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绿叶转黄,百花枯萎,古人说一雨成秋真没错,天气从夏日的闷热到秋天的凉爽,也不过几日之间。
文哥儿跟武哥儿这几日明显好睡多了,两个小家伙怕热,睡觉总是翻来翻去,就算夜深了,额头上还会冒汗。
看到孩子,胡云喜心中有说不出的怜爱。
小家伙太迷人了,她这个娘亲怎么看都看不够。
“胡姨娘,项大人回来了。”小丫头来报。
胡云喜只是点点头,她在院中地位甚高,不用特地起身去迎接他回来。
项子涵进了门,走到床边,先是在胡云喜脸上亲了一下,“哥儿今日可乖?”
“疯了一整个上午,换了两次衣服。”讲起儿子们,胡云喜一脸好笑,“我也真是不懂了,就这样你追我跑,也能乐上两个时辰。”
听到儿子们的事情,项子涵脸上露出溺爱的表情,“这就是有伴的好处,小孩子跟小孩子在一起,自然很快乐,不然皇子公主就不用找伴读了。”
“说到这,我今早接到柒宜公主的口谕,让我去秦家一趟。”
项子涵点点头,“柒宜公主怕是有事情想找人说,你自己找时间去吧。”
胡云喜突然皱眉,“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
“不是啊,我闻到血腥味了,你,你是不是受伤了?”胡云喜紧张了起来。
项子涵却道:“我没受伤。”
“肯定有,你可别骗我。”
说完就要去解项子涵的衣服,项子涵无奈,只好说自己手臂上被划了一刀。今日太子议事,一个宫女突然发难,事出紧急,项子涵只能先用手臂去挡,然后一个反手抓住了那宫女,经查,那宫女是流外五等萨宝府吏家的庶女,因为恨嫡母把她送进宫中,耽误青春,所以想惹事,好让全家一起毁了。
胡云喜看着那包扎好的伤口还渗着血,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又是紧张,又有一种窒息感。
外人说起太子总侍卫多风光,这是她第一次感觉这个位置离危险这样近。
如果那宫女身手再好一点呢?
如果下次动手的不是宫女,而是有异心的侍卫呢?
太子近身,不能带刀枪,他们只能用肉身去挡。
胡云喜抓着项子涵,想让他凡事以自己为重,但又说不出口。项子涵今日的尊严地位,就是靠拼命换来的,不拼,就会变成项子誉跟项子铎,凡事靠弟弟,项子涵又怎能忍受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当年项子涵靠着救了皇帝上位,“救了皇帝”简单四个字,那背后有多危险,人人都觉得法不责众,面对那样疯狂的人潮,项子涵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往前冲。
他不是众人说的运气好,他是拿命换来如今的官位。
今日这宫女如果早一点出刃,也许就会刺进项子涵的胸口……
胡云喜后怕起来。
她知道这样想很不吉利,可就是忍不住,万一项子涵重伤,她要怎么办?光是想以后的岁月都没有他的温柔相伴,她就想哭了。
于是拉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项子涵温言劝道:“我没事,不用怕。”
“我,我……”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我在家能有什么事情,可是你在外头,却是日日与危险相伴。我知道自己不识大体,可是你答应我,不管怎么样,每天都要平安回来。”胡云喜眼眶红红的,终究还是忍住,没把“太子怎么样都无所谓,我才不在乎,太子的安危比不上你的一根手指”大不敬的话说出口。
“放心吧,我会好好的。”项子涵把胡云喜搂进怀里,笑说:“你又不属狗,怎么鼻子这么灵?”
“我从小耳朵跟鼻子就特别灵,所以你以后不要骗我,我会闻出来的。你跟我讲,我只是心疼,你不跟我讲,我心疼了还要担心。”
“好,以后不瞒你。”
胡云喜心里还是闷闷的,知道这只是开始,身为皇室近卫,升官快的同时也伴随着危险。
她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是第一次,而且以后还会有。
“怎么了,小苦瓜脸。”项子涵逗她,“小伤而已,半个月就好了。”
“我担心你。”
“担心那就对我好一点。”
“我还能怎么对你好,我都生了文哥儿跟武哥儿了,不然再给你生个孩子?”
