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钛金属外壳,光滑的镜面,流畅的线条,沉静的散发时尚感,轻薄短小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但一整天,章彧的视线都无法从掌心这小小的手机上挪开,这时不时露出微笑,那种意味深长的笑法,似在期待着什么,甚至到了健身房运动,在跑步机上跑得汗流浃背,也一定将这女性化十足的手机摆在视线所及之处。
他的期待,很快得到了回应,手机屏幕突地大亮,来电显示是“章彧”两字。
他不禁笑了,但没有立刻接听,停下跑步机,他捧着手机站到一旁,闻适地接起。
“嗨!”快乐的说了一声嗨,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喘息。
“嗨你的头!”单天恩没好气地低咒。“你的电话一整天响个不停,烦死了!快点拿回去!”
他可以想见她气急败坏的神情,在忙碌的工作中抽空痛骂他,想必他响个不停的电话,真的给她带来困扰了。
也是,一个陌生女人接听他的手机,他的那些客户啦、下属、家人、朋友,八成会亏他损个半死。
想到她错愕、脸红——嗯,等一下,天恩会脸红吗?
“唔?”记忆中,似乎不曾见过她娇羞脸红的模样,怎么办……他想着……
“怎样?你哑巴啊?还不快点来拿回去?把我的手机还我!”单天恩在电话那一头咆哮,很是烦躁。
然后呢?她是不是再次消失,连再见也不说?“不要。”章彧痞痞的回答。
她倒吸口气。“你说什么?你不要——你不怕我丢掉吗?!”
“随便你啊。”他眼眯了起来,听她生气咆哮觉得很乐。
“章彧,你存心找碴是不是?”
“老地方,我等你。”他微微笑,说完这六个字就结束通话。
他挂她电话,依他对她的了解,她绝对会为此气到七窍生烟,杀过来找他算帐。
可不这么赖皮的逼迫她,她是不会面对他的,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次让她走,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所以接下来,就是耐心的等。”懒散从他眼中逝去,换上野性的狩猎光芒。
老地方——单天恩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哪,健身俱乐部,他们以前最常一起去的地方,可以在这里消磨一整天的时间。
可当她处理完公事来到这里,已经是晚上了。
她觉得好累,不是工作上的,而是应付章彧响个不停的手机。那多半是客户和亲友打来想和她闲聊的,但她接起时,总会被揶喻嘲弄一番。
“哇靠,女生耶——章彧说只有老婆可以接他电话,他很在意这个!小姐,你是他老婆吗?”章彧的朋友还是大学同学?就这么大剌剌的损她。“怎么摆酒没通知我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吧!”
“我……你误会了……”她慌张的解释,“因为他把手机放在我这里……”
“无缘无故,他生意不用做啦?把手机摆你那做啥?大嫂,别害羞,改天出来一起喝酒,放心,我不会把你灌醉的!”
“你真的误会了……”说到后来,她已经不知该如何解释,也就随便了。
章彧说她是他最好的朋友不是假的,她当然也知道他有奇怪的执着,对手机这种东西,就算是女朋友也不许碰。
但是他却给了她……
握紧手中的手机,她强压下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不去看他的通讯录里有谁。
可即使如此,她依然忍不住猜想,Claudia——他们还在一起吗?照原定的计划同居了吗?两年多了,如果顺利是不是该论及婚嫁?还是章彧又有了别人吗?这一切,她错失了两年多,而现在,他并未告诉她。
她觉得自己很可悲,以为两年半的分离会让她忘掉爱情,一直躲着、避着,但真正见到面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她只是自欺欺人人而已。
锁在内心深处的情感,钻出迅速崩毁的缝隙蔓延开来,深入骨髓。
她藉着离开的契机想忘掉过去,却根本就忘不掉章彧,对他发脾气其实只是迁怒,她气的是自己。
“真悲惨……”
将手机丢进包包,她甩头将思绪抛去,走进健身俱乐部询问章彧的所在地。
然后她被带到专属他的房间,精油香气扑鼻而来,他趴在小床上哼哼唉唉,按摩师正在帮他舒筋活血。
他爽得眯眼,看在她眼底实在很碍眼。
“装什么死,给我起来!”单天恩伸指,用指甲戳他背后僵硬的肌肉。
章彧转过头看她,眼睛微眯,那是被伺侯得很愉悦的表情。
“嗨。”
“嗨你的头!”
他笑出声,对按摩师示意暂停,翻身下床,站在她面前,对她挑眉笑道:“我等你很久了,你知道吗?”不知他的迂回暗示,她听不听得懂?
“你以为我很闲,不用上班吗?”显然听不懂的单天恩以为他在抱怨催促,气得掏出手机往他胸口砸。
“噢——”章彧痛叫,略略低头,凝望她的脸。
她本就艳丽,盛怒中的她像一朵怒放的红玫瑰,瞳仁闪烁火焰般的光芒。
他心漏跳一拍,呼吸不顺,竟然撇过头不敢直视。老天哪……救救他,这女人怎么可以这么美?他现在才看见,之前他到底在干什么?
