就是个窝里横,出了侯府大门怂得很,不敢得罪人。
“没说呀,只说让侯爷、夫人到正堂候着,人马上就到。”谁晓得他们口中的人指的是谁。
单青华面上一惧,转身就要往外走。“我还是回府吧,娘家的事,我一个出嫁女不好掺和。”她可不想被连累。
“三小姐,你不能走呀!夫人还等你去救呢!那些锦衣卫我们当下人的可惹不起,得你出面说两句好话。”张婆子动作可快了,一把揪住她的袖子。
“放手,我府里还有事呢!这种事我哪里帮得上忙,你别拖我下水,镇国公府一样能要了你的老命。”单青华急着要脱身,连话都说重了。
“三小姐……”张婆子却死不放手。
“放开!还死缠着干什么,想带着一家子一起死吗?”她还没活够,不想回一趟娘家就丧命。
张婆子愕然,没想到夫人最疼爱的女儿居然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大难当头只想自己逃生,无视娘家人死活。
“我去看看吧,别为难三姊了,她毕竟已不是武平侯府的人。”见两人拉拉扯扯,僵持不下,喝完一口汤的单青琬放下手上的碗,起身走向敞开的门,目光清正。
“七小姐……”张婆子不由得感叹,果然人心还是得发生了什么事才能看清,还是七小姐有情有义,遇事不退缩。
“单青琬?”单青华难以置信。她怎么敢,那是锦衣卫呀!杀人不眨眼又手段凶残,犯在他们手上的人非死即伤。
“总要有人出面解决吧,怕是难免的,但真要有事也躲避不了。”凤九扬在干什么,也不管管这些放纵的手下。
“那我先走了,别跟人提起我来过的事。”单青华急着想走,怕人家晓她也在,一锅给端了。
单青琬露出古怪笑意。“你真不把自个儿当单家人?”
这一走,娘家她还回得来吗?
单青华恼羞成怒的扬声道:“我本来就不是单家人,我是简单氏,镇国公府的次媳。”说完,她真的头也不回的带人走了,而且走的是后门,不敢堂而皇之由大门出去。
“走吧!别指望三姊了,她只怕连单姓都不想要。”唇一勾,单青琬琬笑得有几分萧瑟,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是,七小姐。”一向对庶子、庶女很是轻蔑的张婆子忽地态度恭敬,心中五味杂陈。
这才是名门贵女的风范,三小姐她……唉!不提也罢,真被夫人宠坏了。
单青琬莲步轻移,仪态万千款款而行,身后跟着冬麦、豆苗。
到了正堂,一群身着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神情冷肃的按刀而立,单天易和简氏坐在主位,瑟缩的抖着身子,目光惊惧。
单青琬一岀现,情势大为转变,所有锦衣卫冷厉的表情倏地桃花朵朵开,殷勤奉承的齐声喊,“小夫人好。”
小夫人?
单青琬的脚步不由得踉跄一下,露岀似怨似恼的神态,她冷眼扫过站得笔直的锦衣卫,其中有几张熟面孔朝她挤眉弄眼,她一口气上不来,堵在喉咙口了。
这是什么排场,来下马威吗?
“不要乱喊,我不是什么小夫人。”她哪里小了,明明该有的都有,原本平坦的身形已玲珑有致。
“是,小夫人。”众口一致。
又是小夫人,她真恼火了。“你们家大人呢?”
“小夫人别心急,大人一会儿就来了。”其中一名锦衣卫嘻皮笑脸的喊着,一张阔嘴快咧到耳后了。
“曹汉罄,你闭嘴。”谁心急了,她只想把这群不识相的家伙赶出去,没事来闹什么。
看到地上几口足以装人的红木大箱子,单青琬的眼皮直抽,心中顿时有不祥的预感,凤九扬他……不会来真的吧?
“是的,小夫人,我闭嘴。”曹汉罄装模作样的闭上嘴,一会儿又眼睛眨呀眨的,似有话想说。
不过没人理他,一屋子气氛凝重。
坐立难安的单天易一见到生性凶残的锦衣卫在女儿进来后态度顿时一变,他当下心头一突,有些模模糊糊的念头升起,再瞧见她吼人的熟悉样,心下就定了。
“青琬,过来。”
父亲一叫唤,单青琬再不愿也得缓缓上前。“父亲何事?”
“他们……呃,是怎么回事?”他小声的问着。
在女色上荒唐的单天易有张好皮相,到了中年仍风度翩翩,温文儒雅,一把美髯越发衬得他气质过人,当年更是年少倜傥,风流多情,要不然也不会勾得木氏芳心暗许,非君不嫁。
只是虚有其表,中看不中用,是个吃软饭的货,空有侯爷之名却无治国理家的才干,在吏部挂了个虚衔,一年的俸禄连幅名家画作也买不起,更遑论养家了。
“女儿不知。”单青琬垂眸。
“你怎会不晓得?为父看你和他们挺熟的。”不仅毫无惧色,还敢叫人闭嘴,尤其那些人一口一个的小夫人着实诡异。
“父亲,女子的闺誉不容玷污,你是想逼我去死吗?”三姊的没脑子她终于知道源自于谁了,她爹也是个坑女儿的。
“哎呀,爹不是那个意思,爹哪会往你身上泼脏水,我只是想你和锦衣卫的交情不错……”单天易说得好听,心里却直犯嘀咕,怎么这些个孩子一个个都像是他大爷,脾气比他还大,问一声也不成,谁才是老子呀!
“谁要逼我的女人去死,颈子洗干净了没,我这把绣春刀想喝人血——”
一声冷得教人脚底生寒的声音传来,原就坐立不安的单天易一下子从椅子上往下滑,腿软得站不起来。
简氏也是浑身发软,只能坐着,嘴唇抖呀抖的等着自家女儿来救她。
她还不晓得单青华早已经离开了,还巴望着她现身,给娘家撑住场面,别落人笑柄。
“锦……锦衣卫指……指挥使……”他为什么会来?单天易抖着唇,脸色惨白,完了,完了,天要亡武平侯府。
可是他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呀!难道是底下的孩子给他招祸了……等等,他说什么女人,指挥使的女人在侯府?!
“单侯爷为何坐在地上,是不欢迎本指挥使吗?”飞鱼服一撩,凤九扬弯下腰,直视着抖得快断气的老男人。
“不……不是,我热,贪凉……坐地上凉……”啊!能不能别靠太近,他一泡尿快洒出来了。
“这种鬼天气会热?”凤九扬挑眉。
单天易假意以手搧凉,干笑道:“我心热,热得冒汗。”
“嗯!单侯爷倒是与常人不同,不过本指挥使今日有一事要麻烦你。”
凤九扬才一伸出手要拉人,以为他要杀人的单天易往后一缩,忽地生出气力的连滚带爬缩到一边去,看得单青琬很无力的掩面,只觉丢人。
“什……什么事?”只要别杀他,他什么都答应。
“是大事,也是小事,就是单侯爷要费心些……”凤九扬突地往后一捉,拉出一名头发花白的半百老人,对方身上还穿着官服,显然才刚下朝。“这是礼部尚书,认识吧?”
“认识,认识,但不是很熟。”单天易点头如捣蒜。
“认识就好,以后就熟了,顾大人,开始吧。”凤九扬手一扬,神情惬意,好似来赏花游乐。
“开始什么?”顾大人是临时被捉来的,脑袋瓜子还有点晕,根本不晓得发生什么事。
“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