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徐明静怔怔站在温室里。
漫天铺展的夕光替温室镶出金边,但这里怎么会有花?六株比人高的巨大花朵在温室里挺立绽放着,她放下纸箱,惊讶地看着。
原来这比她高的花儿是用纸做的,有梦幻的粉红色花瓣,也有亮黄色和贵气的银灰色,宛如真花一般。其中一株的枝干前系着——
封信,她伸手拆开——
明静,你好吗?我很想你。
看到这封信,代表你又来到这里。
有件事我没说,其实我知道徐正国是你爸。感觉满妙的,因为你爸爱哭,跟你完全相反啊。当然,也意外知道你的一些事,包括你为什么不来温室。
分手后,白天要工作不觉得怎么样,可到了晚上就睡不着了。既然都失眠,只妤做一些有的没的,不然会发疯。
这些纸花美吗?是我向饭店的企划人员学的。
我让东元载上山,还跟你爸通了电话,我们聊得很愉快,最后我拜托他让我将纸花放在温室里。
其实每次假借突袭之名,事实是常常偷闯这儿。当时不知道,原来这里是你的伤心地。我能想像当初你跟前男友打造这里时,你是多么幸福,我很心疼,想让你再也不要伤心,可惜最后也没能陪在你身旁。
在摺纸花时,我想了许多事。
记得你曾说过讨厌有生命的东西,因为有生,就会有死,所以我摺了纸花陪你,它们不会调谢。
但是你知道吗?如果世上没开过活生生的花朵,人们如何凭着关于花的记忆,创造这些美丽的作品?
我不见你,是因为担心被沈珠荷发现又拿来做文章,威胁饭店。
但也许我会找到辨法,只要我们都活得好好的,未来就有各种可能,所以你一定要健健康康,为我保重自己。
P.S.我说过,我桃花运肯定比你好——所以我可以睡别人吗?现在你还会说没关系吗?
虽然这样讲很自私,但如果你跟别人睡我是不会准的。分手还这样说,是不是超任性的?总之,我把我的桃花丢这儿,全送你。
崔胜威泪珠坠落,一滴、两滴,浸染被揪紧的信纸。
徐明静仰首,在模糊的视线中,和面向她锭放的花儿相望。
好美……
这时扩音器突然传来歌声——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像是一张破碎的脸……
农场办公室的音响前,杨玉环惊恐。
“你没有别首歌吗?”
“你不是说要抒情的?邓丽君的专辑最抒情啊。”
“但你觉得这首歌合适吗?”杨玉环快哭了,明静听了会更抓狂吧?
“那不然放《我只在乎你》?下下首就是了。”
“让我来啦!”李茱花刚收工进来,听见他们讨论,推开两位老人家。“拜托,跟上时代好吗?要听感人的找我就对了。”
她拿出手机接上线路,按下播放键。
高充歌声一出,可是歌词……
靠北咧!杨玉环不管了,蹲下抱头,一切都毁了。
徐正国越听越心慌,为什么这首歌的歌词有很多死来死去的?这样好吗?
“是不是很感人?《死了都要爱》是信乐团唱的喔。”李茱花陶醉道。
“是要放给明静听的,你觉得合适吗?”杨玉环欲哭无泪。
“啊?”靠夭咧,快关掉!
崔胜威努力面向未来,因为伤心和怨恨对事情没有帮助。
危机会激发出潜能,生出强大的求生意志。把树枝砍断嫁接新枝,重创后的树枝会长得更强壮,只因打击会使人坚强,只要不自弃,那么变强大的就是本事和靭性。
分手两个多月后,崔胜威收到一封信,是从“静薪农场”寄来的,信里有一片包裹好的多肉,他小心取出,发现里头还有东西。
他将东西倒出来,是一条Pick项链,上面写了“三七步”。
他笑了,将项链戴上,到镜子前打量。
看来徐明静回农场了,真乖,有好好地生活。
在之后的许多日子里,他们没见面,只是秘密交流彼此养育的多肉。肉宝宝一天天长大,被他们对彼此的思念养胖。
吱——
秋蝉伏在树干上,鼓腹鸣叫。
红色枫叶在风中摇荡,摇碎筛落的金色阳光。
午后的露天咖啡座,崔胜威展开笔电,正在敲打资料。日光与枫叶交错的影子在桌面婆娑,像出狂乱的舞蹈。
喵——喵——
他停下敲键盘的手,低头一看,一只脏兮兮的小白猫正蹭着他的裤管。
他弯身捞起猫儿,与它圆滚滚的眼珠子对望。
“怎么……饿吗?”
