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了下,摇摇头。
她的继父,抓着以安胁迫她,开口要钱去赌,她没钱,被逼着出门借,她并不想再做这种事,那只会让她继父愈陷愈深,也只会让她身上的债务愈背愈多。
可是,继父威胁着要把以安卖给他一个赌友,他说他那名赌友有些变态,对年纪小的女生特别有兴趣,他没钱翻本,只好卖了以安换现金。
以安才几岁?要卖给男人?她即使再怎么不想借钱让他在赌桌上挥霍掉,却也无从选择了。
她不能让以安被卖掉。
她不想来麻烦眼前这个男人,却还是找上他了。她在街头反复犹豫,最终还是踩着步伐往这里来,因为除了他,她还能找谁?她甚至可笑地发现,在这种需要一个依靠的时刻,她竟只能想到他。
他如此热心,一定会答应帮她的吧?!
搁在裙面上的双手拧了拧,她缓缓起身,视线对上他的。“黎医师,我——”她蓦地停顿,轻垂长睫,细密贝齿在唇瓣上轻咬出淡淡齿痕。
“你想说什么?”他看出了她的为难。
深深呼吸,她鼓起勇气。“黎医师,我能跟你借钱吗?我会还,一定会还!”她那双柔润的秀瞳有着渴切,他头一回见到她有这样的眸光。
他毫不考虑便问:“你想借多少?”看得出来她来这之前定是挣扎良久,否则不会呆坐在外头等他。
“二十万。”
“二十万?”他眉峰一动,诧然地望住她。
她眸光敛下,柔嗓透着难为情。“嗯,我知道二十万很多,可是……可是我找不到人帮我,你能不能——”
“你先告诉我你的用途。”她一个女孩子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用……途?”她扬睫,对上他深沉精锐的眸光。是了,他就是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男人,她不是没见识过,却忘了先想理由。
他看着她闪动的眼眸。“二十万不是小数目,我总该知道你借这么多钱要做什么吧?!”
“我有需要!”她顿了下,又说:“我必须用到这么多钱,如果黎医师怕我不还钱的话,我可以签借据给你,这样你也比较有保障。”
“我不要借据,也不怕你不还钱,我只想知道你需要二十万做什么?”他倾近面庞,俯视她,那黑眸专注得像要看进她心里去似的。
“我——”她退了一步,跌坐回椅上。仰着脸蛋看他,柔眸轻荡恳求。“黎医师,我真的需要这笔钱,请你再帮我这一次,拜托你。我一领到薪水,一定先拿来还你,上次欠你挂号费,还有两千元,这些我都记得,你别——”
“听不懂我的意思吗?我不是要你保证你会还,我是要知道你一口气要二十万做什么?你开口向我借,我总要知道这二十万你会拿去哪里,如果你是打算做什么违法的事,我也要借你这笔钱吗?那我不成了帮凶了?”他逼近的体魄透着热度,含着消毒水味的气息包围了她。
她眼睫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菱唇微微掀动之后又抿直了。
见她犹豫后仍没开口的打算,他别开目光,视线落在一处,默思着。
会对这对姊妹留心,无非是因为她们身上不明的伤处,虽然她有看似完美的理由,但他也有他的能力与经验能判断,一个女孩开口就要二十万,令人匪夷所思。
再者,上回她明明答应他要将作品卖给他,他的用意无非是想走进她家,看看她到底是有着怎样的生活环境,为何会三番两次狼狈出现在他面前,但她却没了消息。他在意的不是付了两千元却没有拿到任何作品,他要的是解开她这道谜。
当年,若有人愿意及时帮他一把,他和他唯一的亲生妹妹,就不会落得分离的下场,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他不想再看见相同的错误。
他想帮她,只是因为在她身上见到自己当年的影子,那是一种怎么样也控制不了的情绪,也许帮了她,他的那份遗憾就能减少一点,偏偏这女人顽固得让他有些恼了。
吁口气后,他转过微沉的面庞,直勾勾看着她。“徐小姐,很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了。”他美丽的黑眸,紧锁住她每一个细微的神色。
她眼眸缓缓睁大,眼球表面浮现一层淡薄水气。她先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而后像是接受了他的拒绝似的,她脸色黯淡,缓缓垂眸,不再看他,那神色竟透着听天由命的认分。
真要这么固执?他眉一低,薄唇抿了抿,转身准备离去,蓦地感觉自己身上的衣袍像被轻扯住般,他顿足,慢慢转过身躯,就见徐晴安抓着他的白袍下摆。
见他面带薄怒地转身,像是打算拂袖离去,她心一惊,不多想就伸手拉住他的白袍。没办法了,眼前除了他,她还能找谁?
