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纬翔出现,他一身皱巴巴的衬衫西裤,脸上有几分愠怒,严厉的面容里,隐隐藏了不平。
他冲进病房时,以珂趴在小恩病床边,睡得极不安稳。
他走近,轻拍她的肩膀,才一下下,以珂立即清醒。对纬翔做了个噤声动作,牵过他的手,两人放轻脚步,走到病房外头。
「抱歉,直到刚刚,我才看见陈太太的留言。」他的头发蓬乱,青色胡渣在下巴处冒出来,眼白充满红丝,领带松垮垮地吊在脖子上,今天的他看起来有点邋遢。
「你喝酒了?」以珂问。
「你闻到味道?」说着,他嗅嗅自己的衣袖。
「嗯,第一次看见你应酬,昨天的客户很难搞定?」他说过,和客户应酬的事轮不到他出马,所以能天天回家陪她们吃晚餐。
「没有,我们在十点之前就让对方签下合约,那是一笔相当大的生意,有了这张订单,公司的股票肯定涨停板,于是企画这件案子的部门闹着要去狂欢。」眼光黯然,他不该去的。
「庆祝?应该的,玩得很疯吧!」
「年轻人的玩意儿,的确疯狂得很。」于是他被灌酒,在起哄间,他吻了Susan,然后,酒量欠佳的他醉倒,今晨,他在Susan床上醒来。
他对昨夜没有半分记忆,但今晨的Susan表现明显,她被满足了,而满足她的人是自己。
严格说来,这根本没什么,他和Susan是男女朋友,况且他确定自己会同她结婚。
问题……他就是感觉不对劲,他不喜欢身上有另一个女人的味道,不喜欢清晨醒来,侧脸,发现一张不是以珂的面容……
等等,为什么身旁躺的女人不是以珂,会让自己感觉不对?为什么他再也无法容忍以珂之外的女人味?为什么他光想到和Susan朝夕相处,厌烦感便油然而生?
「我想,你没在听我说话。」以珂的声音总算传进他耳里。
「对不起,你说什么?」回神,他匆忙应了一句。
「我说你累坏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以珂望他,今天的他和平常不一样,她想,他有点懊恼、有点沮丧,但这两号表情不该是刚拿下大笔生意的老板,脸上该有的表情。
「小恩情况怎样?」
顺顺她的长发,他狼狈,她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她眼睛浮肿,眼眶下的黑色沉淀,昭示了她极度疲惫的事实。
「是急性肠胃炎,从小她的胃肠就不好,一吃到脏东西就闹肚子;陈太太吓坏了,小恩又不爱看医生,她才会打电话给你。」
「现在呢?」
「情况控制住了,她有脱水现象,打过点滴好多了。」
「你一夜没睡?」
「没办法,小恩闹了一夜,又拉又吐。」
「那么该回家休息的人是你,不是我。」拿起手机,他要找人来代以珂的班。
「我答应小恩不离开,人要言而有信。」她和小恩打过勾勾,说会守在她床边,不让她独自面对医生。
「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等点滴打完。」
「好,我陪你,等点滴打完,我们一起回家。」纬翔想,他们都需要喝蛮牛,带着以珂走到贩卖机旁,投下零钱,才发现贩卖机里没有这类饮料。
以珂按下咖啡,她需要咖啡因来提神,转身,她取笑他:「可惜,这里没卖解酒液。」
「你以为酒精能控制我几小时?」说着,他也按下一杯咖啡,用咖啡因替自己冲去昨夜不愉快的记忆。
「打过电话向学校请假了吗?」纬翔问。
「陈妈妈说她会打电话跟小恩的老师请假,至于我,我是大学生,跷几堂课没问题的。」拉开拉环,举高铝罐,轻轻相碰,他们用咖啡干杯。
「那么为了表示家人的同甘共苦,我也来请假一天。」
「偷懒。」
「我才赚到一大笔钱,你居然批评我偷懒?」
纬翔笑开,说也怪,他总在她面前才有办法全然放松,他的酷脸从不留到她面前,小乔经常批评他的「大便态度」也不曾教她有缘面见,他对她的纵容,已远远超过他对任何一个女人。
「对哦,我好像有点过分。」养家的叫偷懒,只会消费的自己不晓得该怎么形容。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决定了,下午,如果小恩情况好一些,我们带她去看电影。」
「她在养病耶!」以珂提醒。
以珂说得有道理,只请病人看电影太小气。「好吧,不看电影,去吃法国餐。」
「你真的很没有医学常识哦,肠胃炎的病人只能吃白稀饭,除非你希望她病情加重。」
「请问,我可以为肠胃炎的病人做什么事?」
「讲故事给她听,说笑话给她笑,当然,不准说黄色笑话,那会严重妨碍儿童身心发展。」她加强了严重二字。
「你要是当母亲,一定是最唠叨的妈妈。」
「我口才好嘛!」说说笑笑间,纬翔的手机响起。以珂叮咛:「如果是陈妈妈打来的,你告诉她,小恩没事了。」
「嗯。」
纬翔接起电话,听见对方的声音,他的脸色瞬地凝重,不发一语,他静静听对方说话,锐利的眼光像寒刃,无声地刺向墙壁。
以珂让他的表情吓到,她盯住他的脸,猜测是谁来电。
电话那头讲了很久,他却连半句都没回,最后,一声「我知道了」,他将电话挂起。他的脸色有点丑,以珂绕到他面前,冲着他微笑。
他勉强挤出笑容回应她。
「有事?」她指指他的手机。
「没事。」
「到手的订单飞了?」她猜测。
「反正你不看电影也不想吃法国餐。」他又能开心了,在她面前。
「对啊,我和小恩不难养,你不必拼死拼活赚大钱。」
「你好养,小恩没那么容易养。」大掌压上她的头,将她压矮两公分,对于欺侮哈比人,他很有经验。
「会吗?她吃得不多。」
「可是我答应给她买一只恐龙。」
「恐龙绝种了。」
「所以我才说她难养啊,我得赚大钱去买一部时光机,飞到白垩纪。」
