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笑意不减的对安定郡王说:「尚将军讲得也有道理,你倒是说说,尚将军嫁了你,那西疆谁来守?」
安定郡王理所当然道:「当年尚将军可以代弟从军,现在自然可以从尚家适龄的女孩中挑出一人,让她代弟从军。」
皇太后又道:「尚将军,哀家给你个权利,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看哀家的意思,当然,夏校尉也一样,你们这次功劳很大,在哀家这里说上几句话,不算无礼。」
两人都躬身道:「多谢皇太后。」
皇太后还算讲道理。
尚灵犀正想开口替自己争取,没想到夏子程快了她一步,「故忠武将军膝下六女一子,现在还有三女未嫁,四小姐的婚期就这两天,等圣旨传到西疆,恐怕都已经成婚为人妇了,五小姐从小吃素,不惹荤腥,发愿一辈子在家念佛,六小姐今年十二,连马背都还上不了,不知道安定郡王是觉得能让一个已婚妇人保家卫国,或让一个吃素的女子上战场杀敌,还是让个十二岁的童女镇守西疆?」
夏子程一串问题还没问完,另一串问题又提出,「就算安定郡王愿意等尚将军卸下军职,那郡王可愿意悬着正妃之位,等尚家长子到十六岁,再以正妃之礼迎娶尚将军?」
安定郡王愕然,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尚灵犀五个妹妹居然没人能替代她吗?但想想又觉得不甘心。
可若要自己说出「愿意等尚家长子十六岁再娶尚灵犀为妻」,却又做不到,因为那至少是八九年之后——明年他就弱冠了,行礼之时,一定要有正妃,不然就是藐视皇家,就算皇祖母跟皇伯父再宠爱他,那也会不高兴的。
不过一个女子而已……
可是他真的想要她啊,当时看到她不顾一切冲进烈焰冲天的驿站,他内心就升起这样的想法,他想要这样的正妃,当自己遇到危险时,会毅然决然想办法救他,这样的感情太让他向往了。
但要等她八九年……这真做不到。
他的弱冠之礼不能有缺憾,他也不能二十几岁了还没有嫡子嫡女,更不能成为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哟,瞧瞧,正妃在西疆呢,这男人在京城过舒心日子,娘子却在边疆征战杀敌,这安定郡王真有男子气概……
简直太可恶了,尚家生这么多女儿干么,怎么不多生几个儿子……
皇太后毕竟是看着安定郡王长大的,自问对他还有点了解,见他神色阴晴不定,但也没继续追着要尚将军这门亲事,知道他心中已有衡量,「好了,既然等不起,那也不要耽误尚将军的前程。尚将军,为了国家大事,哀家就不给你赐婚了,但赐你嫁妆一百二十抬,哀家会派人送往西疆你母亲处,将来等你弟弟长大,你可以嫁人时,就带着哀家赐的这丰盛嫁妆风光出嫁吧。」
尚灵犀连忙跪下,「下官,谢皇太后。」
公主成亲只有八十八抬,这是破格给她的礼遇了啊。
当然,安抚她也是安抚尚家军,此举让西疆的人知道,皇家是很看重尚家的,没有因为西尧灭国,就兔死狗烹。
安定郡王想想实在不甘愿,好,我娶不到尚灵犀,你也别想,于是笑说:「皇祖母无法给尚将军赐婚,孙儿认了,这趟西行,孙儿也跟夏校尉成了朋友,夏校尉今年也老大不小了,不如就请皇祖母给夏校尉赐婚吧。」
夏子程这下也不高兴,「下官的婚事自有安排,不用安定郡王出手。」
「皇祖母您看,夏校尉也承认有在安排婚事呢。」安定郡王笑嘻嘻的,「夏家军中的总军医叫做姚保,姚保有个女儿叫做姚玉珍,因为从小医术惊人,加上西疆有女兵,所以上回出征时带着她一起去了,孙儿在西疆时就听说,夏校尉跟姚姑娘已定了口头亲,皇祖母不如下个令,这样让他们成亲时也风光些。」
夏子程连忙道:「此事乃下官的家务事,不劳皇太后。」
夏太嫔也跟着说:「唉呀,皇太后,这小孩子家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去作主吧。」
皇太后却是偏心的——想着刚刚不能把尚灵犀许给安定,至少在夏子程的婚事上,让安定甘愿一点,虽然说,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孙子一定要插手夏子程的婚事,但对一个疼爱孙子的老祖母来说,孙子高兴最重要,于是问道:「这姚家是什么背景,姚姑娘的母族又是哪门哪户,夏校尉你跟哀家说说。」
夏子程无奈,但面对皇太后,也只能如实以告,「姚军医原本是八品医官,现在因为打胜仗升了一阶,所以姚家现在是七品门第,姚姑娘的嫡母跟下官的母亲是表姊妹关系,算是下官的表妹。」
皇太后皱眉,「嫡母?」
「是,嫡母。」
夏太嫔一下着急起来,「皇太后,这一个七品官家的庶女当个贵妾也就差不多了,若是当了正妻,我们夏家会被笑话的。」
夏子程很想说,我喜欢的女人,那不会是笑话——但他说不出口。
不是因为畏惧皇太后的权势,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不认识姚玉珍。
在西疆时,她柔弱但尽责,从来不在意身分问题,会替伤了脚的女兵洗脚,睡到半夜还会起来给她们换药,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
可是等打赢班师回朝,那个温柔可人的姚玉珍就不见了,变成姚家小姐。
居然会遣春花去换尚灵犀的被子——棉被怎么了吗?为什么一定要睡丝被,在西疆,明明四年来睡得都是棉被,一旦知道驿站有丝被,就非得睡到不可,哪怕那是驿站的大掌柜特意分配给尚灵犀的——尚灵犀是品级最高的女子,唯一的好东西自然是给她。
会派春花去换被子,只能说姚玉珍没把尚灵犀放在眼中,一点基本的尊重都没有,觉得好东西就应该给自己。
然后因为小粮一句「姚家算什么」,就说没脸见人不愿意出来。
小粮固然有错,但那也是春花无礼在先,凭什么一个五品将军要把丝被让出来,这行为本就欺人太甚,是看准了尚灵犀不计较,不然哪来的胆子?
