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舞儿像一阵风似的跑进来。“小姐小姐……”
乐儿恶狠狠一瞪,真搞不懂,小姐怎么可以容忍这个丫鬟像只野猴子般不懂规矩?她完全忘了,喻咏歆其实也跟舞儿差不多,就某方面来说,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缩了一下脖子,舞儿马上站直身子,恭敬道:“老宁国公派人请小姐去春水楼。”
春水楼是宁国公府专门用来宴客的地方,高两层,建在湖中心。喻咏歆想当然耳的一问:“府里来了客人吗?”
“是定远侯和定远侯小侯爷。”
喻咏歆与定远侯小侯爷龚彦修见过几次面,因为宁国公夫人和定远侯夫人是表姊妹,两家经常往来,不过,这种时候爷爷干么找她?
喻咏歆将手上的针线活儿放进笸箩,从炕上起身进了套间换了衣服,带着乐儿来到春水楼。
穿越过拱桥,还未上二楼,她就在楼下遇上了定远侯小侯爷。
“喻妹妹,失礼了,那个……老宁国公担心我无聊,便让人请喻妹妹过来,想叫喻妹妹陪我游湖,打扰了。”龚彦修拱手一揖。
原来如此。喻咏歆笑着说:“今日是游湖的好时光,我也正想着午后游湖。”
他们走向停放小船的地方,小船只能容下两人,丫鬟小厮当然只能留在岸边。
坐在微微摇摇晃晃的小船上游湖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可是,若与你游湖的是木讷不擅言语的男子,会如何呢?
闷,比这夏日的天气还闷!
“龚哥哥看我这个人是不是很无趣?”他不说话,她就逗他玩好了。
“嗄……不会,喻妹妹很好。”龚彦修的耳朵出现奇怪的暗红。
不无趣等于很好吗?“那龚哥哥好吗?”
“好……不是……不好……不是……”龚彦修急得满面通红了。
“龚哥哥是好,还是不好?”她问得很真切。
龚彦修这会儿冒冷汗了。“那个……我……”
“我知道了。”喻咏歆突然大叫一声,站起身,船身不由得摇摇晃晃。
“嗄?”
“龚哥哥怎么会好呢?见到我,肯定吓坏了,当然不好。”
“吓坏了……不会、不会,怎么会呢?”不,他吓坏了,担心她没有站好,他们两个会翻船落入湖里。“那个……喻妹妹先坐下来。”
“龚哥哥想必听到不少关于我的流言——喜欢女扮男装,拳头又硬,京城的公子哥儿一见到我,就吓得两脚发软,所以,我可以理解龚哥哥此刻的心情。”她好像玩得太过火了,瞧他脸色都发白了,还是赶紧坐下来吧。
太好了,安全了,可是,他全身精力都耗尽了。“不是,我不怕喻妹妹……那是谣言,我知道喻妹妹很可爱。”
她可爱?她倒觉得他更可爱——呆呆的样子很可爱。“龚哥哥在笑话我吗?”
“不是,喻妹妹真的很可爱,我很喜欢……不是,我是说,很讨人喜欢。”
人家都说她讨人喜欢,她是不是应该表现得好一点?“没想到龚哥哥这么会讨姑娘欢心。”
“不是,这是真心话,真的……”
喻咏歆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龚彦修显得手足无措,不知这会儿又唱哪出戏。
“龚哥哥是不是觉得姑娘像凶猛的野兽?”
一怔,龚彦修终于反应过来了,觉得很不好意思的笑了。“不是,姑娘如此美好而纤细,就像花瓶,不小心会摔着了。”
“姑娘像花瓶,男子又像什么?”
“这个……我未曾仔细想过。”
“我说啊,男子像动物。”
“动物?”
“对啊,动物有凶猛的、有温驯的,不过,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什么共同的特征?”
