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绮雯眨眨眼,看这摊主又是为难又是气愤,又嘻嘻地笑了出来,“我怎么不知小买卖人的不易?任何大买卖也都是从小买卖做起的呀!可不论什么样的买卖,做生意要实实在在的才是基本,这镯子明明是随处可见的玉石废料加工成的,甚至称不上是玉,石头还差不多,顶多也就值五十文,我知道小买卖人的不易,给你二两,你骗我们不懂不说,又说得我像恶人一样,如果不是小翠看上了这只手镯,以为我会在这听你编的故事?”
“啊?这个是石头?”小翠惊呼。
“也不能这么说啦,如果是这么大的,”庄绮雯两臂一挥在身前画了个大圈,“还值点钱,但这么小的也就是拿来骗骗小孩子了。”
“你……你胡说!看你的样子,你本身不就是个小孩吗?我看你根本是没钱买,就诋毁我的东西,像你这种胡言乱语,以为说出去真有人信吗?”这会儿那摊贩脸已经变成了绿色。
“你这人做生意真是不厚道!”小翠醒悟自己是被人骗了,指着摊贩骂了起来,“看我们是女人和小孩就以为好欺负吗?要不是遇上我们小姐,难保要被你大敲一笔了!”
“看你比这小姑娘怎么也要长上七八岁,这么大的人连点判断能力都没有吗?竟然信她不信我?”
“为什么要信你?我们小姐见过的玉石,怕比你这辈子听说过的还要多!只怪你自己,什么人不好吹牛,偏偏要找上‘玲珑玉行’的大小姐!”
庄绮雯得意地一笑,这感觉还真是不错!
没想到她家的名字还挺好使,对方一听到,连最后那点强硬劲都不见了。
玲珑玉,玉玲珑,玲珑庄的宝玉抵千城。
这是京城百姓无人不知的一句话,而这句话所指的,就是她家的“玲珑玉行”。
如果说要寻玉、鉴玉,各地行家自然不少,但要说玩玉的行家里,聚集最多的地方,那无疑就是他们玉行了。
托这家族环境的福,庄绮雯从小就是听她爹跟叔叔伯伯们论玉赏玉长大的,耳濡目染下,就算没专门人教过她玉器的知识,对于普通的玉石她也能说出个一二来,就更别提眼前这个,还算不上是纯粹玉石的镯子了。
她知道就是二两这价钱也是开高了,果然,在摊贩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后,他还是乖乖地将那镯子让给了她。
送了小翠礼物,在小翠崇拜的赞美声中往家走,庄绮雯的心情格外地好。
这件事回去一定要跟顾哥哥说才行,都不知道他听到后,要怎么表扬她呢!
当年“玲珑玉行”的创始人就是她和她顾哥哥的爹,小时候看她爹常和顾伯伯在一起,拿着玉器说得连饭都顾不上吃,而她通常就和顾哥哥在一边玩,边玩顾哥哥也边为她讲玉的知识,虽然那有点无聊,但却是她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只可惜后来顾伯伯家出了事,从那之后虽然顾哥哥到了庄家生活,他们接触的时间更多了,可他却再也没有跟她一起玩得那么开怀,也再没给她兴奋地讲起玉器的知识。
如果把今天的事情讲给他听,他应该会有点开心吧?因为他曾教她的事情,她并没有忘记呀!
远远地就看到自己家门前围了许多人,庄绮雯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跑出去的事被发现了,爹派人出来找她,仔细一看,那些人都是附近的百姓,并不是他家的家丁。
一群人围在她家门前议论纷纷地做什么呢?
庄绮雯好奇地跑过去,只听他们在说什么衙门的事,再一看,守在他家大门两侧的竟会是两个差爷?
“小姐,这是出什么事了啊?”小翠见府内正门大敞,还有穿官服的人看着,顿时没了主意,倒是投靠起她这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小妹妹。
庄绮雯已经没心思回答小翠的疑问,报上自己的身分后,她连出了什么事都没问,人已经飞也似地奔去了正屋。
出了什么事根本不用问,或者说她没那胆子问。
家里四处都是官府的人,熟悉的家丁全都面露惊恐的神情,正屋的门也是向两边大敞着,可以看到里面站了一屋子的人。
“爹!娘!”庄绮雯闯进屋内,只见他爹娘低着头站在几个官兵之间,突然听到她的声音,全都受了惊吓一样,眼睛瞪得老大。
“雯雯!你怎么跑来的!”她爹先是一惊,而后马上将头转向另一边,冲着站在靠外位置的一个年轻人怒斥道:“顾思朝!你不是答应我看好雯雯,不让她看到这一切的吗?”
庄绮雯也看向他爹怒骂的那个人。
在围着她爹娘的官兵更靠外的位置,蓝衣的年轻男人笔直地站在那里,对于她爹的怒吼面无表情,那也是她所知的顾哥哥一向的表情。
只是现在看来,不知怎的,让人莫名一阵心寒。
不对不对,一定是错觉!顾哥哥的脸本来就像一张雕刻过的白玉,温润清透但毫无血色,她肯定是受气氛的影响,才觉得往常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这会儿变得罗刹一般。
“顾哥哥,这是怎么回事?”面对被官兵围住的爹娘,她跑去顾思朝那边,拉起他的袖角,细细的眉毛皱成了一个八字,一双圆溜溜的大眼也眯了起来,挤得眼中的水花随时都要滚出眼眶。
然而那只衣袖的主人甩了甩袖管,动作看上去那么轻,甚至还有些美感。
可她知道那力气其实很大,而且决绝,就那样将她的手甩离了他,仿佛被她碰到是件多么无法容忍的事。
“我有派人看住她房门,但她并不在房内,也不在这个府里。”顾思朝没理会向他求助的庄绮雯,声音平板地对庄老爷说道。
“骗子!你分明是想在女儿在面前羞辱我!还找什么理由!”庄老爹双眼充血,要不是有官兵围着,怕是要冲过来将他撕碎,“好啊!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所有目的都达到了,你终于为你爹娘报仇了!”
