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房的方慧馨便听到敲门声,以为是母亲,不料开门却见妹妹,不免有些意外,她并没想到妹妹这次放假会回家。
“大姊,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吗?”方宜珊双手抱着枕头,笑咪咪讨好地问完,不待大姊应诺,她径自走了进来,又道:“好久没跟大姊一起睡了,你结婚我其实有点寂寞呢!”
方慧馨对妹妹这矫揉造作的言行不免好笑,原本沉凝的心情,不禁舒缓些许。
“大姊夫欺负你啊?尽管跟我说,我替你报仇。”方宜珊一屁股坐到床上,曲膝抱着枕头,背靠墙面,一副要替大姊抱不平。“哥这个周末,也就是后天会回来,我跟他会一起替你撑腰的。”她搬出在服兵役的哥哥,明言一起挺最爱的大姊。
闻言,方慧馨不觉鼻酸,忍住欲泛出的泪水。
过去,身为大姊的她,一直是站在弟妹前面,保护照顾他们。如今,她竟虚弱到换弟妹要来撑住她。
她内心一方面沮丧,一方面却也感动。她并不是孤单一人,她有家人手足可以互相扶持。
“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定是大姊夫不对。大姊这么善解人意,又处处替人着想,绝不会无故跟人争吵,何况对方还是自己老公。”方宜珊先径自分析道。
大姊并非逆来顺受、完全没脾气的人,但她一直很成熟理智包容,不仅照顾家人邻居,就是在公司对下属也很宽容,这样的她,对枕边人一定更体贴温柔,无可挑剔。
“不,是我的错……”方慧馨不由得脱口道,眸色一黯。
虽说魏允能也有不对的地方,但她认为情绪失控而歇斯底里的自己,口无遮拦道出漫天怨言更不应该,怕是难以被原谅。
“你会做错什么事?就算真的有,一定也只是芝麻小事,大姊夫要是因此怪罪你,就太没身为男人的度量了。”尽管先前对大姊夫没有任何不满,可现下更要安抚大姊这异常沮丧情绪,只能让大姊夫暂当坏人,表示她是站在大姊这边的。
方慧馨抿抿唇,不知该不该向妹妹交代事件始末,倾吐内心话。
在妹妹一再关心询问下,她好不容易才娓娓道出争吵缘由,还不觉愈说愈详细,将对婚姻存有的不安也全然告知。
听完大姊一番沉长谈话,方宜珊不禁对大姊所受的许多事感到委屈不平,尤其对欺负大姊的坏女人郭郁雯,更是恨得牙痒痒的,很想冲到台北替大姊讨公道。
不过她不免也提出心里疑虑,“你怎会觉得大姊夫对你没有爱?”旁人都看得出大姊夫对大姊的感情啊!
“毕竟我们交往的时间很短,他也许喜欢我,但我不确定有没有到爱的程度。”方慧馨垂眸,说得很没自信。
以前的她,不曾在感情中缺乏自信,即使每段恋情皆是男友先提分手,却也不是认为她条件不佳,反倒因为她太优秀、太过独立,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感觉自己不被依赖,继而才选择较为娇柔的女性,可没多久又会想回头寻求她复合。
“你又不是粗神经的傻大姊,难道你从没注意大姊夫看你的眼神?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大姊夫也常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一见你笑,他唇角也会跟着上扬呢!”方宜珊强调。
这点连有些粗神经的她都察觉了,大姊竟会对大姊夫的感情存疑?
闻言,方慧馨抬眸看向妹妹,讶异问道:“真的吗?”
她明显感受魏允能的热情是蜜月那几日,而新婚初期还能感觉到他的温情,之后却愈趋模糊,唯有在床笫间,才能察觉他的深情注目,那让她逐渐有些分不清是欲或情?
平时两人相处,他不是客气温和,便是因工作偶有冷淡,教她探不出他的内心情意。
“你好一阵子没回来,一定不知道隔壁园艺做了改变。大姊夫得知你喜欢猫,知道这附近常有野猫来光顾,便挪出一部分的花圃空间,种了一大片猫草,原先要种的玫瑰也不种了,改为其它花卉,就怕玫瑰花刺可能会伤到来庭院玩的野猫。还有,那个人工池塘,大姊夫原要种睡莲,得知你比较喜欢荷花,他便改种荷花。”
方宜珊滔滔说道。
方慧馨微怔。“我……没跟他说过啊!”
“是我告诉大姊夫的。”方宜珊微微一笑。“他说问你你都没意见,尊重他的喜好,大姊夫才会向我打听你的事。他先前几次周末过来,除了忙庭院园艺,都会来家里吃饭,饭后便要求看你的相簿,问了许多我们小时候的事,还有你的学生时代。
“大姊夫说因你们各自工作都忙,就算放假也都有事而错开,能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时间不算多,他每次问你一些事,你常是几句话就带过,他只能找我打听了。
还有,你刚才回来一定没注意到客厅有些改变,厨房也是,那都是大姊夫在工作忙碌之际,分次挪出时间过来这里,不仅整理他家庭院一些未完的工作,更充当装潢工人,陆续帮我们家做了不少整修,连水电工作都一手包,妈对他什么都会,且做得专业,称赞不已呢!