最后就是说谎。
姚玉珍说,没让春花去换被子,丝被是本来就在她房中的,一切都是尚灵犀跟小粮的存心陷害,可是除了小粮指证历历,最重要的是驿站的大娘子出来讲,他们唯一的丝被就是安排在尚将军的那间上房,丝被这种东西怎么会放在普通房呢。
所以可以证明,姚玉珍的确派人去换好的被子。
无礼在先,说谎在后。
他当时就觉得姚玉珍变回京城人,已经不是在西疆时那个温柔可人的女军医了,她已经跟京城所有的姑娘一样,要争好的,抢好的,抢不到就用害的,害不到就说自己委屈。
然后就是他酒醉之事。
明威将军约了他喝桃花香,两人不知道后劲厉害,各自喝了一壶,他醉了。
感觉得到失火,但移动半分的力气都没有,当时觉得好笑极了——威吓西疆的小阎王居然是酒醉被烧死,想想就觉得莫名其妙。
可是有人破门而入,他听到父亲的声音,「我搬明威,子程交给你。」
他心想,这么危险的情况,除了父亲还有人进来救他?
是谁啊?
然后就有人把自己甩上了背,一路背着出来,直出了大门,这才扑在地上,有人接过他,来回滚动,把火星子完全扑灭。
然后姚玉珍的脸出现了,「表哥,你醒醒,是我啊,表哥。」
当他问起时,姚玉珍也只说:「我们在驿站,失火了,表哥喝醉,是、是大将军带人进去把表哥救出来的。」
他当时还是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
直到隔天酒醒,这才知道是尚灵犀。
父亲第一次跟他说,让他仔细考虑一下婚事,喜欢姚玉珍的话,当个贵妾就是了,做正妻万万不行,胆小怕死,又爱抢功劳,以后他的妻子就是宗妇,夏家有这种宗妇,一定会成为京城的笑话。
之后回到京城,姚玉珍因为说谎之事被禁足,所以只能写信来,信中没有问候夏家任何人,只催他婚事。
他四年不见祖母,母亲,几个弟妹,亲戚朋友也都阔别多时,姚玉珍完全不体谅他,只是催着办婚事,甚至连他身上的烧伤都没问起过。
压垮他的稻草则是远志听到的话。
他派远志去尚灵犀那边传消息,却让远志听到秋月跑来跟尚灵犀放话——「我家小姐说,她不日就会跟夏校尉成亲,还会给夏校尉生下孩子,虽然您救了夏校尉,但成为夏少夫人的还是她,让您别难过」,「您杀了春花跟林嬷嬷,这笔仇一定要报,她会跟夏校尉好好生活,这就是对您最大的报复,哪怕您舍命救了夏校尉,他还是会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一辈子」。
原来对姚玉珍来说,是尚灵犀杀了林嬷嬷跟春花——这两条命,明明应该算在她的无礼跟大胆头上。
而且他们婚事八字都没一撇,就派人去放话,他不得不承认父亲的眼光是对的,姚玉珍这样的女子,绝对不能当正妻。
可贵妾……他并不需要贵妾啊。
他的理想生活是守着妻子跟孩子,温馨快乐的过日子。
妻妾成群只会是恶梦,绝对不会是齐人之福……
皇太后从太子妃起,已经在宫中待了四十几年,历经的大小事情无数,岁月当然不是白过的,见夏子程这种隐藏不住脾气的人居然瞬间沉默,便明白他也不想要这姚玉珍为妻,但是啊,她这皇太后又想自己疼爱的安定郡王开心——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安定好像很想把姚玉珍放到夏子程身边。
于是道:「夏太嫔说得也有道理。」
夏太嫔跟夏昭仪连忙行礼,「是,皇太后深明大义。」
两人想的都是一件事情——在宫中能过的自在,那是因为娘家给力,娘家的长子嫡孙要是娶了一个七品庶女,那还像什么话?