“这是我个人浅见,说了,龚哥哥不见得明白,龚哥哥不妨回去细细品味,说不定有不同的见解。”她一个姑娘家告诉一个男人,你们男人都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这绝对惊世骇俗,她可不想被当成妖魔鬼怪。
龚彦修显然很好奇这个问题,琢磨了一会儿,无解,笑着道:“母亲总是夸喻妹妹聪明伶俐,如今我是见识到了。”
聪明伶俐?她只是想法与他们眼中的常人不同。“不敢当,侯爷夫人只是不好直说我调皮好动,便说我聪明伶俐。”
“母亲可不会轻易夸赞人。”
她怎么有一种被推销的感觉呢?难道有人打她的主意?“下次见到侯箭夫人,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侯爷夫人,谢谢侯爷夫人如此看得起我。”
“母亲真的喜欢喻妹妹,总是说,有个喻妹妹这样的女儿该有多好……”
“你看那边!”喻咏歆再一次站起身,船身又开始摇摇晃晃。
“喻妹妹……你还是坐下来吧。”龚彦修可真是吓坏了。
“我养了一对野鸭,很可爱,就在那边。”
“好,你先坐下来,我们过去瞧瞧吧。”
“是。”目的达到了,顺利转移注意力,喻咏歆当然安分守己的坐下来,不过她有预感,这事不过是起头,还有后戏呢。
喻咏歆状似很专心的磨着墨,眼角却悄悄打量老宁国公。祖父今日看起来特别严肃,令人生出一种不太妙的感觉,难道那三门亲事出了什么状况,退不得吗?这没道理,祖父回来数日了,也不见他为了此事找过她,倒是今日定远侯和小侯爷来拜会,他还请她前来陪小侯爷游湖,难道是为了这事?
老宁国公执笔蘸墨,在纸上写下——
夏夜灯前,老宁国公恼春意。
放下笔,老宁国公往旁边一站。“接着由你来对下联。”
喻咏歆磨墨的手僵住了,迟疑的道:“我对下联?”
“不行吗?”老宁国公不悦的挑起眉。
“不不不,当然可以。”除了一点基本概念,她对对子可谓一窍不通,可是祖父心情不佳,她胆敢不对吗?她原本就不爱诗词歌赋,穿来这儿,除了帮助她了解这个时代风土民情的杂书,唯一用心的就是药草书,其他的她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放下手上的墨,喻咏歆往前一站,看着上联,绞尽脑汁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执笔蘸墨对出下联——
春水楼上,定远侯爷喜夏日。
放下笔,她退到一旁,请祖父评点。
“这是你的下联?”老宁国公尾音急促上扬。
略微一顿,喻咏歆缩着脖子。“这样不成吗?”
瞪了她半晌,老宁国公终究是摆了摆手,也不期望她能对出什么绝妙的下联。
从小请塾师教授她读书,原本就只是为了让她识字。落水救起之后,她转而习武,他见了欢喜,也不再过问她读书一事。不过,曾经教授她的塾师对她多有夸赞,还以为她在这方面应该有点本事。
祖父出的上联都不怎么样,怎么还好意思要求她对出名言佳作?喻咏歆腹诽,却笑盈盈的道:“祖父遇到烦心的事吗?”
“你就足以教我心烦了。”
“我令祖父心烦吗?”她自认为表现很优秀……好吧,喜欢女扮男装乱跑一事,确实令人苦恼,不过,至少她知道这个时代的闺阁千金不宜大剌剌见人。
这个丫头打迷糊仗的本领很高,老宁国公索性直接挑明。“武阳侯府小侯爷、工部尚书的公子、广安伯世子,他们究竟哪儿不好?为什么你都不要?”
实话实说吗?不好,这不是暗指祖父没有识人的眼光吗?说不定,祖父还会认为她小题大作了,所以她只能道:“不能说他们不好,而是我瞧不对眼。”
“他们都是文武双全的世家公子,你瞧人家哪儿不对眼?”
“不对眼就是不对眼,文武双全又如何?”在她看来,这个时代文武双全充其量是基本条件,又不值钱,京城嘛,天子脚下,即使有家世,还要有本事,要不,怎么入得了皇帝的眼?
“你啊,像匹脱缰野马,我还担心京城的世家公子瞧你不对眼。”
“……我刚刚及笄,这事也不用急嘛。”她接受现实,人家瞧不上她,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除了打架,她什么都不通,娶她回家,还要担心一脚被她踹下床。
“先订亲,我也省得为你操心。”
“可是,我就是瞧他们不对眼啊。”
“好,瞧他们不对眼,那你瞧谁对眼?”
“我是千金之躯,哪有机会瞧人家对眼?”
“你不是去了睿亲王府的赏荷宴吗?”
“……我忙着看戏,忙着听其他千金作诗,没机会瞧上哪个世家公子。”
老宁国公心存怀疑,可是无意揪着此事不放,转而问:“你觉得定远侯小侯爷如何?”
“嗄?”
“我瞧你们聊得很开心。”
他们哪有聊得很开心?她是逗他玩得还算开心。“今日祖父是故意让我陪小侯爷游湖吗?”