“只是大姊你想想,大姊夫是公司老板又是有名的室内设计师,他就算懂装潢跟水电,也不需要自己动手,花些钱找人来做不是更容易吗?但他为什么坚持一定要自己来,不就是他对你爱屋及乌的表现吗?
“我还听妈说,之前有一次,她打电话跟你闲聊,提到那个张医生的诊所老旧,张医生虽然年纪大了,还是替村里不少居民解决许多小病小痛的,那诊所对在地居民仍非常重要,妈要你问问能不能请大姊夫有时间过来,替张医生的诊所做内部隔间整修,量身订做新的木质柜子、桌椅等,那些工作大姊夫应该都很上手,可你当时跟妈说大姊夫那么忙,怎好麻烦他做这种事?没想到隔天大姊夫就打电话给妈,说他愿意免费替老诊所做整修,不过得分次安排时间,慢慢施工。
“大姊夫一定是无意间听到你跟妈讲电话,知道你不好意思向他开口,这才主动跟妈联络。妈虽高兴他答应帮忙,也不免担心太过麻烦他,感到过意不去,大姊夫却表示自己虽跟那老诊所没直接关连,但那却是从小看顾你、让你健康长大的诊所,就当是替他老婆感谢老医生的回报。”方宜珊向大姊一古脑儿详细说道。
当时听母亲提及这些事时,她对大姊夫不免更欣赏,很欣慰大姊能嫁给这样的好男人。
方慧馨听妹妹滔滔说了一大串,神情怔然,心口不觉加速怦跳。
魏允能默默做了这么多,她居然完全不知晓。
“你是不是都不知道?”见她神情诧异,方宜珊继续道:“大姊夫跟妈说过,不管是他替家里做的整修或预计为老诊所施工的事,都要妈别刻意跟你提起,不想为此炫耀什么,若你发现就发现,要是你完全没问起,那也没关系。不过你现在却对大姊夫有些误会,我才不得不鸡婆说出大姊夫的丰功伟业。”她轻耸肩说。这是不是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直到这时,方慧馨再抑不住泪水溃堤,心口一揪,感动又内疚。
她无比后悔自己冲动闹情绪,一味怪罪丈夫,盲目地看不出丈夫对自己的付出和情感。
“你现在知道大姊夫很重视你就好了,至于那个狐狸精背地里对你做的事,大姊夫一定完全不清楚,否则怎么可能任由别人欺负你?你回去跟大姊夫好好沟通不就没事了。”方宜珊跨下床,从一旁化妆台抽了张面纸给大姊,边安慰道。
想想这还是从小到大,她第一次看见大姊在她面前伤心难过,以前就算大姊失恋,也不会回家哭诉。
“我……”方慧馨抿抿唇,摇摇头,难过哽咽道:“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他一定不会原谅我……”
“没这种事,吵架时本来就容易口不择言,但大姊夫是成熟的男人耶!又不是小肠小肚的人,哪可能因一次吵架,听你抱怨不满,就对你耿耿于怀,给你冠上什么不可饶恕的罪?”方宜珊拍拍大姊的肩,继续安慰开导她前所未有的消极低迷情绪。
方慧馨大感意外,过去她一直以为妹妹还是长不大的女孩,时不时要她照顾、鼓舞,没料到现下妹妹竟能说出这番话安慰她,俨然比她成熟懂事,令她欣慰之余,也对自己言行感到汗颜。
这一晚,她与妹妹长谈到凌晨三,即使倍感困倦,躺在床上、闭上眼许久,仍难以真正入睡。
翌日,接近中午时,魏允能到达台南岳母家。
“允能你来了,还没吃午餐吧?刚好一起吃。”方母一见女婿到来,神情无恙,如先前一般热络招呼,说完,便又到厨房忙碌。
魏允能微怔,心想该不会妻子完全没跟家人提及两人争吵的事?就连小姨子看见他来,也是亲切唤他大姊夫,态度丝毫无异。
“慧馨……有回来吧,她人呢?”他一进门便不由得搜寻方慧馨的身影,见在厨房掌厨的是岳母,不免觉得有异。
该不会……妻子说要回娘家,根本没回来?
“她出去了。”方母才要说明,一旁的方宜珊便抢着道:“大姊早上起来,觉得身体不舒服,头晕想吐,早餐也吃不下,本来想去张医生那边拿个药,刚好今天张医生不在,她只好骑车去隔壁镇看诊。”
魏允能一听她身体不适,不免担心。“要不要紧?”