“还是这么凶狠,你的女人味呢?”习惯性的回嘴后,他顿时后悔的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奇怪,他把妹从来没有这么逊过,为什么面对她,逊就以倍数成长?那些可以把女生逗得娇羞脸红的甜言蜜语,为何独独对她说不出口?
“我就是没女人味,怎样?”单天恩双手环胸,冷冷地哼了一声,见他把响了一天的手机收下,转身就要走人,打定主意踏出这扇门之后,再也不见他。
反正无论过了多少年,她从来不是女人。
“干吗这样?”章彧眼明手快的抓住她的手臂。“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器——”啧,他又说错话了!
怎么会这样?他的能言善道呢?为何面对她反而会手足无措?连好听话都不会说,有够蠢!
“你到底要做什么?”单天恩忍无可忍。“很烦耶你!”
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他冲口而出,“我想要我最好的朋友回来。”
分开失联两年半,在重逢后第二次碰面,他总算触碰到了这个问题。
“我想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你会用这么烂的方式跟我绝交。”
她一言不发的离开,连句再见也没有,章彧觉得自己被莫名其妙的丢下。
她不接他电话,他愤怒,留言她不回,他仍是愤怒,直到她使用多年的手机改了空号,那是她离开后一个月的事,当时,他仍是愤怒,扬言遇到她定要给她好看!
但是到了第二个月,他便受不了没有人可以倾诉心事的苦闷,心空了一块,就连女友的抚慰也无法让他平静。
他会因为跟女友争执失魂落魄,买醉麻痹自己,逃避问题,但醉过后隔天醒来,仍能打起精神投入工作,可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他没有买醉,神智是清醒的,却总在工作中想到她,从来不曾在工作上失误的他,还因为恍惚而失去一个千万合约。
直到失去,他才发现,他的认知有很大的问题。
“因为继续下去不是办法。”单天恩故做轻快,望着他的眼神带着压抑的哀伤,她嘴角勾起,自以为笑得洒脱,然而看在他眼中却是苦涩。“身为你最好的朋友,自觉阻碍你的恋情,不这么消失,不会断得干净彻底。”
*
认识章彧那年,单天恩二十一岁,正在美国念大学,暑假未回台湾,她决定要在大学毕业之前,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骑自行车横越洛矶山脉。
不用问她都知道家人不会允许,自从父母双双过世后,家族所有人都把她当成娇弱的小花细心看照,尤其最疼她的大堂哥单天奇,当了爸爸后就对她管得更多。这个不许,那个不可以。
但人就是这样,越是限制就越是判逆,何况她身上流着单家人的血液,叛逆不驯是天性,所以干脆就阳奉阴违,先做了再说!
“可恶,我就不信我会被困在这里!”她一身劲装,长发束在脑后,头顶上的太阳强烈得几乎将她融化。
汗不停地流,带来的水早已喝光,身处在无人的荒凉之地,蜿蜒的公路上没有一辆车经过,两旁也未见店家酒吧,眼前所及是一片绿地,没有人烟,路标显示最近的加油站离这里二十英里。
走路去讨救兵吗?应该走个半天会到吧?
单天恩正仔细考虑时,公路尽头突地扬起土黄色烟尘,吸引了她的注意,随着烟尘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一辆中古车从地平线冒出来,以非常快的速度在道路上奔驰。
“YES!”有人,她没有想太多,站起身就用力对车子挥动双手。
但是车子咻一声越过她,卷起漫天风沙,害她全身都染了一层黄色尘土。
“咳咳咳咳,呸——”被呛到咳嗽,她吐掉不小心吸进嘴里的灰尘。
吱一声,刺耳的煞车声在前方响起,接着中古车倒了回来,停在她面前。
副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探出个满脸雀斑的红发娃娃脸男人,笑起来很可爱。
“嗨,美丽的小姐,需要帮忙吗?”
“咳咳咳咳……YES。”她边咳边点头,还顺不过气,指着路旁爆胎的自行车。“我想前方的加油站可以解决这个麻烦,能不能让我搭一下顺风车?”
“唔,DE ROSE?”驾驶座上的男人横过身旁的友人探视观望,先看看她身上价值不菲的自行车衣、车裤,黑白相间的配色,很野、很狂。
挑了挑眉,他一眼就看见那辆爆胎的自行车,眼睛顿时一亮,从她身上的衣物看来,那辆优雅色调的自行车,应该是出自知名自行车品牌,还是量身订做款吧?
单天恩弯下腰,探进车窗,看见一个黑发黑眼的东方人,不确定对方是哪国人,听起来似乎是自行车的爱好者。
“NO。”她回答的口吻理所当然。“Made in Taiwan.”年初回台湾过年,堂哥带她去友人开设的店面,送她一辆量身订作的自行车,一做完就快递到学校给她,她对它爱不释手,每天骑着上下学。
车内的男人扬扬眉,对她一笑,跟身旁的友人小小声交谈后,两人一起下了车,帮忙她把故障的自行车绑到上车顶。
单天恩这时候才发现,看起来娃娃脸的红发雀斑男孩比她高一些,应该有一七八,而那个看不出来国籍,笑起来很阳光爽朗的东方人,起码比她一个头。她已经算是很高的女生了,还必须要抬头看他才行。
“上车吧。”男人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坐进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