喵——喵——白猫露出饥渴的眼神,叫声狂野。
他目光温柔,微笑道:“很饿是吧?”
他将猫儿抱在怀里,垂下眼阵,温柔地望着,脑海浮现那个女人慌张地躲着靠近的老猫的画面。
他嘴角笑意更深,拍抚着猫儿,仰望天空。
天空晴朗无云,日光灿亮,他被明亮日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
这么好的天气,心里却像有首孤单的歌,吟唱着思念。
他将猫儿带回家,把常听的CD寄给她。
两天后的夜晚,徐明静取出CD,放入音响。草木沐浴在月光里,夜虫低鸣,农场扩音器响起钢琴曲。
徐明静啜着热茶,打量CD封面,是一个小男孩坐在钢琴前。而在他怀里的那个夜晚,彻夜播放的就是这张专辑。
Oskar Schuster的《Singur》。
听着清澈但孤寂的琴音,想像每个夜晚,他一个人躺在黑暗的房间里,听着这琴声入眠,心顿时揪紧。
我很想抱着你。
思念让体内像养着一条溪,日夜潺潺流淌,蜿蜒各处,在暗夜里,偷偷沁湿了眼角……
一年后
有钱有势就有特权、有贵宾券就有种种的方便,然后就有了稍不顺已意就抓狂的脾气。
“你现在是跟我开玩笑吗?”
沈珠荷站在恒星饭店柜台发飙,招待贵宾做免费SPA的恒星贵宾卡竟然被拒收?
“很抱歉,夫人,您的贵宾卡被注销了。”柜台人员看着调出的资料,紧张地解释。“是总裁要求的——”
“我要见他,立刻!”
崔胜威坐在办公桌前,淡漠地看着闯入的沈珠荷。
“你这是在干什么?故意让我难堪?”
“夫人,贵宾卡顾名思义就是招待对我们饭店有帮助的人士,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您继续享受种种福利。”
“我稀罕吗?”沈珠荷将贵宾卡扔到地上,冷笑。“原来如此,还在记恨徐明静的事?行,看来和她分手让你很受伤。这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毕竟当初我的提议是过分了些。”
“你不计较了?糟糕,我正想跟你计较这笔帐呢。既然都来了,怎么好让你空手回去?”崔胜威拉开抽屉,扔出一叠资料。“这是礼物。”
沈珠荷翻开资料,背脊顿时一片寒,头皮发麻——
这全是丈夫曾参与的土地买卖、土地变更,还有行贿政府官员的资料,甚至还有为了逃税找的人头户。
“你调查我们?!”
“刚好认识一些厉害的扒粪专家。”崔胜威目光如电,觑着慌乱的沈珠荷。“一年前当你走进这里威胁我,难道没想过会有这——
天吗?”
要冷静,不能慌。沈珠荷强硬道:“饭店不想开了吗?”
“又想搬出解约的事?可惜同一招用两次已经没效了,恒星饭店近期就会卖给法国的AGO饭店集团。”
“你要放弃饭店?”
“对,一年的时间足够让我做很多准备,当初时间紧迫,我只好先答应你。你听好,我选择徐明静,这才是我的答案。”崔胜威看向资料。“现在正逢选举时刻,这批东西如果送给媒体,应该会是很好的题材——猜猜你老公会怎样?听说施先生身体不好,幸好牢里的饭菜很清淡,刚好可以在里面调养身体。”
“崔胜威——”
“嘘,我还没说完。是谁把你深爱的老公送入地狱的?哦,我想想,接下来的人生你要拿来怪我吧?不对,你还是会说都是那女人害的吧?反正怎么说都不会是你的错,不负责的怪罪别人就是你的强项。”
“请、请不要这样。”沈珠荷很紧张,终于落泪。“我老公他当初也不赞成,是我一直吵才……施谋是无辜的。”
“那么徐明静呢?她不无辜吗?”
