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七日,终于将德妃的病情彻底稳住,裘化真也在皇上的许可之下,前往柳家认祖归宗。
“侯爷,你那些事查得如何了?”一上马车,她急问道。
花世泽淡淡睨她一眼。“咱们几日没见,你想问的只有这些?”
裘化真立刻露出狗腿到极点的谄媚笑意。“想你了,侯爷。”小手还不住地轻扭他的袖口。
花世泽闻言,笑意染上他清冷的眸,如涟漪般地扩散到唇角,然后俯近吻上她同样噙笑的她吓了一跳,满脸通红地退开。“你……”还来不及抗议就被他一把搂进怀里。
“很快的,这些事都会结束,届时我会明媒正娶,迎你为妻。”巩家与褚家,当年助皇上登基的两大功臣,如今一个待审一个被迫荣退,至于谢知府和曹县令正在来京的路上,他可以预见这两人的证词足以让朝堂风云色变。
裘化真小脸枕在他的肩上,羞涩地笑着。“所以你才说服了我爹,让我得以重返柳家,以柳家人的身分嫁进侯府?”
“那也得要你讨柳院使欢喜,柳院使说了,你和柳九颇相似。”
“真的?”
“我呢,只是要你能够顺理成章地喊他一声爹,而他也愿意,如此而已。”
“侯爷,谢谢你,真的。”
“说什么谢,咱们之间还需要说谢么?”
裘化真嘿嘿笑着,真心觉得,她要的其实不多,她不需要荣华富贵,只想要一个愿与她一生一世并肩而行的男人。
而她,极其幸运地找到了。
到了柳府,重新踏进熟悉又陌生的宅院,她有些近乡情怯。
由熟悉的老仆引进主屋大厅,就见柳至衍看似已等候多时,当然,一旁还端坐着以往总教她戒备提防的柳家主母高氏。
“化真,过来敬茶吧。”柳至衍含笑道。
裘化真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盘,随即走到两人面前,双膝跪下敬茶。
高氏冷眼看着她,心里极度不满,见威镇侯也在场,心里再不满也不能彰显于外,只能悻悻然地喝了茶,道:“今日喝你一杯茶,是允你进柳家的门,但是老爷,这孩子年纪说是十七,依月分算来竟是和艾儿同年同月,这排序该如何安排?”
“行九,就当是逝去的柳九。”站在身后的花世泽淡淡启口。
高氏张口欲言,身旁的柳至衍倒是一口允了。“就这么着吧,顶了艾儿的排序,往后你就是柳家小九。”
“是,爹爹。”裘化真垂着脸,激动的泪水噙在眸底。
“起来吧。”
裘化真点头起身,笑盈盈地看着柳至衍。一旁的高氏看这对父女噙笑对望,想起她那可怜被休的女儿,怒意几乎冲至高点。
“老爷,就安排艾儿原本的院落给她吧。”她说着,心里已有了打算。
“不用,近期她会在宫中与侯府来回,不用在柳府安置院落。”花世泽淡淡地替她挡了任何可能的麻烦。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岂能如此。”
“因为柳十一添药使乱,使得家母病情反覆,需要柳九看照。”
“侯爷,芙儿都说了,那不关她的事,侯爷却一口咬死她,这实在是——”
“住口!这事没闹到皇上面前就已是侯爷仁慈了,你要再说下去,惹得侯爷心烦意乱,告到皇上面前,以为这只是休妻就能了结的事么?!”柳至衍怒声吼着,随即起身朝花世泽作揖。
“内人愚昧,不懂其中利害关系,还请侯爷见谅。”
高氏揪着手绢不语,反倒是花世泽摆了摆手。“罢了,时候已不早,本侯要先带柳九回侯府了。”
“且慢,下官有些事想和小九讨论一番。”
一句小九叫得裘化真心花怒放,随即问:“爹爹有何吩咐?”
