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春雨润泽大地,但没有润到徐明静。
这天,她将房租交给房东,同时感觉心枯萎了。她在镜子里发现头上有一根白发,看来伤心不会让时间停止,也不会让身体静止,她的身体会孤孤单单地老下去。
午后,雨停了,阳光露脸,将马路晒得亮亮的。枯树萌芽,迎来璀璨的城市风景。
崔胜威乍见阳光,即刻召来车东元,赶紧将屋内的多肉植物通通搬到阳台,再将阳台的多肉植物撤入屋内。每隔七日就要这样大搬一回。
车东元汗涔涔,喘吁吁。“一百多盆啊哥哥,每次这样轮着搬不麻烦吗?干么不固定几盆放里面,几盆放外面?”
“多肉植物就是要常常放在户外晒肉,才会长得好。”
“那就全养在外头嘛。”
“202020,你没感觉吗?一走进我这里就觉得很疗癒?让这么多植物陪着,心情会平静啊。”
哥疗癒,我忧郁啊。“这样搬很累欸,要疗癒的话找个女朋友更有效。植物不能talk也不能抱,更不能睡还不能一起生小孩。”
“你的毛病就是一天到晚想找女人生小孩。”
“我是正常男人啊。”车东元不否认,呵呵笑。“哥,你好奇怪,你不是啟什么事都要论投报率吗?养这个一直花钱,还花心力照顾,根本没赚头,怎么还一直弄?”
“所以我能当老板,你只能当万年助理。东元啊,我这是种钱,种钱你知道吗?这些多肉生出来的小肉肉上网拍卖,光今年就已经帮我赚到一辆车。”
“X!真的吗?”
“看看那边,那一盘正在叶孵,这边这排正在催根。你以为我只是因为好玩才种的吗?我当然精密计算过,我养的都不是常见的‘市场肉’,全是罕见品种。”
“那我这盆值多少?”车东元望着正捧在双臂间,毛茸茸的多肉。
“那盆是‘Super Fuzzy’美国毛兔,养很久才这么点大,差不多可以卖一万吧。”
“一万?!是镶钻的吗?”
“不是镶钻,只是毛长了点。”
哐!一万破裂,碎成一地。
都怪车东元边走边讲话,一时激动,踢到椅脚,于是毛兔奔出花盆,投奔自由去了。
崔胜威也来不及抢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毛兔坠地。
悲剧总是在刹那发生,教人措手不及。车东元跪下。“哥——”
“没事。”崔胜威走到他面前,温柔地揉揉他的头发。“毛兔生命力强,我不会因为这样就怪你。”
车东元仰着脸,泪眼汪汪,实在太感动了。“哥,你变温柔了。”
“但是你要快快出门——”
“嗄?”
“现在去台中的静薪农场,溜到温室帮我拍几张肉宝宝给我。我很久没去农场了,我想它们。”变态徐明静害他签下神经病契约,突袭次数骤减。
“我再十分钟就下班,晚上咱还有吉他课。明天再去农场好吗?”
“好,这些毛兔卖你,一万拿来。”
“你没变!”车东元奔出去。哥依然是坏男人!
晚上,车东元趴在教室玻璃窗前,离他们的“地狱吉他课”还有十分钟,而里面是天堂。一组人正在练团,除了徐明静,还有车东元心仪的女子,当初误以为是Angel的正妹老师。
“就是她,等她出来我要跟她报名贝斯课。”
“是是是。”崔胜威站在车东元后面,冷哼道:“想来你内心一直藏着贝斯魂,并且一直等待被启蒙。”
“是,都怪电吉他乱入,贝斯才是我的路。被残暴的Angel老师霸凌太多次,现在我需要甜美温柔的贝斯老师疗癒我。”生小孩、生小孩,一起生小孩!他不愿意这样想,但他偏偏一直那样想,凹呜——瞧瞧贝斯老师,甜美的粉色低胸上衣,短裙下一双蜜大腿好诱人,弹奏贝斯的模样超可爱。
车东元正陶醉,贝斯老师不知听见徐明静说了什么,帕地将Pick掷向她,还咆哮一串连外面都听得见、相当不堪的英文粗话。
车东元的粉红绮想立刻崩坏,女神变暴龙只在一瞬间。而且她平日肯定有吊嗓,声音宏亮到玻璃似乎都被震动。
“XXOOXX,歌词不熟又怎样?演出费才五百是想要我多厉害?”张娜英呛徐明静。“有种你让振宇哥回来唱啊!”
