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慧馨按了电铃后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人来应门,她本想他也许是出门了,可又见屋里还亮着,蓝色小货车也还停在屋外。
她才打算再次按电铃,就看见里头门开启,穿着外套的魏允能匆匆步出来,没打伞就穿过院子,任大雨打在身上,一张俊容绷紧,感觉脸色不对劲。
“抱歉,打扰你了吗?我妈要我送晚餐来……”方慧馨一时不免觉得自己是否热络过头,反倒造成他的困扰?
这一想,她心口无端一沉,丽容尴尬,很想转身走人。
魏允能才欲开口,喉结一滚动,意识到咽喉的异物,教他完全难以言语。
他轻拢眉心,只能探手拉她手臂,示意她入内。
方慧馨一时不明所以,只能愣愣地被他拉着进入屋里。
他走到茶几前,双手在笔电上快速敲下一行字,附近哪里有诊所?我被鱼刺鲠到。
他才刚穿上外套打算出门找诊所,适巧她来按电铃,虽觉此刻状况很冏,但他不得不向她求救。
他生平最大弱点,就是不会吃鱼,且因小时候的意外,对带刺鱼肉心存一抹畏惧。
中午她给的便当里面有一大块白带鱼,他于是略过鱼肉,把白饭及其它配菜吃光,原打算将鱼丢进垃圾桶,再将便当盒清洗干净奉还。
只是看见那煎得色泽金黄漂亮的白带鱼,又想到是她亲手煎的,他便无法将不敢吃的鱼肉丢掉,于是就让它一直闲置在便当盒内,摆在餐桌上。
直到前一刻,他不经意再度正视它,因为丢不掉,只得鼓起勇气拿起筷子来吃。
他先小心翼翼地夹了少许鱼肉试吃,入口的鱼肉意外地很鲜甜,教他不由得再夹一口。他才因自己勇敢踏出一大步、重新回味鱼肉好滋味而欣慰,忽地,喉咙一鲠,一根鱼刺硬生生卡在喉咙,令他顿时紧张起来。
他无法开口说话,也不敢吞咽口水。
“欸?”方慧馨看完屏幕上的字,转而讶异地望着他。“被鱼刺鲠到?是中午便当的白带鱼吗?”
白带鱼的鱼刺那么明显,非常容易剔除啊!
魏允能无奈地点点头,又指指喉咙,表示自己非常不舒服。
“那……我先带你去附近诊所看看,只是不知道今天台风天它有没有开。”
见他确实脸色不佳,她不免替他担心,也不敢多耽搁,匆匆拉着他出门。
“走路就能到,这村里就那间诊所,只有一个老医生看诊,医生也住那里,不过他年纪有点大了……”方慧馨加快步伐,边对他详细介绍。
魏允能虽因喉咙卡到鱼刺很不舒服,却注意到她高举手臂撑伞,尽可能替他遮挡雨势,却不介意自己一边的身子已经被大雨给打湿,又因风大,她时而两手紧握伞把略斜撑,显得有些吃力。
他于是伸手,直接握住伞柄,转而将伞遮挡到她上方。
方慧馨意外手中的伞被身旁的他给劫走,抬眼侧望向他,微愣了下。心想以他的高度,确实由他撑伞较合适,于是没要回撑伞权。
只不过两人共撑一把伞,肩臂几乎相触碰地缩在狭小空间里,令她感觉耳根有些热,她竟觉得跟他同撑着伞,与他并肩而行,有种安心感。
那突生的微妙感受,教她微讶了下。
不一会,方慧馨已带他匆匆来到一间旧平房前,外观与附近房舍无异,只在门上方悬挂一块木制匾额——张内科诊所。
大门敞开,里头亮着灯光,还有人声喧哗——
“张医生,再开三天软便剂给我,前两天烤肉吃太多,一直不顺……”
“张医生,我孙子也膨风,给他开个消胀气的药……”
“张医生,我这个心脏今天跳得特别厉害,能不能开个药给我,让它跳慢一些。”
一踏进老旧小诊所,魏允能简直傻眼。
三、四个穿着雨鞋雨衣、年近花甲的阿公阿婆挤在半开放诊间,急着陈述病状,边央求里头年纪更大的白发老医生开药。
虽然他的台语不太灵光,但也听得懂一些,对上门求诊的病患所述症状已觉怪异,再加上眼前所见,更感讶然,而且这些人与其说是来看诊,不如说是直接来拿药。
方慧馨见怪不怪,直接拉着他挤进诊间,不得不插队。
“不好意思,可以请张医生先帮他看看吗?他被鱼刺鲠到。”