“倒不是吩咐,而是针对宫中难解之毒……”柳至衍顿了下,道:“不如到书房坐一会吧。”
“好。”她爽快地应着,一回头就对上花世泽冷若冰霜的脸。“呃……医者论医,能够被此切磋,这早好事。”
花世泽皮笑肉不笑地道:“所言甚是。”
裘化真只能硬着头皮干笑,跟着柳至衍绕过长廊进了书房。她环顾四周,心里无限感慨,只因爹爹的书房从来不让她们进入的,若是想要什么书,跟爹爹说一声,爹爹自然会差人送来。
如今一瞧,这书房打理得井然有序,收藏的各式医书教她的手不禁痒了起来,尤其是架上还搁了好几本绝本。
“裘姑娘对医书很有兴趣呢。”柳至衍招呼她在案边坐下,被她那发亮的眼给逗笑。“我家小九儿也是如此。”
裘化真五味杂陈地垂着脸,从不知道爹对外都是唤自己小九儿,唤得这般亲密。
“切入正题吧,柳院使。”花世泽很自然地坐在她身旁。“外头布了我的人,不用防隔墙有耳。”
柳至衍闻言,老脸有些赧然。“倒不是防,而是宫中正值多事之秋,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顿了下,便道:“言归正传,裘姑娘对于德妃身上的毒可有头绪?”
裘化真苦笑了下。“说来丢脸,尚无头绪,但唯一可确定的是长公主和德妃身上的毒都属同种,是性热的毒。”
“那么,就跟两年前皇子们身上的病征是一样的,热、燥、湿,理该是毒,却又未出现毒的脉象。”
“会不会是极微量的慢性中毒?毕竟皇子们年纪尚小,有时病征不一定会呈现在脉象上头,除非下了重药。”
“极有可能。”柳至衍颇赞赏地点头。“宫中有不少宫人或轻或重的身体不适,再加上七八日前被押进牢里的宫女们,透过狱卒通报皆身有不适,我让陈太医去探看,发现她们竟一个个都出现湿燥的病征,这让我想起两年前皇子们一个个倒下时,后宫也折损了不少宫人,只是那时正乱着,就没多细想,如今想来着实不寻常。”
裘化真攒眉思索着。“这事说来确实古怪,好比德妃明明转好,病情却又突然急转直下,偏偏那一碗汤药经手的全都是能信任的,实在是没道理,我一直想不通要如何在这重重关卡里下毒,又怎会教经手的宫女全都出现热燥的病征,这也太邪门了。”
“不过被押进牢里的,倒有个小太监安然无恙。”
“咦?”
“小太监是负责守炉火的,他身上没有出现热燥的病征,听说他的右手虎口上本是长了疮,如今倒是不药而愈。”
裘化真顿了下,心里像是有什么隐隐成形,脱口道:“那天端药进寝殿的是尚宫太人,她的指尖起了水泡,像是被灼伤……”
“那些宫女们的指尖上似乎也有水泡。”柳至衍也说。
“长公主是随盛寒积之证,那毒性热,所以反倒是以毒祛寒,虽有凶险,但经灸过五百壮后,反而对病情有所助益……手上的疮要是以毒攻毒而愈,那么原本无恙的手自然会教毒给侵触……毒是抹在碗口上?!”她喃喃细数,结论脱口而出。
“十二监?”花世泽低问着。
经手宫中膳食用具的宫人隶属十二监,顶头上司则是内务府。
“能够作粉入毒且接触就能使之如灼伤般起水泡的……”
就在柳至衍欲启口时,裘化真枪白道:“斑蝥!”
她想起来了,那一晚,她在朝阳殿的金银花丛里瞧见的是斑蝥!
“可是别说斑蝥是管制药物,斑蝥是生长在南方,宫中没有。”柳至衍道。
“斑蝥食豆类,但也生长在金银花下。”她淡道。
栽种金银花无人会起疑,只因金银花乃是解毒药材,但是斑蝥也能生于金银花之下,任谁也猜不着这层关系。她当初对那片金银花心生古怪,一再探访,就是因为她隐约瞧见了虫子。
“确实是如此。”柳至衍轻点着头,抬眼却见花世泽眸色锐利地盯着裘化真,彷佛她说出多古怪的话语。
“这下槽了……”她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
“呃……”这还真不好解释呀,如果她是柳葳是巩贵妃,如今巩、楮两派危在旦夕,两人必定转为小心,而那片金银花是绝对留不得,最好连根拔除,一把火给烧了。
早知如此,她当初应该忍着恐惧跟柳葳打交道,趁机进朝阳殿的。
“裘姑娘?”