“下次希望你全背起来,忘词很不专业。”徐明静淡回。
“我的专业是跟着演出费调整的,这首歌词太多很难唱,删掉。”
“曲目是大家同意的。”
“同意还是能改啊?是不是?”张娜英搂住鼓手大吉。“大吉,这首删掉行吧?弹旧的曲目就好。”
“没意见啦,都好。”大吉转着鼓棒耸肩道。
赞。张娜英在他头顶亲一口,接着问键盘手陈安古。“安古,你也0K吧?”陈安古叹息。“尊重一下团长,记歌词有那么难吗?
记不住的话我送你银杏,我妈最近有在吃,对记忆力很好——”
“好你妈啦好,X!老娘不爽唱,徐明静,这首换掉。”
“歌词不熟就算了,拍子也不准,张娜英的水准就这样?”
“Furk——”
张娜英抓起铁谱架掷向她,陈安古即时将徐明静拉开,谱架坠地。
若非陈安古,她被打中后果不堪设想。
贝斯老师温柔又甜美吗?教室外头,车东元和崔胜威好惊骇。
“哥,我还是留在‘地狱’好了。”贝斯天堂他不想去了。
“就是啊,我宁愿被‘Pick’,也不要让铁架打。”电吉他老师的暗器是“pick”,贝斯老师的暗器是“铁谱架”,那么鼓手是啥?键盘手又是啥?
这里不是音乐工作室,是“杜鹃窝”吧?
教室里正妹正在发狂,又是飙粗话、又是怒摔物品,这会儿她甚至指着徐明静咆哮,脱下高跟鞋准备要干架。
车东元看得心惊胆颤。“这里没正常的老师吗?”
不过不管张娜英骂得多难听,徐明静的反应依旧很冷淡,她拾起谱架摆好。
“按大家订的规矩,毁损乐团东西罚五百,我会从你的酬劳扣。”
“你扣啊,马的当个团长践屁啊?”张娜英冲来再次踢倒谱架,踩烂,再踢到徐明静面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跟她宿怨已久。“今天大家把话说开,徐明静,我对你早就不爽了——”
怎样?真要干架了?外貌甜美但暴力的贝斯手要PK高冷电吉他手Angel?车东元和崔胜威互使眼色,蹲下闪到门前,附耳偷听里面的战况。
张娜英继续骂。“我他妈的忍你够久了!为什么振宇哥死了,当团长的是你?当初只是暂代团长位置处理事情,怎么?当上瘾了?还接收他的音乐社?如果你好好干我没意见,可是自从你当团长,只见你对我们唧唧歪歪,演出费一次也没涨过,你帮我们想过没?那点薪水是要我怎么活?XXOOXX—一”最后还补一串脏话壮大气势。
“可是你衣服也没少买,你活得很好啊。”陈安古仗义道。
“你闭嘴。”张娜英拉开陈安古。“你老实讲,你是不是拿回扣?否则怎么可能一年多都没涨?你A了多少好处?振宇哥知道你的真面目吗?出,他一死,你这个未婚妻不但一次也没为他哭过,还很爽地接收他的一切——”
“你少说两句会死吗?”陈安古拉开她,要坞她的嘴。
“X,我偏要讲!”张娜英顶开陈安古的手。“我为什么不能说?振宇哥就是她害死的!”
她咆叫,眼泪夺眶而出。曾经她是振宇哥最爱的学生,她苦恋他多年,结果被这个不珍惜他的女人抢走,还害他——“你不配当我们的团长!”