话一出,几个阿公阿婆全把注意力转向进来的陌生男子。
“被鱼刺鲠到?那要赶快处理,要不要我回去拿香灰给你喝?”阿婆热心说。
“喝香灰没效啦!要喝白醋。”旁边阿公抢白道。
“你们说的都没效啦!吞白饭或馒头就好了,我上次就是这样。”另一个阿公忙分享过来人经历。
突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对他提出建言。
魏允能脸上再度三条线,内心不禁祈祷这位乡下老医生不会用这种民俗疗法治疗他。
“喔?鲠到鱼刺啊……我先看看。”张医生说话很缓慢,抬手朝他缓缓挥了挥,要他坐在看诊的圆椅凳上。
几位长者退开一些距离,把诊间空间留给他。
张医生先缓缓从陈旧木桌上拿起一支压舌板及小手电筒,要他把嘴巴打开检查。
魏允能仰头,张大嘴巴,感觉到旁边数双眼睛正在观看,非常窘迫,但为了能尽快取出鱼刺,他只能硬着头皮忍耐。
“啊?再张大一点……啊?”张医生不断说道,拿着手电筒的右手缓缓颤抖着。“看不到欸……我换一副眼镜看看……”老眼昏花的他,放下压舌板跟手电筒,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后取了下来,拉开抽屉,欲找另一副换戴。
魏允能不禁开始冒冷汗,怀疑他真能在这里顺利解除鱼刺危机?
原本只是被鱼刺鲠到的小意外,这下有如是他人生大灾难,令他不免担忧焦虑起来。
他不由得看向站立一旁的方慧馨,期望她能给他一线希望曙光。
“张医生,我来好了。”方慧馨接收到他眼神里的不安及求救讯号,马上开口道。“你的工具借我用一下。”她拿起桌上的小手电筒及一支钳子,转而对魏允能说道:“我曾帮弟弟取过卡在喉咙的鱼刺,不用担心。”对神色略显狐疑的他,面露一抹轻松笑意。
魏允能轻轻颔首,感觉她会比张医生可靠。
不一会,方慧馨便将卡在他喉咙约莫两公分长的鱼刺顺利取出来。
一见异物总算被取出,魏允能这才放心的大口吞咽口水,喉咙与心口霎时都通畅。
他抬眼,看着弯身站在他面前的方慧馨,瞬间觉得她有如天使般,解救他脱离意外危机。
“没事了。”方慧馨朝他微微一笑,边将取出的鱼刺亮给他看。
“谢谢。”魏允能由衷感谢,心口因为她的温柔笑靥,不由得怦怦一跳。
“喔,小姐好厉害!”
几名长者连忙拍手叫好,连张医生都对她点头表示赞许。
“欸,你是那个卖鱼方太太的大女儿嘛!”一名阿婆这才认出她来。
方慧馨点点头,回给对方一个微笑。
“这是你男朋友吗?不是听说你这次是回来相亲的?”阿婆马上八卦起来。
方慧馨不免尴尬,连忙摇头否认。“他是我家隔壁的园艺工啦!”
为了不让他们再继续八卦下去,她再次向张医生道个谢后,便带着魏允能快步离去。
两人步出小诊所走了一段路后,魏允能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个……”可话才起了个头,又马上顿住。
他本想问她回来相亲的事,但两人不熟,他突然探问这种私事似乎不太妥当。
闻声,方慧馨停下脚步,见他脸色怪怪的,误以为他是对老旧小诊所有疑问,便径自解释道:“张医生今年已经七十三岁了,早就该退休了,他却拒绝跟儿子去美国同住,一方面习惯这里的生活,一方面也想继续服务在地居民。那是这个村庄唯一的诊所,开业已将近四十年,以前还有医生娘帮忙,但几年前医生娘过世了,就剩张医生一人撑着。
“他现在虽眼昏花、手颤抖,但替居民处理一些小病小感冒、开些简单的药还不成问题,若真有比较严重的毛病,他也会在诊断后要对方赶紧去邻镇的医院就诊。小时候,我和弟妹感冒都是来这里看诊,那时医生还会给我们糖果吃呢!”
魏允能认真听着,因她提及对老诊所、老医生的感情,不禁撇除先前对那设备简陋狭小、只有一名白发苍苍年迈医生的老诊所的负面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