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都离开后,蓝氏才又开口。「你到底怎么回事?一回来就找她麻烦。」她打量儿子的表情,试图弄清楚他究竟有何想法。
「她对孩儿出言不逊,所以孩儿小小教训了她一下,对了,母亲怎么知道孩儿在地窖?」
「自然是有人来通风报信。」她往外走。「丹华差人来说的,我得先跟你提个醒,别去找丹华麻烦。」
「她别来烦孩儿就是了。」
蓝氏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儿子。「你对那丫头有意思吗?」
「什么丫头?」
「别跟我打哈哈,你知道说的是谁。」蓝氏的眼神锐利起来。
「这问题两年前孩儿已经回答过了。」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是回答过。」她往前走。「听说你把小九要回身边了?」
「是。」
「为什么?」
「她惹我不高兴,我就找她麻烦。」
蓝氏沉下脸。「天寻……」
「孩儿累了,想回房休息了。」他打断母亲的话语。
蓝氏下高兴地瞪向他。「同我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洛天寻拧下眉心。「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不爱听,我也不唠叨你,只给你提个醒。」她刻意顿了下后,才道:「你若真喜欢一个姑娘,就待她好些,她才懂你的心,你净是欺负她,捉弄她,她的心只会离你远远的,到时后悔了可就来不及了。」
「知道了。」他敷衍地应和。
她叹口气。「你若只是为了跟你爷爷作对、赌气,我得给你说『不值得』,什么都能拿来做赌注,就『感情』不行,伤己伤人。」
「知道了。」
他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让蓝氏又气又灰心。「你……我真要给你气死。」
「娘的话孩儿记住了。」他说。
她摇摇头,一个字也不信。「算了,我也给你提点过了,你是聪明人,该怎么做心里有数,回房歇息去吧。」
「是。」
见儿子远走,蓝氏摇头叹气,她这些个孩子……唉!怎么每个都让她这么操心!
*
「小姐,你说小九会不会有事啊?」竹欣担忧地问,虽然她已经尽快去找大夫人了,但是谁晓得大少爷会对小九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虽然在府里曾听闻太少爷脾气古怪,可没想到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丹华望着窗外的月色,面色凝重。「竹欣。」
「是,小姐。」
「你觉得我的武艺可有进步?」
「咦?」竹欣一脸错愕,怎么话题转到这儿来了。「小的不懂武功,不过我想是有进步的,老太爷不也这么说过。」
「他是这么说过。」丹华不自觉地摸了下被打中的肩头,如今那火辣的痛感已经消逝,只剩微微的酸痛,与当年被打中胸口时如火焚烧的痛楚可差多了。
洛天寻学的是纯阳之掌,而这两年她学的是至阴之功,所以今天他一掌打来,她已能全数化去。
不过他今天并未用全力,否则她的臂膀可要废了……
「小姐,您肩膀疼吗?我拿伤药给您……」
「不用。」她摇头。「没事,你下去吧。」
「可是……」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有些事她要好好想想,今天不只与洛天寻比试,也与冯誉盛过了几招。
那人只是闪躲,守而不攻,而她却无法伤之半毫,难道……她练了这些年……真的一无是处吗?
她低头看着自己长茧的双手。
我必须老实告诉你,你并非练武的料,当然努力能弥补一些先天上的不足,再加上我的指导,你要在江湖上扬名绝对没问题,要胜过多数人也不是问题,但你的仇人却不是多数人,而是顶尖之人,你练一辈子都不可能赢过他,但这无妨,要杀一个人并非全靠武技,只要够聪明,要杀一个人又有何难事?
再厉害的人也怕中毒,也担心遭暗算。
这是你在练武之前我必须同你说的,所以只要能赢过天寻一招半式,不管什么方法,你就能踏出这儿去报仇,否则只是送死。
丹华拧紧眉心,但她现在……连冯誉盛也胜不了,难道这冯誉盛也是练武奇才,还是她的资质真的太过平庸?
再这样下去,她的大仇何时能报!