皇太后笑道:「既然这样,哀家就作主,把这姚玉珍许给夏校尉当贵妾,一来是尊重我东瑞国的门第差异,二来也是奖励这姚姑娘在边疆四年的功劳,给她一个好依靠。」
夏子程有点错愕,但皇太后话已经说出口,那是万万不可能更改的,不过一个贵妾的名分,没人会因为这样得罪皇太后,何况,经过了这些事情,他也真的认为姚玉珍不适合当一个妻子。
说谎,胆小,争功,记仇。
她在边疆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当时很温柔可爱,很善解人意,怎么知道越靠近京城,她的态度就越不一样。
他现在有点懂为什么父亲一直不喜欢姚玉珍,他以前总认为,那是因为姚保不像话的关系,看来,自己的眼力还得练练,至少父亲看得比他清楚得多。
「好了,这就去吧。」皇太后笑说:「尚将军,日后卸了军职,可得替自己找个好人家,如果到时候哀家还活着,带着儿子进宫来给哀家瞧瞧。」
尚灵犀吓了一跳,连忙跪下,「皇太后长命百岁,下官日后成亲生子,一定带孩子来给皇太后看的。」
皇太后点点头,对他们的态度都很满意,很谦逊,懂皇恩,这样的臣子让人很放心,「来人,传哀家旨意,命内务府替尚将军准备一百二十抬嫁妆,一个月内准备完毕,送往西疆尚家,另外传旨意到夏家跟姚家,哀家把姚玉珍赐给夏校尉当贵妾,找个日子过门吧。」
旁边伺候的姑姑连忙下去安排。
夏子程跟尚灵犀在皇太后的示意下,也先后告辞退出。
等两人不在后,皇太后笑着打了安定郡王一下,「你这崽子在搞什么,说,为什么要把姚玉珍许给夏校尉?」
安定郡王当然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说出来哪怕皇祖母再疼爱他,都会大发雷霆,于是只笑着道:「孙儿就是看姚玉珍不好,所以想她进入夏家,跟他捣乱。」
「那你又是哪里看夏校尉不顺眼了?」
「就是看着尚将军喜欢他,孙儿不甘愿罢了。」
皇太后也不生气,「你这孩子!」
夏太嫔笑说:「安定郡王也不用不高兴,等尚将军可以成亲生子,夏校尉早就儿女成群,说不定早忘了她了。」
「问题是尚将军不会忘记他啊。」
「尚将军也不会忘记郡王的。」夏昭仪跟着安慰,「安定郡王给她这样大的面子,哪怕是老了,都会记得自己年轻时曾经有个郡王说过要娶自己。」
皇太后笑说:「好了,你们都别劝他,把他都劝坏了,皇祖母这回也如了你心意,正妃之事,你可得好好考虑,弱冠大礼之时,绝对不能没有正妃。」
「孙儿知道。」
两人从宫中出来,各自长吁一口气,然后又相视一笑。
尚灵犀想起姚玉珍前前后后搞了这么多事情,居然还是贵妾的命,觉得有点好笑,又想,夏子程肯定难过,心爱的女人不能成为正妻,对他来说一定很遗憾……思及此,她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夏子程高兴,她也会高兴。
夏子程不舒坦,她也会不舒坦。
于是她开口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很平常的,你要是疼姚姑娘,对她好一点就是了,她好歹是七品门第,将来夏夫人应该也不会太过严格才是。」
夏子程听她安慰,更觉得焦躁,「我没——」但想想,自己对姚玉珍心意改变,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大讲特讲的事情。
他也想过自己这样应不应该,但想想真不觉得自己错了——姚玉珍已经不是他喜欢的那个姚玉珍了,他想要的是一个爽朗大方,温柔可人的妻子,不是一个说谎胆小,争功记仇的妻子。
虽然不太愿意这样想,但皇太后好像解决了他一个难题——姚玉珍年十八岁,自己又已经跟她定了口头亲,他不要她,也不会有人要她了,边关四年,她曾经也是他的精神支柱,他绝对不愿意看她沦落到被嫡母乱嫁的下场。
贵妾过门,身分不比正妻,作不起妖,但凭着夏家门第,又可保她一世安康,只要她安分,他也不会为难她。
夏子程牵过奴仆奉上的强绳,一个飞身,跨上玉兔,「我带你去西郊跑跑?」
尚灵犀跟着上了腾起,「不要了,今日没吃早饭,肚子饿。」其实她是有点不舒服,但生性好强,从来不会表示柔弱,于是只道肚子饿。
夏子程道:「那到我家去吧。」
尚灵犀觉得好笑,「去你家做什么?」
「去吃中饭啊,我家厨娘做的菜,那可是绝品,我从小吃到大,也没吃腻过。」
尚灵犀原本想拒绝,但听到「从小吃到大」突然心念一动,她京城也来了,皇太后跟皇后也见了,这几日收拾收拾,就能回西疆,此后跟夏子程各别东西,永世不会相见,就去看看夏家,看看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吃他从小吃到大的菜。
于是回道:「那好。」
夏子程喜不自胜,「我一定拿最好的来招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