“好了啦!”大块头的大吉将张娜英拎开,后者埋进大吉胸膛失声痛哭。
“我替振宇哥不值,你们看看她,她一句话都不吭,因为她心虚,都被我说中了——”
“原来你这么想念他?可你老是表演失常,让振宇哥的乐团丢脸。这就是你怀念他的方式?”徐明静终于开口。
“我要扁她!放开我!”张娜英尖叫,虽然被鼓手大吉架住,两腿仍疯狂蹭踢。
徐明静收拾乐谱。“下次团练是礼拜四晚上七点——我还有课,先这样。”她打开门,偷听的崔胜威和车东元赶紧站好。
她看着他们俩。“进来,上课了。”
“滚出去!”张娜英将两人推出去,拽住徐明静的手腕。“走,我们现在一起去PUB找老板,大家都去,当面问,看看徐明静到底拿了多少钱,捞了多少好处!”
“让开啦!”崔胜威手一挥,大咧咧地走进来,撞开张娜英,穿过他们之间,放下袋子拿出吉他,大声说。“各位,这间教室现在归我们用,请你们离开。我要跟老师上课了。”
他看向徐明静。“从上次教的和弦练吗?”又向外头嚷。“东元?还不进来。”
Shit,他一定要这么高调吗?车东元惊恐,半蹲着边道歉边走进来。“不好意思喔各位,不好意思啊,因为我们要上课了——”
“走啦,人家要上课了,别这样。”大吉把张娜英哄出去。
陈安古拍拍徐明静肩膀,给她个安慰的眼神才离开。
对于他拍她肩膀的动作,崔胜威超不奭。“东元关门。”
X!—定要把这儿搞得也像他的地盘吗?车东元轻掩上门。
“唉呀,清静多了是不是,老师?”崔胜威赞叹,邀功似地冲着徐明静笑。
徐明静还以冷淡一瞥。
暖男车东元关心道:“老师还好吧?如果不舒服,这堂课就休息没关系。”
刚刚经过贝斯正妹一番嚷嚷,他们全听见了,什么振宇哥死了、她是未婚妻的,感觉满惨的。
不过Angel老师不愧是教地狱营的,适才被吼被骂又被摔谱架,此时却拿来吉他坐下,翻开乐谱,一小时的课程,照样教得严厉不马虎。
下课时,徐明静交代。“离开时顺便把门带上。”
她一走出教室,车东元问向崔胜威。“她是不是神经很粗?否则怎么会这么镇定?”
“不知道啦。”崔胜威有些烦躁地推开车东元,背上吉他走出教室。忽然,他止步,看见走道底饮水机前,徐明静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持杯顶开水龙头倒水。接着背靠着墙,撑着身体默默喝水。
昏暗中,那一抹孤单的身影,教他看着难受。
“哥,我们去宁夏夜市吃宵夜?”车东元跟过来。
“你自己去。”
“我怎么自己去?我还要送你回去欸。”
车里,崔胜威心绪不宁,偏偏春天的天气善变,打雷又闪电,暴雨落下,这雷雨声教他更心乱。
她一个人在地下室没关系吗?被那样晦哮辱骂,会不会想不开?
她捂着肚子是胃痛吧?
崔胜威得过胃疾,年少时,每逢压力大就闹疼。她一个人在那,如果身体有状况痛昏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压力也很大吧?也是,遭逢过生离死别的冲击,怎么可能会没事?通常打击越大越会木然没反应,只是因为忙着处理种种问题,根本没时间整理情绪,只能全压到内心最深处,甚至漠视它,哭都哭不出来。
就像他,被父亲拋弃也没掉过泪,当时只想着要活下去。不过母亲倒是哭得没日没夜,一心寻死。
在那样的困局里,他反而异常冷静。如果一心想着父亲没了,妈妈崩溃了,高利贷逼来了,他是弃儿了,还怎么活到现在?
求生本能使他忘了宣泄情绪,但身体是诚实的,胃疾就是那时候犯上的,直到这些年事业有成,生活安稳,才摆脱胃疾。
其实当初很痛苦,只是必须逞强才能活下去。
可能是因为经历过黑暗,才特别能理解徐明静为何漠然。她就像一根绷得很紧的弦,随时会断裂。