*
自她有记忆以来,年节时总会下雪,而今年也不例外,孩童的时候,就算会受冻,她也喜欢与兄姊弟妹在院子里堆雪、玩雪,虽然身体冷得发颤,可心里却是暖呼呼的。
但今天她不在雪地里玩,却仍感到寒意透进心底……
「小九,你今天还是过去大少爷那儿吧。」竹欣小声地说着。「小姐说她累了,不想见人。」说话的同时她瞄了眼背后紧闭的门扉。
「我并不想回到大少爷……」
「我知道。」竹欣点头。「大少爷那种主子,哼,我真的是对他很失望,都是他害得小姐一整夜心情不好。」
小九不知该说什么,所以沉默着。
「辛苦你了。」她拍拍小九的肩。「虽然我也想你留在这儿,可大少爷都开口了,小姐……她当然是想你留着的,只是……」
「竹欣,你跟我说真的……」她顿了下。「小姐真的希望我留下吗?」小姐一直对她很生疏,所以她心中存疑。「如果小姐想要我,我可以去跟大少爷说,虽然大少爷未必会听,可是……」
「你过去吧。」忽然间丹华的声音由屋内传出。「我有竹欣一人就够了,你对我来说一直都是多余的。」
小九愣在当场,竹欣则是一脸尴尬。小姐……小姐何必说得如此决绝呢。
「是……」小九颤声应了一句,接过竹欣一直拿在手上的包袱。「我走了。」
「小……小九……」竹欣不知该怎么说,瞧着她落寞的离去,竹欣走进屋内,忍不住说道:「小姐您何必……」
「我说的是事实。」她冷淡地望向她。「我不需要奴婢,不只是她,连你我都能舍去。」
「小姐你……」
「够了,别烦我。」她望向窗外的夜。
竹欣咬着嘴,闷闷地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
「少……爷。」
「回来啦。」
「是。」她低着头走到他面前。
他倚着坐榻,偏头看着她冻红的鼻头与双颊。
「今晚你就睡我这儿。」
她讶异地抬起头。「可是我……」
「你刚刚不是回去过了吗?她不收你,对吧。」
他的话击中她的胸口,勾起她的委屈,她再次低下头,鼻头又酸了起来。
他皱下眉头,冷声道:「就这么不舍得她?」
她没回答他的话,只道:「小的去仆役房拿棉被。」
「不用了,你就睡我的床。」
她再次讶异地抬起头。「睡……睡……」
他勾起嘴角。「怎么,以为我要同你一起睡吗?你还真是愈大愈不害臊。」
她涨红脸,心头开始冒气。「小的没这样想,小的只是不想睡少爷的床。」
「我没问你的意见,你再罗唆,我就改变主意,跟你挤一张床。」他瞄她一眼。「说不准你肚子里打的就是这坏主意。」
她气道:「少爷又血口喷人,谁要跟你……」
他嘲讽的表情让她忽然想起黄黎姊姊的话语,她就是太有反应了,所以少爷才不放过她……
「好……好吧。」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宇。「就照少爷的意思。」她尽量面无表情地说。
见她忽然改变主意,而且表情僵硬,他挑起一道眉,不过没说什么。「那就快去睡吧。」
她朝他福身行礼后,才告退往后头的屏风走去,进入内室,一到里头她的脸就垮下,华丽高广的大床上铺的是上等丝绸,她哪敢躺上去,只在床边的圆墩上先坐了下来。
她还以为少爷会问她方才在大夫人那儿都说了些什么,没想到他一个字也没问,这样也好,她也不用为难该怎么回答。
想到小姐方才的话语,她的心又难过起来。「早就知道小姐对我是这样的,可是……唉……」
她摇摇头,不能再想下去了,她会想哭,她叹口气,身子往前半趴在床上,屁股则仍坐在椅面,心里觉得有些空空的,这种感觉她以前好像也有过……
对了,第一天在茶水房工作后,回到仆役房睡觉,她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脑中只想着大少爷是不是在怪她。
她担心太少爷不放过她,找她麻烦,可一天天过去了,少爷都没来找她,她却又觉得闷闷的。
跟今天比起来有些一样,不过……好像又有一点不一样……
念头在她脑中飞来闪去,她闭上眼睛,刻意让自己不要再去想,慢慢地睡意来袭,她打个呵欠,就这样半坐半趴地沉入梦乡。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走入,在她身旁停下,说道:「就知道你没这胆量上床去。」洛天寻在床缘坐下,手指抚过她颊边的发,感觉她冰凉的耳朵,听见她舒服地叹息。