“我让你陪他游湖,是想给你机会观察他的行为举止,不过,真正有这个心思的是你爹,你爹很喜欢小侯爷,我看他温厚有礼,也觉得不错。再说,定远侯府人口简单,定远侯夫人颇有手段,将定远侯府打理很好,也很喜欢你,不介意你爽朗的性子,你嫁过去,我们都觉得放心。”
她真的超级感动,祖父和父亲对她的疼爱实在无话可说。她情不自禁的扑过去抱住祖父。“祖父对歆儿最好了!”
老宁国公大半辈子守护边疆,是多么刚硬强悍的将领,可是唯一的孙女儿一撒娇,他的心就软绵绵了。“这么说,你愿意嫁到定远侯府?”
喻咏歆连忙放开老宁国公。“不是,这事我还要再想想。”
“这事有什么好想?你与小侯爷打小就认识,两人都很清楚对方的底细。虽然小侯爷不擅武略,我觉得遗憾,可是性情好、待人诚恳,他一定会疼爱你。”
“婚姻大事,不可以这么草率决定。”
老宁国公举起右手,往她的脑门敲了一下,声音听起来很凶悍,可是眼神净是宠爱。“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你的花样最多了。”
“爷爷,我要好好的再想一想、再想一想。”
“你这丫头就是喜欢想东想西……真是可惜了,若是男子,就能够成为守护一方的将军了。”
这个时代的人不至于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对女子的看法还是很狭隘,女子不可以有想法,有想法只会带来一个结果——混乱,可她总想问,男人不也如此吗?
“总之,婚姻大事我一定要好好的再想一想。”
“你喜欢想一想就想一想,免得以后嫁人了再回来诉苦。”
“我绝不会回来诉苦。”
“早知你习武之后,性子会变得如此倔强,当初真不该由着你。”老宁国公一直认为喻咏歆的改变是因为习武的关系。
“祖父比较喜欢我娇柔软弱吗?”
老宁国公舌头打结了,将门子女,怎能娇柔软弱呢?歆儿未习武之前,他虽是疼爱,却也有恨铁不成钢的懊恼,不过,如此倔强的她也着实令人伤透脑筋。
“关于小侯爷,歆儿真的会很认真的想一想。”
老宁国公点了点头。“你去吧。”
离开大书房,喻咏歆沿路无意识的踢着小石子,想着龚彦修这个人,确实是她在这个时代能找到最安全、最合适的结婚对象,可是,为何她没办法爽快的答应呢?反正,她这个拥有现代灵魂思想的人,真的很难接受婚姻如此草率的被定下来,真的要好好想一想。
“老国公爷要将小姐嫁给那位小侯爷吗?”乐儿沉不住气,忍不住就问了。
虽然小姐与老国公爷待在书房时,有护卫在门外守着,谁也无法靠近一步,更不可能窥听他们谈话的一字一句,可是近日唯有婚事让喻咏歆如此心烦,乐儿脑子一向灵活,很快就瞧出其中的玄机。
略微一顿,喻咏歆反过来一问:“你觉得那位小侯爷怎么样?”
“小姐喜欢就好。”府里没人管得住小姐,乐儿可不敢有意见。
喻咏歆斜睨了她一眼。“你这个丫鬟越来越会拍马屁了。”
“奴婢喜欢或不喜欢,能够左右小姐的决定吗?”乐儿没有寄望她回答,自顾自的又道:“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意见多了一点。”
“你的意见也很多啊。”
乐儿觉得很委屈,撇了撇嘴,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喻咏歆乐得耳根子清静。不能否认,比起祖父先前相中的对象,定远侯小侯爷更令她“心动”,因为想来京城再也找不到像龚彦修这么好掌控的世家公子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前一刻,韩文仲还是刚刚沐浴完、混身等着水气的美男子,宛若仕女倚在窗边软榻,手上还故作有气质的握着一本书册,可是一听到韩夜递上来的消息,整个人跳起来,差点儿摔下软榻,书册也差点儿从手中滑出去。
韩夜不同于韩泉,能够原封不动将人家递来的消息复述一遍已经偷笑了,再一遍……这令他很苦恼。“世子爷要我从头说一遍吗?这么一大串,很累人。”
“你以为本世子爷有那么多闲工夫听你废话吗?”韩文仲真的恨不得将手上的书册砸过去,这个小子在耍他吗?
这会儿他一张脸都纠在一起了。“那……世子爷是要我说什么?”