什么?什么报仇?顾哥哥不是一直住在他家吗?她爹娘说过,要视顾哥哥为己出,说他也是庄家的少爷,还教他知识,让他打理铺子,这么多年了,都是这样的,他们不是一直过得很好吗?怎么会有什么仇恨,要找谁报仇?
庄绮雯本能地向顾思朝投去求救的目光,而她对上了一双满是鄙夷,写满了仇恨的眼。
庄绮雯眼泪一下掉了出来,死命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费力地用全身力气问出简短的一句话:“为什么?”
“雯雯,你要看清这个人!”庄夫人声音沙哑,与平时的端庄大相径庭,“这个人吃着咱们庄家的,喝着咱们庄家的,要是没了咱们庄家人,早就饿死在路边了!咱们教他读书写字,他却一直在暗通外人,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毁了咱们庄家,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平时的顺从全是装出来的,他的心是黑的!”
“啊!”庄绮雯只觉得有股力量在推她,将她向后推去,于是她后退了几步,划开了与顾思朝的距离。
对于她的行为,他只是仍以那种厌恶的神情扫了她一下,不紧不慢地转向了她的爹娘。
“当时没让我饿死在路边,是你们最大的错误,当年我爹向朝廷进贡的古玉鼎是假的,引得我们顾家上下被满门抄斩,念在玉行多年经营,因此和朝中几位大人多少有些交情的份上,丞相大人亲自为顾家求情才留下了我的性命,可那时的顾家已是家破人亡,没人愿意和我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然后庄家收留了我做养子。”
庄绮雯第一次听到别人真正说起这件事,她只知道有一天顾家出了事,却没人告诉她是什么事。
连她都知道欺君之罪的严重性,顾伯伯不可能不知道,而他在玉器这行几十年,怎么会在这尤其需要慎重的事情上出了错!只怪他利欲薰心,一旦得到皇帝的嘉奖便前途无量,是这诱惑让他甘心冒险吗?
“那为什么……”她刚问出声,便又被顾思朝一个凛冽的神情吓得闭了嘴。
“我爹娘惨死,庄家便能顺理成章接手无主的玉行,收养拜把兄弟的遗孤也能得到同行人的美誉,为之后在成为玉行的新主人扫开了一条路,虽然我死了最好,但这么想来,就算只留我一人的性命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呢。”顾思朝的话里没有得意也没有失意,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般冷静,唯一的表情是他冷漠的面孔上那淡淡的笑,“身为当年偷换了玉鼎的人,这算盘打得倒也真是精明得很啊。”
“你胡说!”庄绮雯大叫起来,“我爹才不会干那种事,明明是你爹自己不好惹火上身!”
“啪!”响亮的巴掌甩在庄绮雯稚嫩的皮肤上。
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肉被烧起来一样,从小连被大声责骂都很少的她,怎么想到会被人这么对待,好像是对待一件不称心的物件,一块路边的小石子。
她疼得连泪水都凝固在眼中,脑袋里嗡嗡直响,以为会就这么昏过去,偏视线越来越清晰,犹如梦境的现实,她爹,她娘,她最最喜欢的顾哥哥……
“庄家人都是一个德行。”顾思朝冷冷地说。
“你打她……你竟然敢打她!顾思朝,我这条老命今天跟你拚了!”庄老爷说着就要冲过来,被周围的官兵合力压住。
这时,一直在一边的衙役头儿才适时地控制了一下场面,对顾思朝说:“顾少爷,人我就先带回衙门了,有什么事到衙门再说吧。”
顾思朝点点头,官兵得到指示将庄家两口压制住,准备押送回衙。
“官爷!你不能听别人的一面之词就抓我爹娘呀!”庄绮雯扑向那衙役头儿,后者也很为难的样子,一方面同情她,但又毫无办法。
他叹口气,而就是这一个叹气,庄绮雯的心瞬间停跳。
是真的……她意识到,顾思朝说的是真的……
“我爹……我娘……会怎么样,你们会怎样对待他们?”她追问,但没有得到答覆。
就在这时,一只本无比熟悉的大手按在她的头顶上,让她从头顶到脚尖凉了个透。
她听到那个毫无起伏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对着她的爹娘说:“我会像你们对待我一样,把你们的女儿留在身边,别担心,我会将她等同家人看待,给她请最好的先生学知识,就像对我自己的亲妹妹一样。”
听上去的贴心的话,却引得庄家两老撕心裂肺的叫骂。
庄绮雯觉得自己一定是死了,就在她踏进庄家大门的一瞬间,她身为庄绮雯的人生就已经结束了,而剩下的人生会是怎样?
头顶那只冰冷冷的手,无声地传递着一个资讯。
她再也不是自己的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