他微微一笑,摸摸她圆润的腮帮子。「十五……不对,过了年要算十六了,不大不小的年纪……」上个月胡谦才想将他十四岁的女儿许配给他,说起来小九还比那女孩儿大上一岁。
「不过你这丫头,比那泼辣娃儿有趣多了。」见她仍紧抱着小包袱,他抽出她压在肚窝的包袱,正想丢到一旁,却发现露出一截书本。
他抽出那本旧书,发现那是当初他教她习字时送给她的千字文,他勾起嘴角。
「没想到你还留着。」
他随意地翻阅,拿出夹在书里的纸张,都是她练字的作业,还夹着不少他写过的字,他打开包袱,发现里头也有纸张,还有一些书信。
他好奇地打开,是一个叫小秋的写给她,说她家小姐最近也在教她习字,不过她会的字不多,所以书信很短。
后来两人认识的字多了,才开始出现长一点的书信——
最近几封信都没听到夏姊姊提起可恶大少爷的事,他还捉弄你吗?有些太难的字我请小姐帮我写的,希望夏姊姊看得懂。
原来这丫头背地里还与人通信骂他,他抽出另一封。
夏姊姊想回去大少爷那儿吗?其实待在茶水房也很好,但是我想夏姊姊是想回大少爷那儿的吧,他在你受伤的时候很照顾你。
接着是他离庄经商后……
洛老太爷把你调到丹华小姐身边的原因我也想不透呢,不过没想到大少爷会突然离庄经商,当我瞧见他要你帮他穿衣拭发,还以为他会把你要回身边呢。
夏姊姊觉得大少爷是故意整你吗?可是他之前都不理你呢,你在茶水房两年他也没去瞧你,不过话说回来,主子又怎么会无事跑来关心我们这些下人,当主子将我们遣走时,我们就再难回到他们身边了。
唉,我也不知道大少爷什么用意呢,我的脑袋没夏姊姊好,你想不透的事,我也想不透,不过我总觉得大少爷说不定没你想的那样讨厌你。
他抽出一张又一张的信,而后勾起了微笑。
大少爷经商回来后见到你竟然甩头就走,真是太可恶了,枉费你想到他的时候还希望他在外一切平安顺心,甚至烦心的连觉都睡不好。
原来他不在的时候她还挂记着他,他抚过她的脸颊。「早知道就该将你带在身旁,不过这也怪你,谁教你当初竟然选择去茶水房,枉费我照顾你一个多月,你这不知好歹的笨东西。」他捏了下她的耳垂,现在想到这事胸口还是冒火。
他将剩下的几封信看完,翻看了下包袱里其他的东西,除了几件衣裳外,还有她受不住伤疼,哭哭啼啼时,他为她拭泪的帕子、擦药的瓶子,以及送她的文房四宝和些细碎的小东西。
原本冒火的情绪一下便熄灭了,他将东西摆回,顺手系好放到一旁,而后抱起她,让她在床上躺好,脱下她的鞋,盖好被子。
他斜躺在她身侧,盯着她熟睡的脸。「你这丫头……」他轻点她的鼻头。「不知好歹……」他就这样盯着她好一阵,像是想将她看透。
离庄的这三年,各种女人见了不少,不过都说不上话,良家妇女太闷,青楼女子又聒噪得很,惹人心烦,美丽及才艺兼具的女子也见过几个,虽然会说话,性子也温柔,却像隔了层纱一般,那是她们应付客人的方式,他瞧着总觉虚假,融不进去。
对人他很挑剔,不想搭理便不爱搭理,好不容易发现个有趣又好玩的东西,没想到这人却不知好歹,他不高兴地捏了下小九的鼻子。
原想将她丢到脑后就算了,没想到一见到她,那早已褪去的怒气又卷土重来,竟然说他待她不好,这不长眼又没脑袋的笨东西。
你若真喜欢一个姑娘,就待她好些,她才懂得。母亲的话忽然窜进他脑中,好吧!既然这样,他可以待她好一点,不过当然不是因为他喜欢她,只是要让她明白,他也是能待人好的,只是看他肯不肯罢了。
窗外,细雪落下,廊上园里还挂着各式灯笼,贴着春联,一抹黑影则悄悄地往远方而去……
*
第二天一早起来,小九还有些弄不清自己怎么会躺在大少爷的床上时,就听见一连串的惊叫声由外头传来。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留书出走了。」
是竹欣的声音,小九赶忙下床冲到外头。
「大少爷,小姐……小姐不见了。」竹欣喘吁吁地朝着正在园子里赏雪的人说道。
「腿长在她身上,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洛天寻不感兴趣地回应。
听见这话,竹欣的脸都涨红了。「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