韩文仲骂了一串脏话,渐渐冷静下来,韩夜不同于韩泉,虽忠心耿耿,可是脑袋不够灵活,阿德递上来的消息这儿一句那儿一句,他也就跟着这儿一句那儿一句,还不如一问一答,更能搞清楚发生什么事。
“我问你,为何喻小姐会陪定远侯小侯爷游湖?”
“前日定远侯带小侯爷来宁国公府拜会老宁国公和宁国公,老宁国公怕小侯爷无聊,就请喻小姐陪小侯爷去游湖。”
一想到他们游湖的画面,韩文仲的火气不自觉升上来,不禁扔下手上书册,跳下软榻。“她可真是好心,怎么从来不见她陪我游湖?”
一怔,韩夜很苦恼的皱眉,世子爷的口气怎么好像打翻醋坛子的未婚夫婿?
不能生气,他必须先搞清楚状况。“除了游湖,他们还做了什么?”
“没有,只是聊得很开心。”
“什么?聊得很开心?”韩文仲忍不住握紧拳头。
“喻小姐很有趣,跟谁都可以聊得很开心。”
韩文仲恶狠狠的一瞪,韩夜吓得脖子一缩,眨着无辜的眼睛瞅着主子,这不是事实吗?世子爷不也常说喻小姐很有趣,与她谈天说地最是开心吗?
这是事实,他何必如此气愤?不行,心平气和。“他们都聊了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韩夜又不自觉的脖子一缩,世子爷今日说话怎么老扯着嗓门?不是说大吼大叫的都是莽汉吗?“他们在游湖,没有人听见他们聊了什么。”
“没人听见,又怎么知道他们聊得很开心?”
“喻小姐笑得很开心。”
“她笑得很开心?”韩文仲的自制力终于坍塌了,说不出的焦躁侵入他的五脏六腑,脑子一片混乱,他只能像无头苍蝇般走过来走过去。
韩夜有一种危险临头的感觉,觉得此时最好闭上嘴巴比较安全。
停下脚步,韩文仲突然想到很重要的事。“定远侯为何带小侯爷去宁国公府?”
“无从得知,老宁国公刻意将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撤掉了,只留了近卫。”
这种情况相当令人不安,想必聊了什么不便教人听见的事,老宁国公才会有如此安排,那会是什么事?
“对了,听说老宁国公很喜欢定远侯府小侯爷,有意将喻小姐嫁给他。”
“什么?!”
“这是有人听见喻小姐的大丫鬟说的,可是并没有得到证实,宁国公也未曾向宁国公夫人提起此事,想必只是老宁国公自个儿的意思。”
“这像话吗?还没有证实的事,就闹得全府上上下下皆知,若是因此弄假成真,那可怎么办?这些奴才们也太没有规矩了,小姐的亲事岂能容他们胡言乱语?若是让我听见了,一定狠狠整治他们一顿,主子的事可不是他们可以说三道四……”韩文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张嘴巴劈哩啪啦的骂个没完没了。
韩夜可真是傻眼了,不免担心主子不小心就喘不过气来,赶紧道:“若是真的,这会儿不是在传,而是在办喜事了。”
哪壶不提提哪壶,韩文仲激动的跳脚。“你给我闭上嘴巴!”
韩夜觉得好无辜,实在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韩文仲也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正为弄走那三个家伙得意洋洋,怎么转眼间又杀出一个程咬金?
“韩夜,再让阿德去打听清楚,宁国公府真的没有在商议小姐的亲事吗?”
韩夜很高兴可以暂时摆脱这个阴晴不定的主子,赶紧领命去办事,可是到了房门口,又被唤住了。
“等一下,你另外派人去定远侯府,打探一下定远侯府有没有在商议小侯爷的亲事。”
“是,世子爷。”
接下来,他只能等消息了,可是他一刻也静不下来,只能走过来又走过去,一次又一次的问:怎么突然杀出一个定远侯府小侯爷呢?
此时,韩泉走进来,见他没穿鞋子的走来走去,不禁摇了摇头,将鞋子拿到他脚前,随口一问:“世子爷为何不直接问喻小姐呢?”刚刚在外面遇到韩夜,听他唠叨几句,韩泉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怔愣了一下,韩文仲恍然的击手道:“对哦,我干啥不直接问她?”念头一转,他迫不及待的迈开脚步往外走去。
“世子爷,你还没穿鞋子。”韩泉连忙唤住他。
低头一看,他还真的没穿鞋,连忙套上韩泉递上来的鞋子,跑出去。
韩泉见了,不由得苦恼的摇摇头,真是教人看糊涂了,世子爷对喻小姐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