“没事,我只是在想,如果是斑蝥,那么德妃身上的余毒就能解了,而且也给了条线往十二监去查,瞧瞧到底是谁买通了十二监里的公公,将毒下在碗品。”说着,裘化真起身。“刻不容缓,我得赶紧进宫。”
“也好。”柳至衍跟着起身,却不慎撞掉了摆在案上的一卷画轴。
裘化真欲拾起,却见画轴已散开,而上头的画像……柳至衍快她一步将画轴拾起,正欲卷起时,她忙道:“爹,这画像是谁?”
“这……”柳至衍扬起苦涩的笑。“她是我的小妾,十四年前就去了。”
“爹的小妾?”
见她神色激动了起来,花世泽不禁轻按住她的肩。
“说来也真是巧合了,才允了让你承接九儿的排序,这从没掉过的画轴突然掉了。”他神色惆怅地摊开画,对着画像问:“小清,你是不满我的安排吗?你当我不珍视小九儿吗?
裘化真倒抽了口气,颤着声问:“她……是柳九的亲娘吗?”
裘化真不敢相信,在她借尸还魂后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小清,竟是她的亲娘……可为何小清从未提起?
“怎么了?”花世泽低声问。
她摇了摇头,再问:“她当初是怎么去的?柳九似乎不记得自己的亲娘。”这话是替自己问的,因为她真的没有任何记忆。柳家后院里,大多的姊妹都有姨娘,就她没有,冷了病了无人嘘寒问暖,后院从没人提起过她的姨娘,她当自己是爹不疼娘不要的孤儿。
“她……那年小九儿三岁,不慎掉进湖里,她为了救小九儿溺毙湖中。”
裘化真瞠圆了水眸,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在冰冷的湖水里,有抹纤瘦的身影不放弃地抱着自已,用着最后的力气将她抛向湖畔,自己则沉入湖里……啊,她怕水不是天生,是因为她亲眼目睹亲娘沉尸湖底,面对岸站的是高氏……所以她怕高氏,从来就不敢拂逆她,为了能平安长大,她一直是乖顺听话的。
“裘姑娘,你怎么了?”柳至衍收妥了珍藏的画,抬眼见她眸底噙泪,脸色苍内得吓人。
“化真?”花世泽托着她发颤的身子。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侯爷,咱们回侯府吧。”她要回去,回去找小清问个清楚。
回到侯府,进房前,裘化真道:“侯爷,请你别进房。”
“为何?”
“拜托,我求你了。”
花世泽抽紧下颚应允了,放她一人进房,自己守在门外。
裘化真一进房,屋里不着灯,只有几缕从镂花窗筛落的光芒,她忍住激动,哑声喊道:“小清。”
几乎同时,小清幽幽地在她面前现形。
裘化真直睇着她,她的年岁就停留在爹画上的年岁,噙着浅浅羞涩的笑,而此时,她面露忧愁,笑得苦涩,彷佛已知她知情。
“……你为什么从来不说?”裘化真颤声问。
小清扭着十指。“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你说,孤魂之所以流连人间,是因为执念未解,你呢?”她说,执念未解的孤魂未随鬼差下黄泉,日后下黄泉会受罚的。而她都已经走了十四年,为何还在阳间?届时,她会受到多少责罚?
“当然是因为你。”裘化真怔忡地看着从角落里走来的书生,听着他道:“在她死后,她一直跟在你的身边,目睹你被人沉尸湖底却无能为力,眼见你死时因为惊吓过度而魂飞魄散,是她花费了两年一点一滴地拼凑你,再将你推进尸骸还魂……我之所以一再允她逗留阳间,那是因为她自愿在黄泉摆渡千年,永不轮回,而,现在是带她回去的时候了。”裘化真闻言,不住地抽噎着,突然像个孩子般哭嚎出声。
喜她曾被疼爱过,悲她让亲娘背负如此大的罪责蓦地,房门被一脚踹开,一阵剑风从她身旁刮过,直指着书生,她错愕地抬眼,身子不住地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