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东莹忽然心里一紧,害怕他会从此消失似的,猛地将门一拉,傍晚的夕阳映进她的双眼,金灿灿地看不清四周。
冷不防,一个修长身躯挡住她的视野,强而有力的双臂搂住她纤腰,吓得她尖叫起来。
“嘘——是我……”玄铎在她耳边轻声道。
她惊魂稍定,这才发现,原来真的是他。
“谁让你吓我、谁让你吓我!”东莹的泪水直往外涌,说不清是惊还是喜,挥动拳头直打他的胸膛。
他掩上门,大掌包覆住她的双手,微微笑道:“别闹了,当心外头听见——”
“谁让你进来的?谁允许你进来的”她咬着唇,瞪着他。
“你不希望我进来吗?”玄铎低柔地说,“那你为什么开门?”
“我是想看看你这混蛋滚了没有!”她赌气道。
“气还没消呢?”他轻轻搓揉着她的双手,“我真的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吗?你真相信和婉说的,我在利用你?”
不,她从来就不信……看人要看对方的眼睛,她从他的眼里,从来只看见真诚。
“我只是气你……”她垂眉,“气你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连和婉都知道的事,我却不知道——”
其实,这才是关键所在。自幼对和婉的羡慕,让她容不得自己比对方少了什么、缺了什么,何况这次事关她的生父,没道理连外人都一清二楚了,唯独瞒着她这个当事人。
“以后有什么事,我头一个告诉你。”玄铎轻抚她凌乱的发丝,莞尔道。
“真的?”她睁大眼睛,怔怔地问。
“至少,和婉知道的事,我会先一步告诉你。”他毕竟明白她的心境,不必多加解释,亦能道出她的心声。
东莹笑了,终于云开雾散,露出破晓的喜悦。
玄铎凝视她,眼神变得深邃,忽然一把将她抱起来,送到床榻间。
她虽错愕,心却狂跳不已,与此同时,亦听到他的喘息。
“不要怕……不要怕……”她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我只想看看你……就这样看着你……”
这瞬间,他的脸庞离她这样近,目光彷佛能在她颊上烫下烙印,让她越发全身燥热。
四周静悄悄的,就连院中似乎也没人了,天地间只剩他俩,就像故意在制造一次机会,供他俩独处。
“东莹……东莹……”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嘴唇俯下来,像蜂吸蜜一般,轻啄了她一下。
东莹只觉得自己四肢一时间无比酥软,搂着他腰间的手深探进他肌肤。
“玄铎……”忍不住,回应他——不仅名字,还有情不自禁的唇吻。
他长吁一口气,所有隐忍在这一刻爆发,彷佛要把自己整个人融进她的身体里,不让她有任何退缩的空隙。
“东莹,你知道吗?等这一天,我已经等很久了……”
这是她记得的最后一句话,之后的天旋地转,让她无暇再听、无暇再想……
顺着这条山道直驰而下,便可以看到霜染的枫林,熟透了的野苹果似樱桃一般落在地上,堆积成一条果泥的小径,马儿且行且停,忍不住咀嚼这路边的美食。
“我以前最怕秋天,因为觉得很冷。”东莹笑道。
“有我在,还怕吗?”他的大氅紧紧包覆住她,两人同乘一匹坐骑,她在他怀中信马由缰。
自从有了肌肤之亲,她与他几乎寸步不离,真奇怪从前那些疏离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他们居然隐忍了那么久,浪费了许多大好时光……
“过几天,我带你去热河,好吗?”玄铎忽然道。
“热河?”她马上领悟,“可是第二场比试要开始了?”
“阿玛说,趁着陪皇上打秋围,顺便把武试给比了。”他颔首。
“这一次的题目,又是什么呢?”若论文试,她并不担心他会输,可武功骑射一向是纳也所长,她怕他这次胜算不大。
“传说热河郊林中,有一种雪鹿,极为稀有罕见,阿玛说,谁若能先猎得此物,便算胜出。”
“所以……这一次,你又打算故意输给纳也吗?”她微微侧眸。她知道文试时他真正的心意,却意外获胜。
“你希望我输,还是赢?”他贴着她的耳垂问。
“玄铎,你想听真话吗?”事到如今,她不再瞒他,“天下没有哪个妻子会希望自己的丈夫输,无论什么理由。”
“呵——”他笑了,明朗地笑,“我懂了,福晋——这一次,我不会故意输的。”
“真的?”她一时间难以置信,是什么能让他抛下兄弟亲情?
“因为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妻子,凡事,我要多为她的将来考虑。”他贴住她的面颊,无限柔情地道。
闭上眼睛,她沉默地微笑。
为了她,他竟然可以暂时抛开兄弟亲情,这样的痴恋,让她实在无以回报,唯有紧紧地倚在他怀中,与他一同享受这个并不太冷的秋天。
从小到大,虽然她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但她的一颗心总是悬着,彷佛随时之间,天地都会崩塌一般,但现在,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
他是上苍赐予的垂怜,让她孤寂的生命里终于多了陪伴,有了依靠。
忽然,一阵喧嚣之声从林子外侧传来,惊得她睁开双眸。
“好像有人?”东莹迷惑,“这荒郊野外的,哪儿来这么多人?”