“那可不行,万太医说了,至少得三年才能再怀,叶才人就是太心急,现在身体一直好不了,我还等着跟你一起抱孙呢。”
胡云喜靠在他怀里,心思复杂。项子涵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别说是太子遇到危险,就算是路见不平,他都不会装作没事的。
可是,可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心有灵犀,项子涵拍了拍她,“别担心,我在西疆近十年可不是白待的,日日练习六个时辰,除了过年没偷懒过一日,为夫的身手可好了,云喜不怕。”
几日后,胡云喜跟项夫人禀报过,到了秦家。
秦家知道这是柒宜公主的客人,当然只有迎接的分。
在秦家花木扶疏的后院,胡云喜见到快两年多不见的柒宜公主,公主已经怀孕,大腹便便。
韶林郡主也在。
胡云喜屈膝,“妾身见过柒宜公主,韶林郡主。”
柒宜公主神色愉快,“不用多礼。”
韶林郡主伸手拉她,“云喜,好久没见了。”
几个宫中带出来的丫头很快煮起茶来。
胡云喜也是颇有感触,她被拔除伴读资格后,就再也没看过有人现场煮茶了,项家虽然是一品门第,不过是武将世家,不煮茶。
茶当然是极品,太子疼爱妹妹,什么好的都会分一半过来。
柒宜公主神态惬意,“听说你生了双胞胎,还是两个儿子?”
“是,多谢公主关心。”
“吾这胎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还没怀孕前希望是个儿子,现在有了,只希望是个健康的小东西就好,也不求男求女了。”
韶林郡主道:“婉儿生儿子,云喜生儿子,我也是儿子,我们这学屋的都是儿子,公主这胎肯定也是儿子。”
柒宜公主脸露微笑,“真这样就好了。”
虽然只希望孩子健康,但如果是个健康的男婴,那就是好上加好,毕竟女儿是要嫁人的,儿子才是一个家的根基,她今日让韶林郡主跟胡云喜来,主要也是沾沾喜气。
胡云喜觉得有点在作梦,她们从小认识,一起读书,一起刺绣,一起学琴棋书画,然后一转眼大家都为人母了,也许等到她们头发花白,还能再聚上一次。
韶林郡主道:“对了,听说项大人前几日抓了个反逆宫女,真是好大胆子。”
“幸好老天保佑太子哥哥,可恶那反逆……”柒宜公主脸上露出凶狠神色,不过也只是一闪而逝,宫中人,习惯了情绪不外显。
胡云喜心想,保佑太子的可不是老天,是项子涵,他拿他的血肉去换太子的平安。只是这种话当然不能讲,她帮不到项子涵什么,但至少不要拖他后腿。
柒宜公主定了定神,“今日让你们过来,是想问问你们生孩子前,都做了些什么?”
胡云喜就知道,公主还是比较想生儿子,今日让她们过来除了叙旧,主要的还是想知道什么惯例可以生儿子。
于是跟韶林郡主说起怀孕前都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柒宜公主听得很仔细,旁边有个拿纸笔的宫女一一记下。
两人直说了一刻钟,这才大概说完。
柒宜公主摸了摸肚子,“吾是还好,不过夫君想要儿子。”
胡云喜心想,生儿生女菩萨定的,秦力学还真敢跟公主提要求,但这是人家夫妻间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多嘴。
三人从小认识,虽然各自婚嫁,但交情在那里,说完了生子秘方,当然就是聊各家族的事情,韶林郡主从小爱八卦。
“我听说太常卿家里在给担任御史台的儿子找续弦,都问到我们家这里来了,不过御史台克妻,正常人家里也不敢把女儿嫁过去。”
柒宜公主被挑起了兴趣,“克妻?怎么说?”