“大姊昨晚回来就很没精神,我本来早上要陪她去,大姊却说想一个人顺便散散心,她如果知道你这么快就过来,也不需要去散心了。”方宜珊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大姊昨晚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大姊夫非但没有怪罪她,还这么迫不及待就要来接她回去,她想大姊身体不适,也许是心病所引起。
“既然这样,我还是过去看看。”没能立时见到妻子,听到她又没带手机出门,魏允能有些不放心,决定直接去找她。
他问清隔壁镇诊所地址,因为这次他没开车过来,于是向岳母借小货车,往隔壁镇驶去。
方慧馨人还坐在诊所内候诊,却是从原本看诊的家医科诊所,改到对面这间妇产科诊所挂号。
因为方才家医科医生问诊完,就她近来身体状况分析,她很可能是怀孕了,所以建议她到妇产科直接做进一步检查。
魏允能开着小货车来到隔壁镇这间岳母告知的家医科诊所,却不见妻子人影,他询问柜台小姐,得知她确实有来看诊,但基于规定,无法向他透露当事人的看诊结果。
他只能先步出诊所,边想着妻子可能会去的地方,思考是否该开车在附近绕绕。
这时,他注意到停在诊所外的一辆红色旧机车,他认得这辆车,也记得车牌,是岳母的机车。
既然方慧馨没将机车骑走,就表示她应该是徒步就近闲晃,他于是观察四周环境,考虑该从哪个方向去找人,忽地,他看见对面玻璃窗内一抹熟悉身影正站起。
魏允能一愣,想确认是否看走眼,但那人转而朝里面诊间走去,消失在玻璃窗前。
他抬头,一看清对面诊所的招牌,心口倏地重重一跳,随即他急忙穿越马路,往诊所奔去。
听到医生告知她已怀孕两个多月,方慧馨不免意外。
不久前当对面的家医科医生判断她可能怀孕,要她过来这边做进一步检查时,她还心存疑虑,认为不太可能。
她这阵子经期是迟了,不过她也没特别在意,因为她的经期原就不固定,她本以为只是工作太忙加上这段时间与魏允能的关系不是很和睦有所压力,才会导致这阵子特别疲累,甚至经常胃口不佳。
另一方面,她认为自己应该不是轻易就会受孕的体质,且她记得每次和魏允能行房时都有做避孕措施……也或许,曾遗漏一、两回,她此刻无法很肯定。
她看着检验报告,思绪不免怔忡。
因无预期怀孕有些不知所措,又想到刚跟丈夫严重争吵,令她更惶惶不安,心情沉重。
她低垂着头,缓缓走出诊间,所以没看到一直等在门外的丈夫。
魏允能匆匆奔进诊所,差点想敲诊间的门直接入内,又怕冲动下搞乌龙,一方面也不便打扰医生看诊,只得站在外面等候。
终于看见门板被推开,走出来的人果真是方慧馨,他心一喜,才要唤她,却觉她垂头丧气,很不对劲。
他悄然跟在她身后,她没精打采地走往不远处的柜台批价,掏钱包要付帐,一个失手,钱包掉落地上,里面的纸钞、零钱全散出来。
她欲弯身捡拾,另一双手快速拾起一地零钱、纸钞,塞回钱包里,将钱包交还给她。
“谢谢……”才开口道谢,一抬眸,惊见弯身替她捡钱的人竟是魏允能,她的心口被震了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检查结果怎么样?怎么失魂落魄的?”魏允能温言问。近距离看见方慧馨的面容,见她这般憔悴落寞,他心口一抽紧。
不管检查结果有无怀孕,她都不该一脸如丧考妣。
“怀、怀孕了……已经十周……”方慧馨喉头一紧,低声说道。
闻言,魏允能心一喜,意外他这么快便要当爸爸,原本他是打算婚后一、两年再与她商谈生育计划。
可见她此刻表情阴郁,没有半点初为人母的喜悦,他也不好直接表达内心兴奋之情,只能先关心妻子心情。“你不高兴吗?你不想要我的孩子?还是你想瞒着我效法电视剧或小说女主角,怀孕就远走他乡,让我从此找不到人,让出生的孩子没有父亲,以表示对我种种不满的惩罚?”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表情却又显得非常正经。
她抬眸看他,因他的臆度怔了下,随即摇头否认,她本想开口解释什么,然而突然心口一揪,两行晶泪不受控制地潸然落下。
见状,魏允能一阵心疼,却仍打趣道:“听说孕妇容易掉泪,我今天相信了。”边张臂将她搂进怀中。
对于他的举动,方慧馨难掩诧异,没想到他竟然在公开场所将她温暖紧拥。
霎时,她的心情更加激动,眼泪掉得更凶。
“对不起……”偎贴在他的胸前,她双肩轻颤,开口道歉。
“是我该说对不起。”魏允能轻拍她的背,对她满怀歉疚。
他不仅没能察觉她在婚姻中一直压抑的情绪,不知道她饱受来自郭郁雯的欺侮,甚至连她已怀孕两个多月都没能发现她身体异常。
他这个丈夫未免当得太失败。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好吗?”他柔声建议,这里毕竟不适合两人谈心里话。
魏允能轻轻将她拉开一点距离,转而面向神情有些好奇的柜台护士要了张面纸,他替她拭去眼泪、付完费后,便牵起她的手,一起步出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