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阿琴婶的录音机,每天都播着相同的歌曲,好像也没听人跟她抗议过太大声,或是抱怨她不换首歌。
徐晴安坐在自己的小店门口,那白皙却有些粗糙的双手贴覆在裙面上,指头轻轻敲着,像在算数拍点:她微垂颈项,白皙面容透着薄红,唇畔携着有些羞怯的笑意……那神情,犹如新嫁娘。
她在等待,等她心爱的男人朝她走来。
“黎医师,今天比较早喔!”专注倾听歌曲的她,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声响,她微微一笑,面颊上的红泽深了深。她裙面上的指尖依旧轻点着,像在算着距离。
隔壁的录音机还在运转,等待中,她跟着轻哼起来。
“嘿,黎医师,恭喜喔,总算给你等到了。”她在歌声中,听见前几摊卖糕点的陈阿姨的声音,她的唇畔,绽放灿灿笑花。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黎、黎、黎医师,晴安来了啦!”那结巴的竟是阿琴婶,阿琴婶稍早之前见到她时,也是结结巴巴的,她略觉有趣地抿嘴偷笑。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轻轻算数的指尖一顿,她蓦地抬起眼帘,仰着下巴,清莹眸子对上男人流露惊喜又伤痛的脸庞。
黎础又纳闷地走在小街上,直到这一刻,才总算明白为何有人恭喜他。
那双内敛犀利的眼眸,此刻正深情款款、含着伤楚的,落在面前这张秀致容颜上。
果真是她。她总算愿意出现了——
他深幽的眸子来回描绘她的五官,最终,他的视线仍是落在那双依旧柔美得恍若静潭的美眸。
那长睫微翘,眼珠子黑白分明,那落在他面庞的眸光如此温柔恬静,怎么会是一双看不见他的眼?
他黑眸一热,轻呵口气后,修长的五指在她眼前一挥,那定在他脸庞上的眸光并未烁动,仍是直勾勾看着他的方向,却对不上他的眼。
她的眼睛在外观上没有不同,像个视力正常的人,但却看不见他。
他眼眸伤楚,静静地睇着她那双美眸。纵然明白她早已看不见他,纵然也曾经在她眼前挥动五指,他心底仍有着切切渴盼,盼她能眨动眼睫后,告诉他这一切只是个恶作剧。
明知自己这番举动很是傻气,却还是想要这么做,好像不甘心似的。
是啊,他就是不甘心,不是他顽固,但要他如何甘心?
迟迟等不到来人的声音,徐晴安微微困惑,她仰起的面容未移动半分,仍是看着他的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他就在她面前,她虽看不见任何东西,感受不到任何光影,但就是知道他站在她面前。也许是因为那终止在她身前的脚步声,也许是周遭的氛围改变了,也许是他深且长的呼吸,也许是他的体温、他的气息。
她说不出一个正确的理由,但就是知道,他在她面前。
前几晚,她拨了电话给阿琴婶,当阿琴婶在电话中告诉她,他仍然每天在她店门口等待时,说她不心动、不心疼是骗人的,但她仍固执地认为自己不能让他为了她的眼而难过不舍,若不是以安的一句童言童语问倒了她,她怕是永远都想不通。
以安在她和阿琴婶结束通话后,突然问她:“姐姐,我们为什么要搬来这里?为什么不搬回去和又又住在一起?为什么你不去店里工作了?”
她不意外她会有这些疑问,于是回应她:“因为姐姐看不见了,黎医师会难过的,姐姐不想让他每次一看到我的眼睛,都要难过一次。”
以安“哦——”了好长一声,像是恍然大悟般,然后语气天真地说:“我知道喔,就像我受伤,你也都很难过一样,对吗?”
她当时愣了下,思索许久仍无法回应以安。因为以安说得对,当她受伤时,她确实会难过,因为她们是姐妹,因为她们是最亲的亲人,因为她爱以安,所以无论是以安受伤、生病,她都是紧张担心,也难过的。
这几天,她不断反问自己,她希望础又能够不为她的失明伤痛的同时,她自己是否能在往后遇上以安生病时,也不难过呢?
不,她做不到,因为以安是她的妹妹,她很爱的妹妹,她如何能在她生病时,很平静地面对?她都做不到了,又怎能去苛求他面对她的失明却不能难过?
她仰着的脸蛋忽而垂落,面容低低的,像在想什么,片刻,她抬起面容,语声轻淡:“础又,好久不见。”她蓦地笑了声,轻摇螓后又说:“不对,应该是只有我对你才是好久不见,以后都是好久不见喔。”
黎础又瞪着面前这竟然知道他就在她眼前的女人。
她想做什么?在消失多日后,她回到这里是为了等他的到来吗?现下这番话的用意又是为何?