听那人声鼎沸,肯定不只三两过客那么简单,反倒像集市一般。
“哦,我知道了,”玄铎想了一想,“这是赌石。”
“赌什么?”她闻所未闻。
“赌石,”玄铎笑着解释,“你可知道,咱们平素佩的玉,并非天生就长成那样,一般有石皮包着,称为‘原石’。有眼力者,能识破皮中的美玉;无眼力者,就算美玉近在眼前也以为只是顽石一块。这北京近郊,不知何时形成一个石市,每逢初一、十五,天南地北的玉商在此云集,将原石贩卖给京中商家,而购者只凭自己的眼力与运气,称之为赌石。”
“这么有趣,”东莹拍手道,“咱们也去瞧瞧吧!”
她的要求,玄铎从来没有不答应的,看她如此兴致高昂,只得驱了马儿,与她一道前往。
只见那林外的草地上,聚集了数十摊小贩,皆将各式原石摆在布垫上,而石之形状大小亦各不相同,有的大若西瓜,有的小如佛手,过往商客挑起一只捧在手里,对着太阳照望,品评议价,着实热闹。
“这原石也有分类,比如这摊是羊脂玉的,那摊是碧玺的,那一摊则是上次我买给你的翡翠。”玄铎边走边指点介绍。
东莹满眼好奇,东摸摸、西看看,兴奋不已。
“哟,这位公子,看来也是识货的,”小贩听了他的介绍,称赞道,“今儿个想买块什么试试?”
“我们只看看,不买。”他笑道,“况且我也是门外汉,并不在行。”
“你不懂吗?”东莹侧目,“上次你买给我的簪子,不是赌石得的?”
说着,从发鬓间抽下他送的礼物,阳光下,越发通透碧绿。
“哟,夫人这支簪,是翡翠的吧?”那小贩在一旁瞧了瞧,“您可得好好留着,这翡翠半年来疯涨了不知有几倍,将来可值钱了。”
“看来,不必等五十年。”东莹一笑,与玄铎对视一眼。
“你还记得我说的‘五十年’?”玄铎满脸欣悦,“不过,这并非我赌石所得,是在铺子里买现成的,我对原石的确一窍不通。”
“那也不碍事,既然今天凑巧,咱们也买一块来玩玩。”东莹不以为意,“输就输了,不差这几两银子。”
“听说现下还有不少人,拿这原石来许愿呢,居然十分灵验。”玄铎忽然道。
“许愿?”她诧异,“怎么许?”
“比如你买了一块,在打开它之前,先许个愿,若开出来是好货,那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好啊好啊,”她连连点头,“我要买!”
“想许什么愿呢?”玄铎暧昧地暗示,“给我生个大胖儿子?”
“一边痴想去吧!”她脸儿绯红,踢他一脚。
“夫人想买哪类的?羊脂玉?碧玺,还是翡翠?”小贩问。
“就翡翠的。”
她一直觉得,那支簪子是她和玄铎缘份的开始,所以就算翡翠现在仍不算太值钱,她也愿意买。
“我刚也想说,选翡翠的。”玄铎在一旁莞尔,似乎心有灵感。
“夫人,这块好,”那小贩立刻捧起西瓜大的一块原石,“您瞧,这石皮被磨去了一些,里面的碧色都能瞧见了,肯定是好货。”
“我是要用来许愿的,如此不算作弊吗?”东莹摇摇头,却瞧见一块柚子大小的深色原石,冷清清地被抛在一旁,却皮细油亮,模样没由来地讨她喜欢。“就这块吧。”她捡起那原石,当即立断地道。
“夫人,这个是我年前进的,卖了好多趟都没卖掉,识货的人都不挑它,”那小贩好心劝道,“我看,您还是买块稳妥些的吧。”
“不,我就要它。”她一直觉得,眼缘很重要,既然不懂,那就赌一赌缘份。
“就这块吧。”玄铎亦点头,赞成她的决定。
“好吧,算你们便宜,五两银子拿走。”小贩爽快地挥挥手。
“给你钱。”玄铎立刻掏出银两。
“不,我买的,当然要我自己付钱,”东莹按住他的手,“否则怕不灵了。”
“你到底要许什么愿啊?”他不由得笑道,凑近她耳边低声说:“是希望……我俩白头偕老吗?”
“呸,才没这么肉麻!”她啐他一口,害羞地转过身去,死也不肯告诉他。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吧?
其实,她并无什么过多的奢望,只想就这样平平安安地,一生与他相伴,余愿足矣……
不知这块原石,是否能保佑、满足她这小小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