「时光机?你要向谁订?」小小的手伸进他的大掌心,他们手牵手,已然牵出惯性,他习惯她的温度,她恋上他的温暖,一个小小的动作,让两个大大的成年人尝到幸福甜蜜。
「不知道,有空我会上网查……」
*
不是说了,她们同意之后,他才会和Susan结婚?怎么会……
以珂抿紧唇,脸色变得苍白,看着「大嫂」,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该说恭喜的,问题是,她的发音器出现问题,低眉,她很不懂事地望住鞋面,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她的大嫂住在阴间。
小恩的表现更差了,她直接放声大哭,不给Susan留半点面子,二话不说推开纬翔冲出客厅。
「对不起,我去把小恩追回来。」以珂急急说完,离开客厅。
Susan望望以珂的背影,再看看纬翔凝肃的表情,她很清楚,这将是一场硬仗。
她不会输的,她是女强人,坚韧是她的人格特征,不过是两个未出社会的小女生,她不信自己斗不赢她们。
「陈太太会带你到客房,你好好休息。」纬翔的声音刻板冷清。
无所谓,他从未对她热情过,而且他对任何女人态度都相差不多,所以,她何必怕。何况早上在法院领到的结婚证书还是热的呢,有了证书作加持,她更加天不怕地不怕。
「为什么我住客房?我们是夫妻,我自然该和你同房。」
「你怀孕,自己睡比较不会受影响。」他否决夫妻同房的义务。
她想反驳的,但在最后一刻忍了下来,端出笑脸,她说:「好吧,你等我五分钟,我把行李放好,再一起到公司上班。」
「不必了,你留在家里休息,你的工作我会找人代理。」
纬翔知道自己的口气很过分,知道再不满意,Susan也「已经」是他的妻子,但他真的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他无从解释胸口的厌恶。
她当然知道对于婚姻,他有强烈不平,可他是个重承诺的男人,是他说过一定会娶她为妻,现在不过是提早一点时间,很严重吗?需要摆脸色给她看吗?
深吸气,她忍了又忍,红滟嘴唇压出刚硬直线,她会赢,到最后,她一定一定会赢得他的心。
缓缓口气,软化面部僵硬,她笑问:「你想让我当少奶奶?」
纬翔抛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后便离开客厅。
纬翔离开,她的笑容失踪,冷冷瞪陈太太一眼,下命令:「带我到房间去。」
*
秋千上,以珂搂住小恩,软声安慰,虽然她的心情一样坏到谷底,但事实一向只能承受,无法推拒呀!
叹气,她多羡慕小恩能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她但愿自己也能任性……
苦,衔在喉间说不出口。
不能说爱他,因为她是妹妹,他有崇高的道德标准,无法接受乱伦的兄妹恋。
不能说我想永远留在你心间,因为她是妹妹,兄妹的关系虽然长远,但不是亲密的称谓。
她明白,就算Susan只爱他一年,而她已爱过他十年也没用,因为啊,兄妹锁死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别哭啊,纬翔有权利追求他的幸福,总有一天,小恩长大,你也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呀!」她的安慰,欺得了小恩却骗不了自己。
「大哥答应,除非我同意,否则他绝不会娶坏女人进门。」小恩气鼓鼓。
「Susan不是坏女人。」坏的人是苏以珂,她占住妹妹身分,还偷偷幻想着爱恋。
「她是。」白雪公主的坏后母、灰姑娘的二娘,Susan长得和她们一模一样。
「她不是。」她是纬翔的真爱,是他的一生加上永恒。每个句子,她都在劝自己死心。
「她就是。」
「你要讲道理啊,你这么难过,纬翔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怎么办?她的心怎么办?她的梦怎么办?她的爱情被斩了千百万段,却不能哭喊,她要怎么办?
以珂失控地大声嚷嚷,小恩被她吓到,瞠目望她,两人相视,久久不说话。
「对不起,姊心情很差……」吸气,她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对小恩发脾气。
抬头,小恩发现站在树旁的纬翔,倏地,她跳下秋千,怒瞪他们。「我讨厌你,也讨厌大哥!」说着,她往新盖好的宠物屋跑去。
以珂也看见纬翔了,缓缓起身,她站到他身边,无助的心情挤不出一抹迎合笑意。
她完了,她那么爱他,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与Susan的爱情增生?
她完了,她的心用麻绳一圈圈紧捆,仍抑不住满心爱恋?
她真的真的完了,她的演技那么差,她根本演不起一个好妹妹,根本没办法对大嫂释出善意。
「对不起,是我的错。」纬翔说话,顺手拂开贴在她发梢的黄叶。
他怎可以对她那么温柔……温柔啊,他的温柔该给另一个女人……
「是小恩不懂事,请你原谅她。」
「我说话不算话,小恩当然会发脾气,我该给你们时间作心理准备,是我的不对。至于Susan,她是个有能力的女人,她的社交手腕很高明,我相信她很快会和小恩打成一片。」
所有人都喜欢Susan,不管是公司上下员工、客户或他的室友,大家都认为Susan是个难得的好女人,这样的女人宜室宜家,娶进门是正确抉择。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