“因为,我再也看不见了,所以我对你永远都是好久不见呢!”她是笑着,却觉舌根漫着苦涩。
她原来不是真的变得坚强,而是选择去漠视自己看不到的事实,然而真正面对他时,才知道她其实还是很想依靠他,想告诉他,她一直都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而伤痛着。
“础又,我在认识你之前,眼睛就受过伤,那时医师说要雷射治疗,但我付不起医药费,所以没做手术。你第一次在医院见到我时,提醒过我应该去检查眼窝的伤口,我其实想过再回去眼科追踪的,可是我没有钱……谈钱很市侩,但没有钱,我连我的视力都救不回。”她心底很紧张,双手拧着裙面,因为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也不说话,她无从得知他的想法。
良久,她才听闻他像是叹息的声音,她眼儿蓦然一烫,泪珠滚出。
她站起身,往前探出双手,碰上了他的胸口,她手心有些急切,带点试探地略往上移,成功攀住了他宽阔的肩头。她两手微微往中间移动,摸到了他的脖颈,然后十指再向上触碰,她捧住了他的面庞。
当她站起身时,他竟是莫名慌乱,他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应该说,他有些害怕,怕她对他说:“你别再来找我。”
他深目沉沉睇着她,看她触上他胸口,感觉她碰了他肩头,然后那微凉的手心贴上他面颊。她泪水直直淌落,看得他心脏抽痛得无以复加。
徐晴安缓缓移动十指,泪中带笑地说:“础又,我一直记得很清楚,你眉毛很浓很浓;你有一双又黑又澄亮的眼睛,是内双眼皮,眼尾微微勾着,好像会放电一样;你的眉骨下还有一道疤,颜色比你其他地方的肤色还要白了一点……每一个地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我就是……看不到你,而且,我好想看见你,好想看见你……”她蓦然泣喘了声,十指摸索到他颈后,她手臂略收后,环抱住他颈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想要坚强地面对你、想要自己独立不给你带来困扰,所以没有顾虑你的心情而离开了你……”她脸容倾靠在他胸前,听见他略促心跳声。“对不起,础又……我想要你能开心地看着我,不要因为我的眼睛而难过,所以我希望再见面时,你能抱抱我,说我很勇敢,但我却忘了体会你的心情,如果角色互换,我一定也会很难过、很伤痛……对不起、对不起……”她泪湿他衣襟,却仍没听见他的声音。
她抬起泪涟涟的小脸,柔嗓破碎。“础又,你别不说话,我看不到你……”她指尖颤颤地触上他的嘴,来回厮磨他的唇。“础又,你跟我说话……”
黎础又黑漆漆的眼眸看着她那漫着水雾的失焦双眼,单手握住她触上他嘴唇的指尖。“徐晴安,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趁着我去国外开会时,离开我!”他咬牙低道,黑眸生了热意,那语声低嗄哽咽。“你没想过我会有多担心你?随随便便留下一本画册和一封信就想打发掉我,我黎础又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你就一定要考验我爱你的那颗心?”
她哭着摇头。“不是这样,对不起、对不起……我从来都不想离开你……”
是现实的残忍让她不得不那么做。“础又,不要生气……”她略踮足尖,想吻上他的嘴,却抓不准高度,鼻子撞上了他的下巴。
她低哼了声,懊悔不已,他看出她的意图,抬手扶住她下颚,让她顺利吻住他的嘴唇,那四片相贴的唇片沾染咸液,尝到了彼此的伤心。
浅啄淡吻后,他热唇流连不已地吻上她颊侧发丝。“你想学着独立,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在一旁陪着你,告诉你方向;甚至你想开店,我也可以陪着你找店面,让你自己经营,我没那么难沟通,也不会不让你学习独立,你根本不需要离开的。还留下那种信,说什么也许第三次碎的会是我的心,你就没想过你一走,我的心还能完整吗?”
她自知理亏,没有回话。
是她自以为是地认定用离开的方式来处理两人的感情,才是对他最好的,却忘了他也有思想,他也有他想要的爱情模式。
“怎么不说话?”
“我知道你在生气,让你发泄一下。”她泪水止了,但鼻音仍浓重。
他哼了声。“你讲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
她摇摇头,认命地说:“是我欺负你。”她像是想弥补似的,再次踮足试着吻上他,但仍是没抓对角度。
他的大掌捧住她后脑,低下面庞,热唇结结实实地再次吻住她。
他吻得缠绵、吻得深情,当他离开她软唇之际,她还抿抿唇;咀嚼回味着他留在她唇上的气味。“础又,你要开始教我,我要偏多大的角度,要踮多少的高度,才能吻到你。”
“这不用教,你常常跟我练习就好,次数多了自然就抓得到角度和高度。”他指腹缓缓地抹过她的嫩唇。
她笑出声,因为他的回答意谓着他们的感情不会有变数,她感动得无以复加,热切地抱住他。
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阿琴婶的录音机还在转动,阵阵动人的歌声流泄而出。
“以安呢?”他薄唇轻掀,低吐的热息微微牵动她发丝。
“还在我同事家。”她轻合双眼,颊面贴在他胸口,贪恋他温热的体魄。
“以后把你所有同事朋友的电话号码通通留给我。”
她抬起脸容,那双柔美的眼眸对着他的面庞。“你要做什么?”
“毁了那些号码,让你以后找不到别人依靠,只除了我。”他语声冷淡。
她闻言一怔,随即感到脸颊热烫,这是一种怎样的占有欲?
“今天要开店吗?”黎础又见她身后铁门是拉下的。
摇摇头,她说:“今天要搬行李,不开店。”
他似乎明白她的意思,却明知故问:“搬去哪里?”
“搬去……有你的地方。”她低垂着漫染霞色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