“那御史台的妻子是病死的,好端端的突然就一病不起,然后短短半年人就没了,男人是家中的顶梁柱,男人顶不住家,女人才会无缘无故生病,大家都在说御史台运气不够,能保住官位就不错了,别想着高升。”
柒宜公主点点头,“倒是有点道理。”
胡云喜默默觉得,那御史台未免也太倒楣了,妻子没了,还得被人说克妻,现在连娶个续弦都不容易。
人能活几岁,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偏偏他们的皇帝迷信,这话传入皇帝耳朵,那御史台就别想高升了,“气”不足的人,连妻子都无法护佑,怎么给皇帝分忧呢,他的官路是到尽头了。
韶林郡主继续,“说来是御史台心软,妻子病重时赶紧休妻,送回娘家,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休妻的男人多了去,根本没一丁点儿影响,可是丧妻的影响就大了,孩子还得在家守孝三年,耽误学业。”
柒宜公主道:“御史台重情,也不能说他错了,不过一个男人没能把妻妾照顾好,那的确是能力不足。”
“公主说的是。”韶林郡主不敢反驳,心想自己跟公主在这话题的看法不太相同,还是赶紧转移,免得得罪公主。“对了,云喜,我听说富景侯想把嫡女嫁给项大人,不知道是也不是?”
“富景侯是来通过气的,不过大人拒绝了。”
“又拒绝了啊?”韶林郡主羡慕的说:“云喜,你这命也不知道算好还算不好,皇后赐的妾室,一辈子只能是妾室,当不了正妻,可是项大人对你一心一意,我可羡慕了,堂堂郡主的我,也得给郡马张罗通房。”
庭院内的事情比较隐讳,跟外人讲?不行。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顾忌没这样多,若连从小的玩伴都不能提的话,那真的要闷死了。胡云喜道:“是项大人错爱。”
韶林郡主完全不掩饰,“如果郡马能对我一心一意,我倒也不在乎什么名分,而且就算项大人以后有了正妻,你已经先生了儿子,什么都不用怕。”
胡云喜心想,项子涵应该不会,他答应她了,但又想,人生没什么是一定的,搞不好陈皇后哪天又想起来,赐给了正妻,项子涵不收也得收,有了正妻,那就得同房,他若不碰正妻,那是藐视皇家,藐视懿旨,整个项家都要完蛋。
当然,在项家完蛋之前,她会先完蛋,因为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没出嫁前都不知道名分这样重要,她上头没主母,初一十五,项家要席开十二桌一起吃饭,姨娘的她不能上桌,只能站着帮项子涵夹菜。
有了主母,夹菜会从初一十五的事情,变成天天的事情。
三人闲聊,倒是有几分回到过去的时光,其间跑来几只蝴蝶,绕着胡云喜飞。
就见柒宜公主一脸怀念神色,“吾都好久不见这景色了。”
韶林郡主道:“公主喜欢,可常常让云喜来陪伴啊,反正现在是项夫人掌中馈,她事情也不多。”
胡云喜心想,别害我。
文哥儿武哥儿那样可爱,她事情很多好吗。
柒宜公主一笑,“毕竟已经是人母,还是要考虑的。”
哎,这还差不多。
虽然项夫人不会为难她,但如果常常出门那也不像话,她又不是要当差的人,哪能常常出门。
她们聊得算愉快,都是子嗣无碍的人,说起孩子,话题一大堆,柒宜公主虽然还没生,但肚子也很大了,听起孩子的事情自然处处留心。
到了申时,柒宜公主让韶林郡主先走,胡云喜知道公主这是有话说,她静静等着。伴读十年,她练就了一身忍耐的好功夫。
柒宜公主又说了一番话,这才让她回家。
回程马车上,她一直在想柒宜公主说的话——
“陈皇后下旨让你给项大人当姨娘,不是吾的意思,陈皇后想讨好太子妃跟吾,所以这么做,本来以吾公主之尊,不用跟你解释,但这两年我心里常常想起小时候的种种,实在不想让你误会,侍妾旨意是陈皇后下的,与吾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