“你不知道失去儿子的痛——”沈珠荷啜泣。
“这里只有我,你就别演戏了。别人看了还以为你是多好的妈妈呢。”他阴郁道。“十三岁时,我的妈妈曾拉我一起去死,虽然后来我们都活下来了,可是她疯了,得了‘代理孟乔森症候群”,知道这是什么病吗?就是大人会假装小孩生重病,强加拯救、照顾。为什么她会那样?因为不这样她就活不下去,她无法接受身为母亲却伤害自己的孩子。”
沈珠荷震惊。
“你疯狂的找徐明静麻烦,在我看来就跟我妈没两样,不就是在表演给自己看?你丈夫如果入狱,就是你沈珠荷害的:你儿子会死,你也有责任,你一点都不无辜,你不是受害者,你是加害人。”
沈珠荷一个踉跄,撝胸,脸色惨白,像有人拿针刺破她。
“我希望恒星饭店顺利跟AGO饭店集团签约,这关系到许多人的生计,相信你们不会阻挠。”崔胜威说。“以后,不要找徐明静麻烦,这是我的警告。”
沈珠荷狼狈地离开,她不知道当初肆意妄为,会给深爱她的老公带来多大危险。
是夜,她搂着熟睡的丈夫,仍暗暗因恐惧发抖,悔恨落泪。
崔胜威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针扎着她。
振宇,妈妈错了吗?如果时间倒流——
银杏叶在阳光中轻颤着,银杏树包围着温室。
阳光穿透屋顶洒落,映照着巨大的纸花,历经一年,粉红花瓣褪成淡白,然纸花模样仍在。
日光也映着温室里陈列的各款多肉宝宝,它们尽情吸吮光的营养,努力生长。
徐明静蹲在地上,小心地照料它们,夹取、换盆,或是添土。这一年她专心培育多肉,架设“静薪农场”网站,透过网路贩售多肉植物,收入稳定,日子平静。
每每想到这些多肉可以寄一些给他,陪在他身旁,那么尽管身边没人,心里依旧是温暖的。
她起身浏览右方架上一整排多肉植物,这些全是他陆续寄来的。
你过得好吗?崔胜威。
她握住胸前的Pick。
不久前从电视上得知,恒星饭店被法国的AGO饭店集团收购了。
为什么呢?当初他选择饭店,让他们不得不分开,现在为什么又要卖掉?她拿出手机点开联络人,瞪着“不要打”,眼眶泛红,缓缓笑了。
曾经那样抗拒、害怕爱上的人,如今却疯狂思念着啊。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既然卖了饭店,为什么不来找我?还是你身旁有了新的人?
眼泪淌下,她赶紧抹去。
“明静,有你的快递。”徐正国透过农场扩音器喊。
她赶紧放下工具,跑到房舍大厅,只见桌面上放了个大纸盒。
“谁寄的?”徐正国很好奇。
“不知道……”寄件处是陌生的地址。
“是什么啊?”李茱花也跑来看。
“快打开啦!”杨玉环也来凑热闹。
徐明静解开绳子,揭开盒盖,众人惊呼。
“好美——”李茱花赞叹。
是一件粉红色的无袖小礼服,还有一张邀请卡。
徐明静打开卡片,里头仅写着简单的内容。
诚挚邀请徐明静小姐,莅临九月九日的开幕茶会。
日月旅馆崔胜威
“哇!”杨玉环看向徐正国,徐正国会意一笑。
这两人很有事喔!
“崔胜威?是那个嚣张三七步吗?”李茱花抢来邀请卡。“难道这间旅馆是他开的?”
“不要去。”徐正国搭着女儿的肩膀。“这家伙只请你太不够意思了,讲义气的话就别去。”
“可是,”徐明静抽出盒子里的住宿券。“这一大叠免费住宿券都要让我自己用吗?”
“给我!”
“我也要!”
“是我的!”
瞬间抢成一团。
徐明静微笑,取出礼服在身上比对。
傍晚五点,夕光笼罩山林,徐明静穿着礼服来到这里。
她曾经来过啊,想不到一年后,高金霞的别墅变成了度假旅馆。
她惊奇地望着,金色夕光下,花园里架起三朵帐棚,厨师在料理外烩,贵宾们热闹攀谈。
她呆立着,隔着距离望着这一切。
见面之后,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她的心情太激动,很怕这一切只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