她微昂脸蛋,湿润的眼眸对上他沉凝的目光。“黎医师,拜托你,我真的需要这二十万,没有二十万,以安会被卖掉。”
说完的同时,像找到出口宣泄般,在他愕视下,她的眼尾渗出眼泪。
*
她的生父爱上了别的女人,和那女人组了新家庭,高二那年,她母亲带着她改嫁给以安的父亲。初时生活还可以,但渐渐才发现她继父有酗酒和赌博的恶习,他原先工作还正常时,最多就是发发酒疯,但因上班时间也喝得醉醺醺而被解雇后,工作四处碰壁的他开始拿家人出气。
喝醉了就是吵闹,赌输了便回家找她母亲拿钱,要是拿不到钱,她母亲就得承受一顿打骂。那时以安还在她母亲肚子里,为了以安,她母亲忍气吞声,总希望让两个女儿能有个完整家庭,想不到这男人愈陷愈深,彷佛一天不喝不赌,就会要他命似的。
每次跟她的母亲伸手拿钱时,都说是为了翻本,翻了这么多年也没听他说他真翻本了,她的母亲不堪长期的折磨,抛下她和小妹妹,离家后音讯全无。
此后,她和同母异父的妹妹相依为命,却也开始了遭受继父暴力相对的惶恐生活。
母亲的离家让继父变本加厉,她一个人靠着教画画的收入养家之外,还得应付继父毫无节制的金钱索求。拿得到钱时,他待她们姊妹也算差强人意,但赌债愈积愈多,当她的收入再也不堪他挥霍时,姊妹俩变成了出气的对象。
她的继父甚至三番两次到她工作的幼儿园或安亲班领走她的薪水,她的生活如何不陷入困顿?她的继父在外头不知欠了多少赌债,她也遇过看似黑道份子上家门讨债,这就是她总不愿让外人知道她家正确地址的原因,她怕要债的找上门来。
这是她的家庭背景,他终于套出了这些不堪。
他看了眼号志灯,侧首看着她。“下一条路口左转?”她陷在黑暗的脸容,仍能让他就着外头探进的路灯微光,看见她长睫上闪动的泪光。
徐晴安抬眼看了看,淡淡应了声。
他打了方向灯,将车子转入左边街道。
不是他狡猾,非得用这样半带威胁的方式逼她说出那二十万的用处,只是她一味地隐忍,只会让恶人软土深掘,事情永远没办法解决。
“第一次见到你和以安,以安下巴那伤口是怎么来的?”他以条件交换,她说出真相他才愿意借出二十万,她应该是毫无办法想了,终究妥协。方才她已坦承她的家庭状况,现在,他要进一步求证。“我没猜错的话,是你继父动手的?”
徐晴安抿了抿唇。“叔叔拿不到钱,不高兴,推了我一把,以安站在我身后,她被我撞到,整个人弹出去撞到桌角。”
“你眼窝的伤口怎么来的?”
“他打了我的脸,我想应该是他的指甲划到的。”她只记得脸颊一面热辣,后来照镜子时才知道原来有一道小小伤口。
“身上的颜料呢?”他追问得仔细,一件件记上心头。
“那时我在教以安用水彩,叔叔一生气,什么都能拿来攻击,他把颜料倒进我洗笔用的小水桶,整桶往我身上泼。”她语声淡淡,巨细靡遗道出。
她知道他不是想探究她隐私,他恐怕是早猜到她的家庭背景,只是需要她的证实罢了。然而,他知道这些想做什么?
无论他想做什么,对她而言都不要紧了,眼前重要的是以安,只要他愿意借她钱,她不介意让他了解她的家庭。
“那上次以安手臂被美工刀划伤的事?”
“叔叔在我这里拿不到钱,闹自杀,动作太大,划到以安。”
他应了声,看了看前方路况,暂时岔开话题。“一直往下走吗?”
“过下一个路口就是了。”她轻咬唇,看着他被外头探进车内的灯光打亮的侧脸。“黎医师,你想知道的我全告诉你了,你是不是可以——”
“你放心。”他打断她的话。车子在红灯前停住,他修长指节轻敲方向盘,像在考虑什么。片刻,他侧过面庞,对上她的水眸。“我保证以安不会被带走。”
闻言,她眼眸微微弯了。“黎医师,谢谢,我一定——”
“好了,别再谢了,你们姊妹俩别时常让我见到身上哪里有伤就好。”他轻踩油门,问道:“我车该停哪里?”
“不好意思,要请你停路边,我家没有地方停车。”她语气透着薄薄的卑微,并非个性如此,而是一旦面对一个与自己差距甚大的对象时,人的心理层面,很难不受其影响,不一定是卑微,是一种怕怠慢了对方,或是委屈了对方的情绪。
他找到了一个停车位,让她先下车后,他将车子妥当切进。一下车,就见她站在车尾处等候,他走了过去。
“黎医师,要请你走几步路了。”见他走了过来,她一面说,纤瘦身影随即转进一条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